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竹林,高缜想起曾和一故友约定两rì后在松云台馆驿相见,就令那个二十来岁的亲随程十六先回松云台附近的客栈先候着,自己却只带着马五向东去了。
一路向东,骑马走了半rì,山势渐平,见前面有一处不高的山岭阻住了去路,岭下立有一碑:陟卜岭。高缜寻思:这名字也不知道是谁起的,这般的不知所谓。岭下没有道路绕过,不过这陟卜岭山势平缓,从岭下斜斜通向山岭顶端,于是二人就牵马步行翻上了山岭,虽说费点jīng神,却也不算难。两人两马到了岭上,四下看去却颇感意外,但见四下空阔,没有什么高山,只有些丘壑。一眼望去草木也渐渐稀疏,只有些低矮的灌木和蒿草,四下里极其安静,虫豸之声偶有耳闻,还有就是风过草丛发出呜咽之声,有一股说不出的萧索气象。
亲随马五见了这些景象,劝高缜说:“将军,我看前面僻静怕有些古怪,我们还是回去吧。”
高缜斜眼看了看马五,似笑非笑的说:“你怕了?”
马五打了个机灵,忙小心的说:“小人不是怕,小人随将军南北征讨,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生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小人只是觉得此地甚是不善,怕护不得将军周全,身陷险地。”
高缜说:“你的担心我自然知道,这里地处东南,本应气候温润,这里却好似到了极北之地,处处显得不合时宜,但也正是如此才要去,不然还来这里做什么?你我都是刀口舌忝血的人还在意这点子古怪?”
马五跟随高缜rì久,知道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很难劝得住,只得做罢。不过也不敢大意,从马上取出自己rì常的配刀悬在腰上,随后牵马紧紧相随。
上岭易下岭也不难,两人下了山岭,或骑马或步行又走了近三个时辰,前面看看更是荒僻,又见天sè已是黄昏,黄昏里夕阳斜照,更显萧瑟。二人走了一rì,又是饥渴,又是疲惫,正要找处地方歇息。马五忽然叫起来:“将军您看,那边是不是有块石碑?”高缜顺着马五指出的方向看去,果似有块一人高半人宽的石碑立在一个土坡前。二人来到石碑前,见那石碑断然不象是新立的,风雨侵蚀已斑斑驳驳,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岁了,不过上面的字镂刻颇深,所以还算清楚。上面拓着几个大字“行人至此即回,不得有违”下署“东南道宁安府立”周边还密密麻麻贴满了纸张,只是有不少已经破损得厉害,高缜细细一看都是不同时期东南道宁安府出的告示,有些还是前朝出的,最新的一张还能看到盖着的府台大印,是龙兴十八年,正是今年的,告示中都是说前面险恶jǐng告行人的话,至于什么原因却看不明白。高缜寻思:这官府立的碑文看来不假,前面莫非真有什么蹊跷,难道是猛兽出没的地方?
正犹疑之际,旁边的马五也说了:“既然是官府出的告示必然不假,前方看来果真有些凶险,小人还是要劝将军及早回去。”
高缜想了想就说:“你看天sè将晚,就是回去也得明rì了,我们还是得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rì再做打算吧。”
二人看这地方四下空阔,哪里有什么遮雨避风的地方?骑上马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看到不远处一个土坡下有个凹处,或许可遮避休息。二人过去一看,凹处甚浅仅一人进深,勉强也算有些遮挡,不过如果遇到大雨疾风,那就全无用处了,但看这四周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马五到四周捡了些枯木枝,在凹处前生了堆火,既可夜间取暖,也可防止猛兽袭扰,虽然走了一rì半只虫豸也不曾见分毫。那高缜虽说是个从三品将军算是个朝中贵人,但从军多年,风餐露宿惯了,早练就了一身好筋骨,所以见如此也不为意。两人食用了点清水干粮,高缜就背靠着凹处休息了。马五喂了马,然后又找出根绳子,连住缰绳,把绳子拴在一块大石上。一切妥帖后,就在凹洞边上盘膝而坐,双手捧刀,养起jīng神来。
路途劳乏,高缜不由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天已俱黑,月sè朦胧已至中天,透露着淡淡的月光。前面的一堆篝火烧得差不多了,显得火势暗淡,而旁边的马五抱着长刀正打着盹。高缜弯腰起身,正要去添些柴火,忽然觉得怀中一动,掉出个东西来,高缜想到是那枚古镜,忙捡了起来,咦,镜子竟然变了模样,镜背月兑落了一层,双螭戏海的样式早已不见,原先青铜sè变成了暗黑sè,还隐约有道红光在黑sè中不停流转。翻过镜面,隐隐约约闪烁出几个古篆字体,细细一读是四个字:“混沌幻世”。高缜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枚镜子发生变化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且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实在是福祸难测;喜的是这镜子看来果真的是件奇物,而且看镜面隐现的几个古篆字倒好象很不一般。
高缜正惊喜之间,突然耳边不约而同传来两声“咦?”,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晰。高缜下意识的猛然大喝一声:“谁?”然后紧张的向四周看去,只是四下黑黢黢的,哪里见半个人影?
正在打盹的马五被高缜的喝声惊醒,跳了起来,手握长刀护卫在高缜身侧,倒也jǐng觉敏捷。良久,四下里始终一片静寂,哪见有什么人?
马五小心的问高缜:“将军,什么事?”
高缜低声说:“附近好象有人。”
马五一听倒放下心来,如果是有人倒不觉得紧张,这马五在军中练就了一身武艺,通常二三十人也近不得身,不怕有人就怕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过了一会还是不见有什么,两人紧张的心正渐渐平复,忽然马五指着西北方奇问:“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高缜顺着马五指出的方向凝神望去,只隐隐约约看见有三团模糊黑影向他们靠过来,看上去似乎很远,但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来到了眼前二十余丈处,两人大惊,高缜把放在一侧的rì常配剑拔出,盯着黑影凝神而立。
就在高缜拔剑回身这工夫里,黑影已立于前方两丈处。这时高缜和马五借着那点月sè和篝火的火光已把黑影看个清楚。这三团黑影就象三团雾气积聚起来,凝聚chéngrén形,在光照下隐约透着灰光,似乎有形无质,甚是古怪。
高缜虽说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但这等景象却从未见过,心下倒抽了口冷气。不过尽管如此这高缜却是个极有胆略的人,倒也未被吓住。冲着黑雾高声一喝:“你们是什么东西或是什么歹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嘿,大哥,看这个人斯斯文文,却忒也不懂礼了,竟然说我们是东西?”左边的那团黑雾竟然出声说话了,声音尖细。
中间的那团黑雾冷笑一声,却也不言语。还是左边的那团黑雾话却不少,大大咧咧的说:“你们二人听好了,我们是长蛇岭黑风三圣,识相的交出东西跪下磕头求饶,或许可以饶你们一命。”
右边的那团黑雾这时不耐烦的说:“这老三就是事多,把这二人杀了拿了东西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靠了过来,也不听高缜二人回些什么,看着就要动手。
高缜心下一动,低声对马五说:“不好,这三人可能是什么鬼魂jīng魄。”
马五一听,不知怎的却发了野xìng,低吼一声,提刀就朝那过来的那团黑雾迎面劈去。月下刀光一闪转眼就到黑雾面前。黑雾不慌不忙,雾气中徒然伸人手般的一团浓浓的黑气,倒似变得有形有质一般,把刀光一裹,长刀便砍不下去了,不过雾气似乎晃动了一下。那团黑雾“咦”了一声,然后说:“这蛮子力气不小,看来是个练家子。”然后一震把马五震翻在地。
左边的黑影又说:“管他什么人,一般的俗人怎么伤得了我兄弟三人?”
这时中间的黑影发话了,声音略显沉闷:“你们两个都不要废话了,赶紧收拾了这二人,拿上东西就走,不要耽搁了时间,不然碰上那些道士又是一场麻烦。”
两边的黑雾听中间的黑雾那么说,就不敢言语了,瞬间就朝高缜和马五围了过来。高缜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股yīn冷之气把自己裹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知觉也渐渐模糊。就在这时,忽然一股大力把自己拽起月兑出雾气,腾云驾雾般飞起,然后又安安稳稳的落到地上。接着又有一股热力传到身体里,原来的yīn冷瞬间化解开。yīn冷消失后高缜知觉恢复,定睛看去,只见是一个道士右手正抓着自己的肩膀,手上透出一阵暗红sè的光,另一边左手却抓着马五,马五正一脸的迷糊。看时这道士年约三十来岁模样,一身蓝袍道装,身后背着一把长剑。道士见二人醒转没事了,就松开手扶正,前行一步护立于二人面前。
那三团黑雾这时在三人面前四五丈远处对立而望。又是那团多话的被称作老三的黑雾出声了:“又是你们这些臭道士!你们这些道士忒不地道了,不好好呆在庙观里吃斋念经什么的,老是跑到这荒郊野地里坏别人的事,还有没有正经事做了?”
道士嘿嘿冷笑:“我要不是‘多管闲事’,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害了xìng命了。”
那个老三又说了:“嘿,你这个臭道士难道不知道我们黑风三圣最是仁义吗?可不要污了我们兄弟三人的名声。”说完却低声对中间的黑雾说:“老大,怎么办?以前和这些道士交过几次手,实在不是对手,不然还是跑吧。”
那个老大低声斥骂了一句:“废物,就知道跑!我早已传话给大人了,不多久就会赶过来,我们只要缠住一伙子就行。”
那个老三连连称是,背后却嘀咕:打不过还不跑?那就真成了傻瓜蛋了。当然没人听见他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那‘黑风三圣’向前逼近,而那蓝衣道士倏的从身后拔出长剑,体内一股热力渗入长剑,剑上红光流动,炎阳热气迸发,正是道门正宗至阳道法。那蓝衣道士正要提气而上,忽然一眼瞥见西北方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团黑气盘旋而来,声势惊人。不由惊叫一声:“不好,是鬼夜叉,快走!”
说话间,剑光一敛,长剑归鞘,右手不知道从哪里模出两颗银弹,分别向“三圣”和盘旋黑气方向shè出,顿时两股红sè雾气暴散开来,两地朦胧一片,这住了两处黑影的视野,然后双手一手一个提起高缜和马五向东边急速遁去。从长剑归鞘shè弹到提人疾跑,只眨眼的工夫,高缜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觉得耳边的风呼呼的刮着,自己象腾云驾雾似的,比那rì行千里的骏马还要快。其实高缜很是纳闷,因为他看到这个蓝衣道士奔跑起来和正常人一般,一步一步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就跑那么快?由于高缜是背着身子的,所以后面的情形倒也瞧得清楚,他实在没想到只这么点工夫,离原来呆的地方已有不少于仈jiǔ十丈远,后面和西北处弥漫着一层浓厚的红烟。
就这样不停奔走了大约三四个时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那三个“黑风三圣”和那团盘旋的黑气早不见了踪影,只那道士倒也不见累,走了那么久仍是步步疾行,让那高缜心下纳罕。这时天早已放亮,只不过想来今rì时气不好,天有点yīn沉沉的。那高缜无事时看另一边的马五,见马五眨巴着眼睛,很放松,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不禁笑骂:这狗才倒也轻省。看这马五高缜又不由想起军中的事来,心想如果军中能有想蓝衣道士这样的能士,那打探消息、递送军情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在高缜胡思乱想时,忽然扭头看见东边出现一个小山坡,坡顶有一间木屋,此外离山坡不远处,隐约出现了一层层灰sè的雾气,弥弥漫漫,整个东边都是遮天盖地的。
没多久,蓝衣道士来到山坡下面,把高缜和马五放下,用袖子擦了把汗,也是,连续跑了近半rì不累不出汗那就太不正常了,不说人了,就是一匹千里驹连续跑上半rì,也得累趴下。蓝衣道士急忙擦了汗,又从怀里掏出样圆圆的东西来,手掌运气一握只见红光闪烁,然后向空中shè去,一道红光向空中奔去,在空中发出夺目光华似乎象个“rì”字,久久不熄。高缜看着,倒觉得象军中的烽火传信,想来这道士是在招引自己的伙伴吧。蓝衣道士看了看天上的红光,又转脸打量了一下高缜和马五二人,稽首行了个礼说:“二位不要惊慌,不到半个时辰,我的同门就赶过来了,到时候或许可以斗上一斗了。”高缜和马五倒没有什么紧张的,只觉得古怪好奇,从那个什么‘黑风三圣’到这个蓝衣道士出现,以及到这里,两人都是稀里糊涂的。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高缜拱手行了个礼说:“方才多谢道长出手搭救,我等铭记于心,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在哪里修行?”
蓝衣道士见二人在这等情状下还气定神闲的倒也称奇,见问了就说:“贫道天昀山正阳宫座下弟子虚衍,刚才匆忙不及相问,不知道二位先生如何称呼?”
高缜连忙把自己和马五简单介绍了一下。
那个叫虚衍的道士又行了个礼说:“原来是位将军大人,贫道失敬了。”
高缜连称不敢,正要问起心中诸多的疑惑时,忽然见虚衍脸sè一变,抬手示意,低声说:“这魔头找来得好快呀,你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这里我来对付。”
高缜朝远处看去,果然见一团黑气盘旋而来。二人心下不免有点着慌,四周看了看,这地方一片平坦,空荡荡的,连个土坡都见不着。忽然看见不远处有块石碑,就跑过去打算躲在石碑后面。两人跑到石碑近前,“咦”上面竟然刻有字,高缜是个好奇的人,虽大难临头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看看,那是块近三人高的巨大石碑,上面镂刻着碗口粗的三行大字“混沌之地,万物不兴,神鬼难近。世人至此,不可向前,切记!切记!天师宗李源真立此碑以jǐng世人”。
旁边的马五问:“将军,什么是混沌之地?这个李源真又是什么人?”
高缜说:“这混沌之地自然是yīn阳未分浑浊之气所汇聚的地方,不过那应是天地未分时才应有的,怎么在这里出现?至于这个李源真我读道藏‘元虚通义’时,里面曾有列传一篇,讲的就是这个人,列传中说这李源真是天师宗第七代宗师,有通天彻地的神通,极是一个了不得的人。”
马五听了便说:“既然是个大有神通的人说,那这地方肯定是去不得的了。”
高缜也默然点了点头。
高缜正寻思着,忽然听到马五叫起来,“将军,打起来了。”
高缜转身看去,果见那道士虚衍已经和那团黑气缠斗在一处。那团黑气足有一两丈高,而且比那黑风三圣的黑气要浓郁得多,似是有形有质的,看起来威势吓人。不过那虚衍却也不含糊,一身暗红的光芒,脚下不停绕着黑气游走,右手发出一股真气驭使一把红光暴shè的长剑在黑气周围滴溜溜的打转,不过更似是进不去那团弥漫的黑气,而左手或劈或弹一股股炎阳之气不停向黑气发出。“咦!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御剑术?高缜看到道士以气驶剑不由一惊,高谨习学过几年武艺,十八般武艺也略通一二,但这般以气驶剑却是见所未见,只是耳闻,看来这个道士实是个大有神通的人。
不过那道士是有些神通,却也奈何不得那团黑气半分。只听那团黑气忽然嘿嘿冷笑:“小牛鼻子看来还是有几分道行的,不过还是差得太远,如果是你们那些老不死的师祖长老们来的话,或许我还有几分忌惮,劝你还是早早退去吧,我轻易不取人xìng命,而且今rì心情也不错,可以饶了你,否则……立叫你魂飞魄散。”
高缜听那厮口气,丝毫不把这道士放在眼里,想来不是一般的妖物,定是非同小可。记得那道士曾称其为‘鬼夜叉’,传说这夜叉应该是冥界地府的鬼怪才是,怎么会在阳世出现?
听了‘鬼夜叉’一番言语,虚衍道士却一语不发,就象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那鬼夜叉“哼”了一声,那团黑气中突然幻化出一柄黑sè的三尖叉,缓缓向前刺去。说来也奇怪,本来虚衍道士不是在它面前的,当三尖叉刺出后,道士的身形却正好出现。道士大惊,左手长袖一甩,手中多了个拳头大的铜牌,瞬间变成一面巨大的铜盾护在身前,只听“噗”的一生闷响,铜盾化成无数碎片,道士也被击出三丈开外,倒在地上,脸sè晦暗,看来伤得不轻。这道士却也够坚韧,慢慢的爬了起来,那鬼夜叉并不着忙,一动也不动,似乎只是冷冷的看着。道士还未站稳,只觉胸口一阵难受,张嘴吐出一口黑血来。那道士虽然知道自己的本事和鬼夜叉差得太远,脸上却也不露出半点惧sè。
道士盯着鬼夜叉冷冷的说:“我知道你们想要千方百计的找到那凝魂果,但就算拿到那石头,你们这些半鬼之体也进不了这混沌之地,还是不要妄想了。”
鬼夜叉冷“哼”一声,说:“能不能进去就不是你这种无名小辈能想的事情了,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话音未落,道士忽然挺直身子,忽然大喝一声,手中长剑红光暴涨,月兑手向鬼夜叉掷出宛如一道流光向鬼夜叉飞shè而去。那鬼夜叉还是分毫未动,待红光来到面前,一小团黑气逸出,黑光大盛,立时就把红光裹住,无声无息间,就把红光绞得粉碎,长剑断成数截“咣当”落地。鬼夜叉把手中的三尖叉一收,然后朝虚衍道士弹出一丝黑气,只听“砰”的一声,虚衍道士仰面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鬼夜叉“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黑气又盘旋向前,忽然“咦!”的一声,前头空空如也,高缜和马五二人已杳无踪迹,只剩他独自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