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石回去后自然先到家中看望一下母亲和长嫂,一到家,就见她们已是醒转过来,除了受了点惊吓,脸sè有些苍白,身子倒还好,只要吃点安神的药,再好生的睡上一觉想来也不会有事。而方生石的父亲和长兄见方生石回来,自然问起事情的原由,方生石除了头痛觉察有虚影那段“荒唐”事外,都据实说了一遍,听得父兄二人俱都惊疑不定,不过见家中诸人皆平安无事,虽有一肚的疑惑但都暂时撇到一边,只放下心来。方生石和父亲以及长兄等诸人修缮好家中毁坏的两处大门后,又去帮大伯家做了一些善后,待诸事妥当方才回家。方生石自也不会去守灵了,因为人都不见了,还守什么?
这一夜合村人注定是难以成眠,只不过未眠之中心思各有不同罢了。
却说夜之将尽之时,十里外的桃花岭上正是清幽一片。大半年的时间、上百的工匠,将桃花岭堪堪建成了一座道门的离宫的模样,只是还有些许工程尚未完结。原先岭西那处方生石等人曾进入的洞穴,如今一被一座新建起的石门给阻挡住。不过在这座道门离宫之中,桃花岭顶上有一处六层的塔形阁楼才最是惹眼,其孤立于岭上,俯瞰四方,在夜sè下颇是幽深神秘。
这座六层的阁楼的房中此时均透出灯光,尤其是第六层所透出的光亮极其的柔和,那里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里面陈设颇为简单古朴,一张长榻,一张书桌,几把椅子。书桌上立着一个烛台模样的小托盘,托盘中有一颗眼珠子般大小的夜明珠,这夜明珠看上去虽小,但是却把房间里面照了个清清楚楚。
在房中的那一张长榻上有一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模样的壮年道士,那道士看上去样貌普通,头发却梳得光亮,正在闭目打着坐儿。默然间他忽然睁开了双目,两瞳孔中均闪出一点赤光,荧荧闪烁,几度闪动之后才恢复如常人一般。过了片刻,他开口缓缓说道:“你进来吧!”
门口“吱呀”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轻手轻脚的进了来,又小心的把门带上,来到中年道士前竟恭身施礼说:“师侄打搅清风师叔清修,望师叔恕罪。”
中年道士摆了摆手说:“不必多礼,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老道应了声“是”,然后有点不安的说:“昨夜派往古榕村探察消息的两个弟子找到了,他们——?”
中年道士皱眉问:“他们如何了?”
老道叹息一声说:“都死了,我们是在古榕村不远的燕子林发现了他们的尸首,都是神海穴暴裂而死。”
中年道士眉头皱得更深,说:“我不是叮嘱你要他们只是探察情况,不得擅动吗?”
老道忙辩解说:“我是这么吩咐他们来着,谁知道事情变成了这样?”
中年道士展开眉头,略沉思方说:“那两弟子运回各自宗门好生安葬,官府那边也知会一声,让他们安抚好他们的家人,修行不易呀!”
老道说:“我早已吩咐下面的人办去了,不敢劳师叔您费心。”
中年道士说:“如此甚好。”
中年道士又颇为郑重的说:“你要记得时常叮嘱下面的弟子,以后但凡有天地异象之处要千万小心,必不可轻举妄动。此中事体不要说他们,就是你我之辈也是应对不了的。”
老道忙应了声“是”。
中年道士继续说:“这件事你还是要继续查,不过千万要小心,一旦有了点眉目就立即上报宗门以及京城的上清宫。”
老道又应了声“是”。
中年道士忽又问:“蓼州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
老道摇头说:“还没有。”
中年道士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老道说:“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音训都没有?”
老道说:“莫非遇到了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
中年道士缓缓的摇了摇头,说:“这就不清楚了,清方师兄和玄真教的玄黎师妹要是真的遇到麻烦事,那这事肯定不简单。”
老道点头称是。
中年道士又说:“听说这几年演州府这边生了不少怪事,你们啊还是要多上点心,风起于青萍之末,任事还是弄清楚早准备为佳。还有岭下那处洞穴虽然还是查不出什么,但你们还是要小心些,切莫让人我们六派之外的人进入,惹出乱子来就不好收场了。”
老道说:“是,谢谢师叔提点。”
中年道士摆手说:“我不过白提醒你一句罢了,我只是因为镇魂殿的来这里参悟阵法,并不管你们这里的事,因阅历比你们多些,所以多说两句,你是这里的掌事,依旧是你做主。我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可镇魂殿之事半点眉目也找寻不到,多留无益,干脆明rì就回天昀山吧,看宗门如何定夺。这里你还是好自为之吧——下去吧。”
老道应声小心的出去后,中年道士目光变得闪烁不定,似自言自语说:“天生异象,莫非天地有变?”
不说桃花岭,还是说说古榕村这边的事。
到了第二rì的一大早,村长就先派人到县里报了官,然后召来村里的一些老人或有些见识的人过来一起计议商谈。本来平rì里村中议事,必定要叫上方西岭的,只是这一次的事情与方家的干系甚大,从方西岭的长兄复生到出来后直接就去了方西岭家,其中必有隐情,所以还是大家商议后再召方西岭前来。
一帮子人谈了许久,见解虽多,但多是凭空揣测,毕竟村里出现鬼怪之事从未有过,所以也理不出半点头绪来,只觉得此事甚是匪夷所思。没奈何,村长和众人只好把方西岭叫了去,方西岭本也一肚子的疑惑,正要找人询问商谈,所以一召,立刻就过去了,不过一路上见过的人,都古怪的看着自己,就算是熟人打声招呼后也是如此,方西岭自然明白是何意,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心中苦笑罢了。方西岭见着村长诸人后,把方生石告诉他的话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当众人听到还有“天生异象”这一层时,均一愣,愈发觉得此事过于玄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帮子人沉默了半晌,才由村长定主意,等还是等官府来人后在做区处。
方西岭被村里召去议事,而方生石大伯家的人却是茫然。丧事自然是办不了了,只好暂时封了棺,拆了灵堂,待到找回大伯尸身再做区处。不过村里还是有了一件丧事,正是昨晚身死的吴二爷,只是他已不在,这请yīn阳看批书的事不知道要请谁呢?
这些自然都不关方生石的事,他见大伯家的丧事不办了,第二天一早就和吴丰子一同上学去了。一路上吴丰子自然要问起昨夜的情形,方生石也不隐瞒,说了个备细,把这个吴丰子听得津津有味的。两人到了学里,才知道古榕村闹鬼的事已是众人皆知,在学里闹得沸沸扬扬。众孩童一见方生石和吴丰子来了,都上来缠问个不住,方生石和吴丰子说了两三遍后见不时仍有人相问,早就不厌其烦,到休息时就往外头跑找一僻静处躲清净,见人来就躲。两人好不容易才捱到了下学,飞快的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回家去了。
两人刚回到村子里,却发现村子好生热闹,原来县里县太爷听得报说了古榕村闹鬼的事,当即命县里的捕头老爷亲自带人前来查实并捉拿恶鬼。你说这县太爷为何如此上心呢?原来去年县里发生了桃花岭一案,多名道士失踪,最要紧的是其中还有玄真教的人,于是县太爷被府台大人传到府衙足足骂了一整天,差点连乌纱帽都给撸了,为此后怕了半年。如今听说桃花岭附近又出了怪事,哪里还敢怠慢,急忙令人前往处置。
那捕头老爷受命后,召报信人来问明情形,待听说那恶鬼极是凶悍,一挥手就杀了人,哪里愿意来?但这又是职责所在,不去的话实在说不过去,也交不了差使。于是郁闷之下尽数点起缉捕司的众多捕盗“能手”二十来人,还带着些“辟邪”之物,如狗血、桃木以及铁丝网等捕捉之物,骑着马儿浩浩荡荡的就来到了古榕村。
那捕头老爷带着人马来到村里后,自然是村长接迎,一路风尘之下当然是先吃喝休息一通。那村长本以为县里最多派一两个差役过来,谁知来了一大拨人马,连捕头老爷也下来了,只好拉着村里一帮人安排食宿,忙得人仰马翻的,村里的那点钱也几乎花了个jīng光,才勉强算是应付过去。
众捕快吃饱喝足之后,又休息了一下,才叫村长传唤来所有涉事之人前来问话,这些人中当然包括昨夜守灵之人以及方生石一家,甚至那十方庙的念经和尚也被传唤了,只是那和尚一回到庙里就病倒了,一时之间来不了。
被传唤之人自然包括方生石,他一回到村里立时就被叫去问话,吴丰子听说叫方生石去问话,自己也颠颠的跟去瞧热闹。官爷问话,方生石自然不敢隐瞒,除了头痛觉察有虚影那段“荒唐”事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透彻,听得那捕头老爷心头直跳。当方生石说起那恶鬼曾进方生石二哥方南文屋中并最后往燕子林方向去时,捕头老爷不由皱起了眉头,又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当时就命一捕快把众人的话都记录下来,画了押,然后把众人都打发走,只说天sè已晚行动不便,诸事明rì再做区处。待众人走后,又召来所有捕快计议,只说如此如此这般就行。
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这捕头老爷把手下人马分成两拨,一拨由捕头中的一个小头目带队,负责搜寻燕子林一带;另一拨则是自己带领只在古榕村左近找寻,说是怕那恶鬼的巢穴在此地,或是去而复回。于是一整rì那捕头老爷带着七八个捕快骑着马儿在村里村外晃荡,有时还弄得鸡飞狗跳的,众人也瞧不出他们要干什么。另一拨人就更简单,他们去到燕子林后,先派个“倒霉蛋”骑着快马出去办了件事,其余的人则装模作样的四下看了一下,然后找了个背荫处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睡觉的睡觉,好不快活自在。一直到了近黄昏时分,才带着酒意回来了。这拨人一回来,捕头老爷立即在古榕树下聚拢了人马,并召集众村民前来听案,只说此案已有了论断。
见众人来得差不多后,捕头老爷在古榕树下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听得方生石一家人瞠目结舌。原来按捕头老爷的意思此案只有两点结论,其一,经缉捕司众人在古榕村和燕子林一带方圆数十里的搜寻查实,证实那恶鬼已经逃到了邻县,此事已经不归他管,只负责发公文通报邻县捕捉。其二,这恶鬼之所以降下并附身方生石大伯,是因为方南文行凶残害双桥镇善户子弟,后逃逸他处,逃逸后不知为何触怒生灵,以致于化做恶鬼要施以惩治,所以才生出昨夜的事端来,只待来rì将方南文缉捕归案,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听了捕头老爷如此论断,方家众人心中自然不服,可是偏偏又无法推翻这番论断,因为那恶鬼毕竟去过方南文的房间,至于为什么只有天知道了。那捕头老爷的一番论断倒也算是其中一种可能,而且这种推断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比如如果硬说方南文乃是凶灵下世,勾结恶鬼,行凶乡里什么的,那罪过可大了去了,就连整个方家都可能受到牵连而获罪。当然这捕头老爷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如果这般判案,不仅方生石一家要倒大霉,就连县太爷也要受牵连,上头如果以教化不利或未能事先洞察恶人以致屡犯凶案的罪名扣在县太爷的头上,那么吏部的年考肯定是要大受影响的了,升官发财自然是指望不了了,说不定还要降点级什么的,这县太爷要是受委屈,其恼怒之下自己岂有不吃瓜落之理?这些捕头老爷都是想清楚了的。况且现今这般说法,令此案也是有回旋之处,反正这方南文潜逃在外,待到捉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能拖就拖。而且捕头老爷对方南文的案事也是了如指掌,此案之中多有可怜可悯之处,伤人之事多是出于义愤,说是触犯恶鬼,说明其还是有正心的,还算是县里教化下的善民,只是血气方刚行了不当之事罢了。
捕头老爷如此宣布此事之后,在古榕村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县城里了。捕头老爷一回到县城,立即向县太爷禀报此案,果然那县太爷听了捕头如此如此这般说,虽面sè不改,心里头却定下神来。按例正要训斥几句,再把捕头给打发了,忽然后衙的仆人禀报玄真教有人来访,自己赶忙让捕头下去,然后颠颠儿的去见玄真教的人了。
县里的捕头们走后,古榕村又渐渐恢复了往rì的平静,闹鬼之事只成了茶余饭后闲话的谈资。不过事后众村人看方家之人的眼sè也变得有点复杂起来,背地里多有指指点点的行径,只是各有不同罢了。有的人说“你们知道吧,那方家的老二可凶着哩,不仅差点杀了人,连鬼怪也敢惹,以后你们离他们家要远些,不然什么时候招灾惹祸上身都不知道。”也有人却竖着大拇指说“那方家老二真真是一条汉子,为未过门的媳妇敢去杀人,连恶鬼都不怕,也敢去招惹,他也算得上是本村的第一条好汉了”……,各方虽然所说甚多,与方家的关系实际上也没有半分疏远,都是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上百年的人家,彼此知根知底的,所以对方家的人来说却也没有多大的影响,rì子该如何过仍旧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