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据那张公文所述,四年前熙雎县程村大户程大防一家财物失盗一案,经熙雎县捕房查实系惯盗张三、马五所为,但二惯盗身死,所失财物未见其踪,致使此案始终未结。后有熙雎县古榕村农户方西岭近rì供陈其三子方生石藏匿财物金器一件、银器三件、上等玉佩一枚,可折银七百四十六两,经证均为程大防一家所失部分财物,与此案干系甚大,县衙本应速速缉拿其三子方生石以做审结,追索余失。但其三子方生石虽不是朝廷生员,但目今已赴州城府试,故特呈报道学台、州府衙、州督学府,静候示下。
另一张供状却云,熙雎县古榕村草民方西岭偶知其三子方生石匿有财物,与程村大户程大防一家财物失盗一案有涉,终rì食不安、寝不寐,今将所得财物全数奉还,以替其三子方生石免去罪责,乞请宽宥,顿首拜上。供状下面是方西岭的签字画押。
方生石看完,只如五雷轰顶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那知府梁宗政见方生石脸sè青白,目光呆滞,却并不审讯,也不发话,只摇扇冷眼相看,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那坐在一旁的书吏甚觉奇怪,若按往常,这知府大人必乘犯者心惶之时,以雷霆之势一举审破,可如今却只是冷眼相看,实在有些古怪,当然这书吏也只是心中暗自狐疑罢了,哪敢出声?
方生石本是沉静、聪慧之人,缓了一时半刻之后,心神渐渐醒转过来,他本来实在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可是细细一想之后,就觉得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以父亲方西岭敦厚至诚的心xìng,做出这等事来,实在不奇怪,这方父和长兄方南德都是如此,不象二兄方南文和方生石有些机敏灵动。当然方生石也不敢对其父有怨怼之心,怪也只能怪自己虑事不周,况且这藏匿财物也是确有其事,也只能怪自己了。目今之计,只是下面如何应对罢了,按朝廷律令,虽说匿藏财物数百两价值甚大,但是藏匿财物实算不上重罪,况且以自己的年岁还可以减免罪责一等,只要纳还财物,撇清罪责,最多是仗脊一番吃些皮肉的苦头,以自己皮肉坚厚的必然可以承受下来,断不至于千里流放,祸连家人,不过这一生的功名只能是付诸东流了。方生石默默一想,心中已有了主意。
知府梁宗政见方生石神情依旧破败,但双目似是恢复了清明,就冷声说:“你现在可知罪了。”
方生石听了,缓缓磕头一拜,说:“学生知罪了。”
知府梁宗政冷笑说:“你倒说说看,你所犯何罪了?”
方生石说:“学生藏匿罪财,所犯一‘贪’字。”
梁宗政笑说:“哦?你倒爽利,且说说看那rì的情由。”
方生石略作沉吟,就将那rì回风岭所生之事慢慢道出。不过诉说时并未将吴丰子和刘子浚二人牵扯入内,毕竟就算将二人牵扯进去也于事无补,不如自己一人承受,所以只说自己先醒转过来,然后看到一地的财物,起了贪念,后来藏匿了财物,编造了谎话以遮掩过去,那些财物自己花去了大半,仅剩下一些留给家人,才有了今rì事发。
梁宗政想来已是阅读了案事的卷宗,心中已有了计较,所以听了方生石的叙述依旧神sè不变,反而缓缓问道:“仅是如此吗?”
方生石听了梁宗政的反问似有弦外之意,心头微惊,说:“学生不敢欺瞒,确实如此。”
梁宗政缓缓道:“我看未必如此吧,看你年纪虽小,但言语刁刻,为人颇有些jiān猾,其中未必没有隐情。说不定是你与那二盗相互勾结,然后三人分赃不均,你挑唆二人互斗,再寻机杀死二人,独占财物,也未可知呀。”
方生石听了大惊,忙说:“这二盗学生从未见过,怎会与其勾结,况且学生当时仅是九岁,那二盗怎会勾结一个小小的孩童?断无此事,望大人明鉴!”
梁宗政似乎并不理会方生石的辩驳,又笑说:“或是你趁二盗相斗一死一伤,然后见财起意,把其中伤盗杀死,然后装昏瞒天过海。又或是你和另外二童勾结杀死伤盗,然后一起编造谎话欺瞒。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方生石听得颇有些目瞪口呆,这位知府大人信口胡乱编造,任一说法若是坐实了,都可定自己重罪,方生石正要极口辩解,哪知那知府大人将手一摆,似意味深长的说:“你也不必急着辩,先自己好好思量一番罢。”然后淡淡的对那领头的衙差说:“先将此人关押起来,三天后再行提审吧。”说完起身朝屋外走去,那书吏忙收拾好东西跟了上去。
那领头的衙差听了知府的吩咐忙恭谨的应了声“是”,后见知府起身外走,忙行礼目送其走出门外。待知府和那书吏走后,那领头的衙差对方生石身边的两个衙差说:“你们两个将他带去牢房吧,恩,告诉王牢头别弄坏了,三天后大人可是要提审的。”那二人忙应了声是。
那领头的衙差见二人恭谨,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也出去了,另两个衙差跟着也散了去。领了命的那两衙差见众人走光后,就将方生石一把提了起来,推搡了一下,喝道:“起来跟我们走吧。”
方生石想着方才堂中之事,想着方才知府的话语,迷迷糊糊的起身,然后跟着两个衙差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拐了几处弯,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这处院落看上去毫不出奇,不过门头上有二字“州狱”。此时院落的大门半开,三人进了院落,转过一浮刻有青面獠牙似虎的怪兽模样的照壁,就看到一处颇为宽大的四方院子,不过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人。
一个衙差没好气的喝道:“里头有没有喘气的?给我出来一个!”
不一会儿从一间屋子里一前一后跑出两个人来,这两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一个瘦削、一个壮实,身穿后背绣有“狱”字的灰衣,看来是两个狱卒。两人跑出来后,见是两衙差,走在前面的瘦子笑说:“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宋哥和董哥啊,怎么有空闲到我们这里来了?”
一衙差没好气的说:“呸,要是没差使,就算再怎么得闲也不会来这里。”
那瘦子笑说:“那是,那是,依着宋哥和董哥的身份,就不该来这。”
那衙差扬手作打状,骂说:“你小子暗地里骂我是不是?小心我打你。不和你废话了,你们牢头呢?”
那瘦子笑说:“我哪敢呀,我们王头儿啊,正在里头教犯人呢,要不你稍等,我去叫他?”
那衙差想了想,说:“不必了,你们牢头跟煞星似的,我看见他直晦气,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带了个犯人来,你们看管好就是了。”
那瘦子早看见方生石了,这下又打量了一眼,说:“咦?是个半大小子,年纪轻轻的不知坏了什么事。”
那衙差白了一眼说:“废什么话,不该你知道的别乱问,这可是知府大人亲定的案子,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吃罪不起。还有,告诉你们牢头,知府大人三天后还要提审,别给弄坏了。”
那瘦子吐舌说:“知府大人亲定的案子?看来这小子有些来头,宋哥你们放心就是,我会和我们牢头说的,既然是知府大人发的话,我们肯定小心看管好的。”
那两个衙差和两个狱卒办好了交接,自然就回去了,院中只剩下方生石和那两个狱卒。
那一个一直不言声长得比较壮实的狱卒皱着眉头说:“马哥,牢里都满了人了,该往哪里送啊。”
那瘦子也寻思说道:“这两天城里头净出事,把人都塞满了,想想还真是没有空号子了”,忽的眼前一亮,说:“有了,把这小孩弄去丁字五号房,那里应该还空着。”
那壮实的狱卒皱眉说:“那丁字号关的是重犯,多半都是要死的,把这小子关进去恐怕不太合适吧。况且九号房里头还关着三个人,哪有空地?”
那瘦子不屑的说:“这两天你不当班吧,那三个死贼囚穷得没半点油水,早被王头儿‘一不小心’给折腾死了,如今只关了个老疯子,再把这小孩放进去正合适。”
那壮实的狱卒奇说:“马哥,怎么还关了个老疯子?这几天的案卷里我也没见进来什么老头啊?到底犯了什么事?谁关进来的?”一连问了几个话。
那瘦子忽然压低声音说:“咳,能犯什么事?昨儿个呀,王头儿在大街上撞了个老疯子,这老疯子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大街上就把王头给打了一顿,结果王头儿就偷偷把他弄进来了。”
那壮实的狱卒惊说:“哎呦,竟然把王头儿给打了,那不活该倒霉吗?咦!不对啊,王头儿可是行伍出身,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吧,这演州城里能把王头儿给打一顿的可不多,更何况是一老头?”
那瘦子嘿嘿笑说:“说起来也奇,这疯老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但是骨头硬得很,力气也大得出奇,听说这疯老头只一巴掌就把王头儿的一嘴好牙给打碎了一半,脸也肿了半边,王头儿后来拉了十几个人去,还是拿他没办法,后来要不是这疯老头突然昏倒了,肯定弄不进来。”
那壮实的狱卒笑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见识见识这老头,到底怎么个奇法。”
那瘦子笑说:“还有更奇的呢,这疯老头一被王头儿带人绑着抬进来,就上了我们狱里最重的那付一百斤的铁枷,可这老儿硬是没半点事,满嘴只说着糊涂话,后来王头儿又给他上刑,牢里的刑具都用了个遍,还是奈何不得,差点没把王头儿给气疯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就去找其他犯人的晦气了,估计是在撒气呢。”
那壮实的狱卒似恍然说:“怪不得呢,我说王头儿今天气sè不对。得了,那这小孩就由我带去了,顺便再看看你说的那疯老头。”
两个狱卒将方生石带到一处房间,先是抄检一番,可惜方生石身上的东西已在见知府大人之前被那几个衙差都给搜走了,两个狱卒似乎心中明了,也不在意,他俩又让方生石换了件陈旧的狱衣。方生石此时依然有些迷迷瞪瞪的,只任凭二人摆弄。那二人因见方生石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是知府大人亲定的案子,而且方生石颇为顺从,所以也没有怎么难为方生石。
一切妥当后,那瘦子嘱咐说:“这半大小孩儿没有过堂定罪,直接弄进去就行了,也不必戴什么枷号了,弄坏了说不得要误大人的事。”
那壮实的狱卒说:“我理会得。”
那壮实的狱卒推着方生石往里头走去,拐过一两处房舍后现出一个院墙极高的去处,那院墙全数青砖砌就,估模着至少有近两丈高,三四尺厚。那壮实的狱卒带着方生石进了一道有两个狱卒守把的大门,然后又往里走,不一会儿又过了一重门,这一重门的门房处依旧有两个狱卒守把,墙边画有“丁字号”三个字,那壮实的狱卒和门房的两狱卒打了个招呼,又说了几句话,就继续推着方生石往里走。这越往里头走愈发的狭窄,两边的夹道、屋墙似是压逼过来一般,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耳边偶尔还能听到一些惨呼、嘶叫之声,更是让人心惊动魄的。
最后二人来到一处偏角的小屋舍前,那屋舍封得严实,厚厚的木门,只有墙面高处有一道不过数尺长、半尺宽可透光、透气的气窗,为防犯人逃出,上面都立有粗大的木棂,可谓守得如铁桶一般。
那壮实的狱卒打开监舍的门口,把方生石推了进去,方生石踉跄一步进了去,只见里面甚是幽暗,cháo气也重,泛这一丝丝的寒意,气息也颇为混浊,扑鼻而入的都是刺激的气味。在监舍的里角,还坐有一个老头儿,方生石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