听到这话,原本怒容稍霁的明守靖一下子站了起来,劈手夺过白氏手里的扇袋。看清里面所绣的小字后,他面色顿时一片铁青。
白氏见状连忙安慰道:“老爷,一行绣字而已,谁也说不准。不过我看这布料倒像是今年夏末时分到各房的天青暗花缎,也不记得张姨娘是否分得过。况且姨娘的活计你房里都是有的,不如一边让人取账本来看,一边你着人取了姨娘们的针线活计来对比,省得又错冤了好人。”
明守靖脸色十分难看,勉强点了点头。也是,换做哪一个男人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心里都不舒坦。
白氏这边打发了两拔人分头行事,见明华容还跪着,连忙又去扶她:“好孩子,这事儿既和你没关系,就快起来罢,大冷天儿的这么跪着,落了病根可怎么办。”
明华容本要就势起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立即改了主意。她挣开白氏搀扶的手,委屈地说道:“老爷夫人要是嫌弃我,我也不恼,只消一句话儿,我立刻搬回庄子上,永世不再踏足帝京,免得碍了你们的眼。”
白氏本说哄两句便可以打发了她,没想到她竟这样性烈,不禁心中暗恼,面上却不得不装得更加温柔:“你这孩子,便是偶然冤枉了你,念着个孝字,你也不该说这般话。”
想用孝顺来压她么?休想如意!
明华容眼中蕴起一股雾气,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我不敢,我若做错了什么,任由老爷夫人责罚发落,绝无怨言。但这般三番两次地冤枉我,还总是污我名节有亏,把我搅进这等腌攒事里,这算什么?我是老爷的嫡亲女儿,自然继承了老爷的节气风骨,时时自省警惕,怎会做出这等下作事来?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担不起!”
她这番话看似倔强,实际却是以退为进,还先将明守靖摘了出去,只暗暗指责白氏蓄意陷害。
因为她十分清楚明守靖的个性:爱惜颜面,自以为是。就算是他自己做错的事,也必要推在别人身上;但如果是别人出了差池,他就会大义凛然地指责对方。
不出所料,原本明守靖还因白氏之语对明华容生出不快,听到这番话后神情顿时和缓了许多。见明华容跪在地上,那与他极为相似的秀丽眉眼间泪光盈盈,脸上满是委屈,心肠一下便软了下来。
他刚要开口,门口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是怎么了?贵客临门,你们纵是不去接待,也该着人小心伺候着才是,怎么反倒在这里设堂审问起来了。若是让人看见,还不知道要传得多难听呢!我快被你们气死了!”
“母亲!”明守靖一惊,连忙迎上去:“您怎么过来了?”
来的正是老夫人,她口口声声说着要被气死,实际却走得脚下生风,连扶也不要人扶:“我若不过来,还不知道谁又干了好事。”
进得屋内,她看也不看上来问好的白氏,目光一转,落在明华容身上,立时“哎哟”了一声:“华容丫头怎么跪着?刚才我进来时似乎听见你说,你是被冤枉了。是谁给你气受?快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说着,她一努嘴,身后的杨妈妈便将明华容扶了起来,并细心地为她拍打着膝上的尘灰。
明华容早料到老夫人见自己与白氏对峙,必然会来拉一拉偏架,给白氏一顿排头。当下见老夫人虽然口称要为自己作主,但眼风却不时瞟向白氏那边,眼中更满是得意之色。略一思索,突然便明白了今早她赠自己首饰的意思:老夫人这是要拉拢自己,时不时拿自己做下筏子,借机整治白氏呢。
这却是正中明华容下怀。当下她哽咽着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虽愚笨,却也念过书,知道礼仪廉耻。可为什么总有人似这般……似这般……”
见老夫人突然来横插一脚,白氏只气得脑门胀疼,但又不敢翻脸:“华容,母亲也是一时疏忽,你——”
“一时疏忽就要赔上小姐的名节?”老夫人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若非华容心细,她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不就毁在你手上了?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将来至多赔上一副嫁妆,碍不着你什么,你何必听风就是雨,急不可耐地把要把她逼上绝路?”
这话却是说得太直白了。白氏纵有此心,口中怎会承认。被揭破心事,她不免有些心虚,便拿起帕子抹着眼泪,看向明守靖:“老爷……”
明守靖也觉得母亲的话说得太重,但他孝顺惯了的人,也不好为白氏去说母亲的不是,加上这事确实是他们对不住明华容,便含糊道:“母亲,她刚才也是一时情急,好在现下已经证实华容是清白的,做下这龌龊事的另有其人。等先查出这人,再说其他不迟。”
老夫人心中,儿子永远是第一位的。原本还想趁势再敲打一番白氏,听到这话儿也顾不得了,只管追问道:“可查出来那人是谁没有?”
明华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刚才说话时便将张姨娘那节略去了,只含糊带过。当下见老夫人问起,白氏想起平日张姨娘原是与她走得近的,心中不禁冷笑起来,面上却一派遗憾:“送给西席先生的那扇袋里的暗款,暗嵌的是张姨娘的名字。”
“什么?!”老夫人顿时一惊。
白氏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夫人,满意地欣赏她的震惊与尴尬,只觉刚刚那口恶气稍稍出了些。看够了才慢慢说道:“媳妇也盼不是她,正着人查着呢。”
话音未落,管库房账本的嬷嬷已带着账本过来了。白氏查看旧账的功夫,另一个婆子也将明守靖房内,诸位姨娘送的香囊荷包等物件取来,与那扇袋一一对比。
过得两柱香的功夫,白氏放下账本,长叹了一声:“这天青暗花缎,张姨娘曾在七月初分得过两匹,连这上头用的冰丝绣线也是那时一起分的。”
这边厢,对比的婆子也回禀道:“从转针收线和打结的特征看,这扇袋同张姨娘以前做的几个荷包都是一样的针迹。”
两项猜测都坐实了,明守靖的脸色已不是用一句难看可以形容。他平时里的儒雅从容一星不存,俊逸的面孔也因愤怒扭曲起来,颇有几分狰狞:“一个不识抬举的贱妇,一个不知回报的小人——学院的课会结束了?”
明华容猜出几分意思,答道:“回老爷的话,我过来时各家客人都已往前院去了。”
“好!把张氏和肖维宏都带到这里来!记得不要惊动了旁人!”明守靖命令道。即便盛怒之中,他也依旧记得要顾全颜面。
但明华容看着怒气冲冲的明守靖,却暗自遗憾地摇了摇头,心中划过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