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思虑良久,无人言语。
锦言忽然开口,苦着脸道:“不料芳华域结界竟然那么奇怪!试想这人世间,纯善的人能有几个?况且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本难定论,比方伐木建屋、宰畜为食,均为虐杀生灵之举,可否算是作恶?又比方杀一人而救十人,又应该属于善还是恶呢?像我们种行走江湖的人,自然难免经常打打杀杀,是善是恶,早已非自己所能定论了;便是安分生活的寻常百姓,家有三禽六畜,又岂能从不杀生?如此说来,芳华域我们是否能进得去,却是难说了。”
一听此言,众人又渐渐议论开来,便有人高声说道:“锦大侠之言十分有理。然而到了这一步,除了去闯芳华域结界,实在也已没有更好的去处了。不知锦大侠可有什么高见?”
一路走来,锦言为队中出过不少力,虽然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不如封元,但众人也已将他当作队伍首领之一,此时有了难决之事,众人也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锦言道:“封大师,如今八宝府就在十里之外,依在下之见,我们不如先进城去看看是否别有生机,若实在没有办法,再折回前往西山却也不迟。”
封元点了点头,向杜文甫看了一眼,杜文甫也点了点头,便说道:“这样也好。”
众人又商量议论了一番,最终大多数人均赞同前往八宝府。商议既定,众领头一一散去,各自歇息。
风阳冉冉,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
众人在饥饿中渐渐苏醒。这一觉,又有十多个灾民长眠不起。也许,在干渴炙热的大旱之年,能找一个yīn凉的地方死去,已经是一种很好的安息了。
对于身边人的亡故,人们虽然同情悲悯,但已很少哭泣流泪。人们明白,此刻每一点水分对身体是多么的重要。也许,在如此的生活境遇之下,死了,比活着更快活。
死者的亲友总难免伤心,可终是无心掩埋。不挖坑,更不起墓立碑,草草火化一番,已经算是相当尽心尽力的葬礼了。灾荒年代,生命只如草芥,朝败暮衰,都没什么好感伤的。
众人起来各各整顿一番,又是小半个时辰,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偏西。趁天时未晚,一行人搀老扶幼,蠕蠕向八宝府进发。
行走间,一路寡言的封明阳忽然问道:“爹爹,好多书上都劝人要行善,那个芳华域结界既然是善的,为什么我们反而都要害怕逃避它呢?”
封元模模他的小脑袋,苦笑一下,并不说话。锦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道:“小鬼头,你懂什么!人呢,做善事总是好的,但行善容易,无恶却最难,你记住长大以后要多做好事就行了,至于什么善善恶恶,都是别人说的,不用去管他。”
“哦……”封明阳模着脑袋想了一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继续前行。
十里路程不算太远,但这一队灾民举步维艰,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到达八宝府城外时,已是时令黄昏、红rì将沉。
举目一望,半里之外,八宝府城楼高达十数丈,雄峻巍峨,高大的城墙在斜阳余晖的映照之下,泛着古铜sè的光辉,显得异常的壮伟辉煌。
行至城下,但见城门紧闭,城楼上兵甲罗列、防卫森严。
而城门之外,大半里广场之上,成千上万的难民衣衫褴褛,或站、或坐、或跪,在尘土飘荡中哀求苦告,或求官家放粮救济,或求打开城门通关放行。还有的躺在地上,睡得深沉,那是世上最深长的睡眠了。
黄尘之中,饿殍狼藉,惨淡的夕照,似乎在倒映着年景的荒凉。
城下的本土灾民们见封元等一大队人到来,忽然像遇到了救星,那些昏浊的眼眸,似乎又有了一丝光亮!他们跑着,拖着,爬着,纷纷上前乞食。
一个穿着干净的年轻人狂奔过来,跑到刘姻面前时,全身力竭,扑通跪倒,干瘪的手无力地扯住她的衣角,哀求道:“女菩萨,大善人,给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刘姻本能地往随身携带的无极袋一伸手,正要掏什么东西,但重新打量了那年轻人一眼,微一皱眉,手又缩了回去。年轻人一怔,以为她看自己穿得干净,不像叫花子,急忙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打了个滚,两手抓起地上灰尘往脸上、身上胡涂乱抹,口中说道:“我也是乞丐,我也是乞丐啊!女侠,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刘姻从无极袋中拿出一块不知存了多久的干面饼,撕下一小块递给那年轻人,眼眶有些湿润,说道:“这年头,我们都是乞丐……”
突然,一大群人齐向刘姻扑了过来,纷纷乞讨!
刘姻袋中其实也已空空如也,只好将那小半剩余的面饼撕成无数小片,分给了众人。
城上官兵见城下忽然来了这么大一群人,都不由吃了一惊。不等封元一行人走近城门,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一声令发,城楼上,一排强弩手嚯地一声威吼,排矢张弩描准城下,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那军官朝城下喊话道:“城下之人从何而来?请停止前行,任何人不得接近城门百步,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声如洪钟,振荡耳膜,众人心头均不禁一凛。
锦言走在队伍前面,转身对众人道:“大伙停下,暂时停下!”
转而提起嗓音,向城楼上的军官恭声喊道:“我们是逃荒路过的灾民,因要前往大理一带,故须借道八宝府,还望诸位军爷行个方便,我等感激不尽!”一边说着话,一边心想:“看此情形,莫说图八宝府的水粮救济了,恐怕想进城都十分困难。”
那军官想也不想,便厉声答道:“太守有令,八宝郡全郡禁严,八宝府各城门禁止所有人出入,你们要去大理,请自己绕道而行。”
刘姻听了,怒从心起,大声叫道:“这是什么道理!从这里去大理,八宝郡是必经之路,若要绕道,得多走几千里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这些饥荒之民,像是还能多走几千里路的样子吗?你们这些当官的,还把不把老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
那军官听了,怒吼道:“大胆刁民,胆敢蔑视法令,莫不是要造反么?命你们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本督无情!”
刘姻还待理论,杜文甫制止道:“刘女侠请息怒,这些官兵也是听令行事,与他们多辩无益。”越众而出,上前几步对那将军说道:“草民杜文甫,跟贵郡杨太守也有几分交情,烦劳这位将军通传一声,看是否能行个方便,打开城门让我们过去。”
杜文甫是前任右丞相,其丞相之位来得十分特别,乃是由皇帝御旨亲提,从一个平头百姓越品擢升到丞相位。在上任右丞相之前,杜文甫只是一个以买卖江湖消息为生的江湖百晓生,其被任命右丞相之事,曾在官场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如今不论朝庭民间、官场江湖,说起杜文甫的名字都是无人不晓。此时,那军官听了“杜文甫”这个名字,心中颇为惊异,不由向杜文甫张望了几眼,但他一直在地方从军,之前虽听说过右丞相杜文甫之名,却从未见过其人,迟疑了一阵,向杜文甫见了一个官礼,说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杜丞相大驾光临。但法令严明,下官不敢擅权,还请杜丞相见谅。请丞相稍候,下官这便去向杨太守通报。”
虽然杜文甫现在已不居官位,但官场中人处处小心,那军官言辞之间对杜文甫仍是十分恭敬。
他说进去通报,其实只是派身边一名小兵前去,自己仍是在此守关。自古民间造反,便多是起于灾荒年代,显然,他对城下这一大队人数近万的灾民丝毫不敢大意。
未几,一个中年文官登上城楼。那文官顺着方才那军官手指的方向仔细瞧了一瞧,似乎远远认出了杜文甫,喊问道:“可是杜兄杜丞相?”
杜文甫笑着答道:“不敢当,不敢当啊!杜某如今只是一介布衣,太守见笑了。多年不见,杨太守别来无恙否?”
城楼上那文官,正是八宝郡太守杨进举。
杨进举满脸堆笑,说道:“怠慢,怠慢!丞相向rì拔擢之恩,下官旦夕思报,无奈丞相自多祉福,下官至今没有丝毫报恩的机会,深感惭愧不已!今天不知丞相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丞相莫怪。”
说着手往后一招,一顶豪华的八人大轿蓦地浮上城楼。
八名锦衣轿夫抬着轿子,四平八稳地飞下城楼,把轿子停在了杜文甫的身前。接着,一名锦衣武士跟着飞到轿边,掀开轿门,向杜文甫恭敬地道:“丞相请!”
刘姻见此情景,不由心头略惊:“都说当今官门藏龙卧虎,看来此言非虚,单看这八名轿夫的轻身功夫,便非寻常所能比。一个人平平稳稳地飞下城楼并非难事,可要八人抬轿,不偏不离、同起同落,却是颇难做到。”向那些轿夫细瞧了一眼,见他们气sè轻浮,却又不像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转念又想:“或者,他们只是经过了特别的抬轿训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