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相回了府,并未直接进内院,而是命人将妻子请到大书房来。
刚踏进院子,纪妙便察觉到了异常,不止是四周增添了许多护卫,而内庭的中央还摆着三座担架,上面均盖了白布。此刻天已黑,廊下的灯笼映照得这院子幽森可怖,她神色微滞,不由后退了一步,身后的桂枝忙扶住她,低声的唤了声“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纪妙望向望向旁边的大管家池贵。
后者即上前两步,面无表情的答道:“回夫人话,相爷刚从二姑太太府回来,路上遇到行刺,这些便是刺客的尸首。”
“什么?老爷遇刺了?!”
在这个妻凭夫贵的时代,不管是真情还是私利,纪妙自然是紧张丈夫的安危。徒然听到池相遇刺,当下就慌了脸色,视线望向紧闭的书房,急问道:“那老爷呢?他有没有事,可查清楚了是谁下的手?”
大管家池贵素来只听命池相,纪妙过去曾有意笼络却没能成功,心中只道他顽固不化,然丈夫重用他,故而表面上不得不客气相待。只是话落却不抵心中忧焚,步伐径自往廊上而去,但还不曾跨上石阶,就被池贵拦在了前面。
“夫人请留步。”
遭人阻拦,纪妙横目厉色,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夫人的路都敢挡?老爷遇袭让我过来,必然是有事要和本夫人说,你赶紧给退开。”
池贵浑身不动,依旧不冷不淡的回道:“夫人错了,相爷让奴才请您过来,是要夫人认几个人。”
“认什么人?”
纪妙不解问完,似有了然的转身望向几座担架。
“来人。”
随着池贵挥手,便有护卫上前蹲身分别将几具尸体上的白布掀开。
白布掀起,满身是血的黑衣人狰狞死相即呈现在纪妙视线中,她显然惊了下,错开视线大声喝道:“池贵,你竟让本夫人看这种不吉的东西?快盖上!”
闻者不为所动,坚持道:“请夫人上前。”
“好你个池贵,谁给你的权力这样以下犯上?不要以为仗着身后有老爷就敢对本夫人颐指气使!”纪妙高举胳膊,然手还不曾落下,就听到身后传来房门的开启声,她转过身就见着满脸严肃的丈夫。
池相身上仅着了件宽容的中衣,苍白的面色阴郁冷漠,厉色的望着她言道:“阿贵是奉我的令行事,我给他的权力又如何?”
“老爷?”
纪妙拖长了音调唤他,似是难以置信,不理解素来待她温和依顺的丈夫此时为何会如此冷面冷语。实际上,她本就在等丈夫回府,今儿在连永伯府里的事情闹得太大,刚回来她就被老夫人唤到荣安居训了一顿,正想着该如何跟眼前人解释没在外人前袒护池晚妆的原因,谁知这事还没提就受了这样的脸色?
她暗吸了口气,走上台阶柔声询道:“老爷您没事吧?方才大管家说您遇着了刺客,妾身甚为担忧。”
“呵,你担忧?”
池相冷嘲了声甩动胳膊,却因动作牵动了右肩上的伤,当下“嘶”的暗哼了声。
然不等下人来搀扶,左手拽起跌下台阶的妻子就朝几座担架前走去,他咬牙质问道:“呵,我倒没看出你这样关心为夫的安危!”愣是不顾纪妙慌乱迷茫的眼神,直接用力将她推倒在地。
准备的说,是推倒在了几具尸体身上。
“啊!”
纪妙惊呼了声要从地上爬起,而随她跟来的婢女奴仆刚准备上前扶她,但均被池相喝令退下,“谁都不准过去。”
许是因情绪太过激动,池相喘了几声粗气。
适时,陆秀取了件外袍从书房内走出来,袅袅走过近池相的身替他披上,软言软语的劝道:“老爷别生气,这事还是且先听夫人如何解释。”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纪妙身上占了刺客身上的血迹,头上珠钗掉地,很是狼狈的刚爬起就见到陆秀,表情更是不可思议。她身为正妻,居然在一个妾侍跟前如此丢脸?且还是个尚未真正过门的妾侍?
这让素来高傲的纪妙难以接受,她至今都不知丈夫身负刺伤,只联想到方才他衣衫不整的走出,现儿又和陆秀两人这般亲昵,嫉妒的怒火被勾起,更是抛却了往日的从容和端庄。
纪妙以为,丈夫如此待她的原因定是因为陆秀在从中挑拨,几步过去抓起对方手腕厉色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赶跑到老爷书房来使狐媚手段?是我平时待你太宽容了呢,还是你骨子里就如此**!”
“姐姐,您怎么能这样说我?”
陆秀早到几步,刚替池相包扎伤口的时候亦听了些原委,知晓这回事大,纪妙很难难保,便想法趁机添油加醋。毕竟,以她出身美貌,要她给年长自己这么大的池相做妾,如何能甘心?不过若能击垮了纪妙,自己做丞相夫人,这份委屈便也算值了。
思及此,她两眼惊惧,纤弱的身子不停颤抖,挣扎着求对方放开自己,话语嘤嘤低泣:“夫人您弄疼我了,我只是来给老爷送汤,我没有、真没有。”
显得格外的无助柔弱。
池相刚得了陆秀没多久,这几天夜夜宿在她屋里,年轻美貌的身躯极有活力,让他迷恋,自是紧张得很。而此时纪妙和她站在一起,新欢旧爱的强烈对比之下,想起纪妙近来惹出的麻烦和眼前这副泼妇的德行,自然是偏向了温柔依人的陆秀。
“纪氏,你莫要太猖狂了些!”
他走过去,推开妻子就将陆秀搂在怀里,“阿秀阿秀”的喃喃安抚不停。亲自执起她的手检查,而当目光触及其被纪妙捏红的手腕时,池相如刀的眼神射过去,骂道:“心狠手辣,简直是歹毒至极!”
陆秀顺势靠近池相怀中,表现得格外依赖,但身子却不停的哆嗦,咬着唇委曲求全道:“老爷,妾身没事,您别怪姐姐。”
“老爷,你居然为了一个妾这么对我?”
纪妙勉强稳住身子,一脸伤心质问,那望着陆秀后背的双眼更是恨不得在其身上挖出两个洞来。
这本是自己的丈夫啊,如今却护着其他女人?
算是引狼入室吗?
她真想大骂陆秀不要脸,贱人!
但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候不宜再触怒丈夫,于是她只能打感情牌,举着帕子抹着眼眶念道:“老爷,我嫁给你数十年,在池家兢兢业业,上孝顺翁婆,恤关怀子女,我这是做错了什么,你要对我发这样的火?”
“做错了什么?你还有脸说?!”
池相手中轻轻拍着陆秀的后背,瞪着妻子骂道:“我把家交到你手里,是信任你能替我安好后院抚育子女,但你却纵着你那些叼奴手下谋害府里的小姐,几次三番气坏了老夫人不说,还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今日在连永伯府又是怎么回事?晚妆她好好的跟你出去,在人前被人冤枉了你不帮着她竟还要她认罪?你可有念过我相府的名声?”
“陈秀,是你说的?你可别忘了,没有我,你哪来的今天!”
纪妙怒不可遏,凌厉谴责起陆秀,丈夫刚回府没多久,要不是她说,怎么会知道连府里的事?这妻妾矛盾相争的把戏,纪妙亦是不陌生的,满脸讥笑,嘲弄陆秀的愚不可及,就这样想将自己拉下妻位,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只是,让她感到失望的是,丈夫竟然信了。
以前,便是老夫人说自己犯了何错,池相都将信将疑,会无理由信任自己。然而现在,他居然信了陆秀所言而来质问自己?
“姐姐,是老爷问起,我方说的。”
陆秀转过身,但人依旧依偎在池相怀中,似乎没了他的怀抱,她就无法生存。
而这种依赖的举止,很成功的满足了池相男人的成就感和虚荣心,这亦是他大大喜欢陆秀的原因之一。府中的几个女人,纪妙是妻子,在府里专权彪悍了许久,完全没了女人娇柔的那面;其他的几位姨娘则中规中矩的,加上都跟了他十余年上了年纪可谓是食之无味;而其他的貌美婢子,亦不过是谄媚讨好,在床第间都不如陆秀。
他喜欢身前这人将全部交到自己手里的感觉,大掌揽过她的腰际,更是紧紧的纳在怀中。
纪妙看得刺眼,直觉得胃都气疼了,在心中不停暗骂定是陆秀在床上的那些不三不四手段哄得丈夫欢心,如今这都要做出宠妾灭妻的事出来。
“老爷,您可别犯糊涂,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妾而已。”
池相在感受到怀中人又猛地一颤后,突然轻轻推开了陆秀,而后越过她走向纪妙。
在后者沾沾自喜时,他突然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的甩了过去,直将其再次打扒在了黑衣尸首身上。见红肿了脸颊的妻子要起身,池相又抬脚踹过去,力道极大,后者顿时觉得腰间绞痛,翻了个身却正对向那死去黑衣人瞪大不瞑目的眼珠。
“啊!”纪妙再次尖叫,双手捂着眼转头爬起。
院子里的人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池相的一系列动作几乎就在瞬间,除了少有的几个人,大家都不明白素来待妻有礼的相爷会出这么重的手。
“老爷?您、您居然打我?”
纪妙虽说是纪公府的庶女,但自小也是养尊处优的小姐,嫁到池家后更是风光无限,何时受过这等辱打?她捂着脸又觉得腰疼,可怜身边连个婢子都没有,只能紧紧的盯着丈夫。
池相却不为所动,他看向池贵,做了手势道:“让她认认。”
“认什么?”
纪妙这方回想到最初进院时的场景,当时池贵就告诉她是来认人的,而认的却又是死去的刺客。
她方才被陆秀和丈夫的亲近冲昏了头脑,此刻清明过来,满脸讶色的试探道:“老爷,您以为这些刺客是我派去的?老爷,您怎么会这么想,妾身怎会害您?”
“夫人,请。”
池相一句话都没说,只有池贵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而这时,亦有护卫过去将几个黑衣人的衣裳褪下,只见每个人的左臂上都有半片弯叶形的图案。
正是纪公府隐卫的标志。
纪妙脑中“轰”的一声,只觉得天崩地塌,摇头不停辩道:“老爷,这肯定是误会,有人栽赃嫁祸给妾身和妾身娘家。”
许是因为这枚标志图案,纪妙仔细辨别了下那三人的长相,有种极其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认识这些人,是派去承福寺杀池晚妆的杀人,怎么反倒来行刺自己丈夫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亦明白若被冠上“谋杀亲夫”的罪名,她亦不会有好下场,于是再顾不得尊严和面子,跪在池相脚边央求道:“老爷,妾身跟了您这么多年,凡事都以您为重,怎么会派人去刺杀您?这肯定不是真的,是有人在离间咱们夫妻间的感情,你我夫妻多年,一定要相信妾身,妾身是清白的。”
“清白?误会?”
池相嫌弃的踹开拉着自己袍角的纪妙,居高临下的冷冷道:“我早已让人检查过,这些人身上的图案刺在身上已有二三十年,断不是近期才刺上去的。显然,这些人是你们纪公府长期培养的死士,你说是栽赃嫁祸,那就是你的好弟弟纪公爷了?”
“不、不会是妾身弟弟的。”纪妙满脸慌色,有口难辩。
每个家族都有忠贞不二的死士,他们便是当场被抓,亦不会出卖主子,而每次任务前都会在嘴中藏有毒药,若是被擒或者失败,服下那种特定的毒药,亦能化除他们身上的纪家标志。
这样的杀人手法,素来都是无所查证的,因为即便留下尸体,亦断不可能让敌人利用从而向主人家发难。她这回为了不留痕迹的除去池晚妆,以防万一就向娘家要了资历较深的杀手,臂上的图案标志被查出年代久远是情理之中。
但纪妙想不通的是,这几人现在已经死了,标志却还在?
这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服毒就被杀。
她做丞相夫人也有多年,丈夫平时身边亦圈养了些能者隐卫,虽说武功不凡,但纪公府的杀手亦不是摆设,断不可能三人都是如此情况。纪妙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被杀前没有服毒?
而池相见她这般面如死灰的表情,走到旁边抽出护卫手中的长剑就抵向她的喉咙,恨道:“纪妙,为夫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今日居然做出弑夫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来,我今日若不杀了你,我颜面何存?”
“老爷、老爷,妾身真的没有派人刺杀您。”
院中灯火如昼,纪妙面色惨白,但见利剑抵在身前,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陆秀在边上亦是吓了一跳,她再怎么都没想到池相竟然会拔剑杀纪妙。她本还以为,两人好歹同床共枕十多年,就算有纪家死士躺在这,但说不定会把责任推至纪公府身上,而对纪妙顶多就休书一份。
这亦是陆秀所期待的。
她的纳妾礼还没有办,如若这时候相府没了女主人,池相又这么喜欢自己,保不准就娶她做正房了。
纪妙也是无比惊诧,她没料到丈夫能这般心狠,会扬言杀她。
女人最大的弱点,便是轻信男人。
纪妙和陆秀无论平时如何心狠奸诈、自私自利,但都有个同样的错误思维,就是高估了池相对女人的感情。纪妙太过自信,总以为她无论犯什么错丈夫都不会严惩自己,亦会一如过往的宽容她。
然而,池相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现在唯一在意就只有他自己。
只要不影响他的官途和危机他的性命,哪怕是涉及子女,他都可以小而化之。
可这回,有人动脑子在他的头上,哪里还可能再纵容?
“你休要再狡辩,我早前就是因为对你太宽容,如今才让你这般无法无天。纪妙,你真以为本相的夫人非你不可?这池家没了你,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善弄心计,却没料到你竟然要对付我,试问一个想要杀我的女人,怎么可能再继续留在我身边?”
他的话音落下,看都不看纪妙一眼,提气就要往前刺去。
纪妙惊呼一声,“老、老爷。”
似乎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直接摊在地上,而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禀道:“禀老爷,纪公爷来了。”
“丰弟?”
纪妙的眼中重燃了希望,她从地上爬起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自院外走来,她喜极而涕。
“姐姐?”
纪公爷纪丰三旬有余,华衣锦服的匆匆走了进来,他得了消息就立即赶来,见亲姐衣发凌乱的坐在地上,上前几步就扶她起身。他随意瞥了眼那三具尸体,搀着纪妙安慰道:“姐姐,莫要担心。”
“丰弟,你姐夫要杀我。”纪妙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攀住他的胳膊。
池相见到纪公爷,冷哼了声将手中长剑砸在地上,望着小舅子不发一言。
“姐夫,你仅凭三具尸体就想杀我姐姐,未免也太不将我纪公府放在眼里了?”
纪丰护着纪妙,见到她脸色的巴掌痕,满是恼火的谴责道:“我姐姐嫁给你这么多年,对姐夫怎样、对相府怎样,想来您也心中有数。如今因为三个死人,又是拳打脚踢又是拔剑以对,难道姐夫就是这样对待结发妻子的?”
“这事本相倒是要好好问问你们俩姐弟!”
池相都自称了“本相”,显然是不念及亲戚感情。而在他眼中,纪公府虽还挂着功勋贵族之家,但早已是没落贵族,纪公爷担了公爵席位却并无实权,纪家的后辈在朝中亦无建树,故而根本就没放在眼中。
他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逼问道:“这可是你纪公府的人?你说不能定罪你姐姐,难道是你私下派来杀我而你姐姐不知情了?”
“姐夫,这其中必然有蹊跷,咱们两家多年交情,小弟哪有理由害您?再说了,你是我姐姐的夫君,她辅佐照顾您多年,又岂会有那样的歹心?”
纪丰也不敢真得罪池相,他当初能承袭纪公府,能得到家中那位嫡母韩氏的支持,其中多亏了眼前人功劳。只是他就纪妙这一个姐姐,当年姐弟两要在纪家众多子女中出人头地,相依为命的面对众多风浪,更不可能放任她不管。
他走过去,好言好语的劝道:“小弟知姐夫现在是在气头上,不过你就算不看我和纪家的面子,但怎么着我姐姐服侍你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还替你生下了晚凤和明杰这两孩子,你现在一个冲动杀了我姐姐,以后要孩子们怎么面对你这个做爹的?”
池相面色稍缓,他虽平时对府中子女并不如何关心,但因为过去信任纪妙的缘故,对池晚凤和池明杰亦疼爱有加。
何况,他就池明杰一个嫡子,还盼着他能出人头地替池家光宗耀祖,再说晚凤这女儿亦不比其他庶女,是从小精心培育,准备将来送进宫做皇后的,更加舍不得她伤心。
纪丰见状,知晓自己找对了关键,更是不停相劝,“姐夫,至于这三人,我纪家必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池相冷着脸掠过纪妙,转头对纪公爷道:“你随我进书房。”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
纪丰走至纪妙身边,低语道:“姐姐放心,我不会让姐夫伤害你的。”
“丰弟,这事可真蹊跷,该怎么解释?”纪妙刚刚是被丈夫拔剑相向的举止吓破胆没了形象,此刻恢复平静不由低问:“你姐夫的性子我最了解,他要么不过问,要么就不会轻易松口。如今这样待我,想来不会善了,这事还得多靠你帮忙劝劝。”
“别担心,姐,你这会最该做的,就是赶紧让人去学堂将明杰给唤回来。我虽然是纪公府的家主,但在姐夫眼中也素没多少分量,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服他,再怎样你得留在相府里。明杰是他的亲生儿子,聪明又机智,素来得姐夫欢心,让他回来帮着劝劝,铁定比你我有用。”
纪妙点头,“是了,老爷最疼杰儿。”
纪丰转身望了眼明亮的书房,冲对方点了点头,安慰道:“别担心,除了这三具尸体,没有其他证据,姐姐你抵死不认,这事就和你无关。你现在回院子是洗漱收拾下,等会姐夫必然还要再找你的。”
“丰弟说的是。”
院子里恢复宁静,陆秀正踌躇不知该如何时,池贵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笑着客气道:“秀姨娘先回去准备准备,老爷今儿心情不好,等会定还是去您那的。”
陆秀钱笑了笑,应了声就离开。
她有些被池相怒容时的场景吓到,对待发妻都能说杀就拔剑的?刚瞧着那气势,要不是说纪家来人,是断然不会收回来的吧?那一瞬,池相肯定没有想过纪妙的子女、亦没有顾及情分,只是想斩杀一切可能害他的人。
因为今晚,陆秀对池相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以前在柳州城里,听过最大的事就是毒打虐妻妾的,这种杀妻的,还真是前所未有。她突然迷茫了起来,不知这留在相府是对是错,那个每晚和她缠绵的男人,会不会哪天也拔剑对向自己?
她心中越是不安,就越是觉得地位低下,没有安全的保障。
纪妙是正妻,还有纪公府那样的娘家做后盾都尚且如此,那自己呢?一个婢妾?
不!她不要这种任人鱼肉的命运,她必须变得强大。
进了内院,她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转向了绛绫阁的方向。
池晚妆和纪妙的过节那么大,定是想除去她的吧?今儿白日时在外面她就和纪妙闹了不和,现在有难得的机会,哪里能不通知她?
陆秀虽然讨厌池晚妆,但在相府里两人立场不同,一个是池相的女儿、一个则是女人,而自己没有子女,更加不会有直接冲突。以前的池晚妆或许没有本事,但现在的她今非昔比,更有老夫人做靠山,若是她过去煽风点火下,纪妙即使不死,这相府夫人的位置也不定能保住。
以方才纪妙看自己的眼神,陆秀确定及肯定,若她今日平安无事,自己必定不会有好下场。更何况,她终日因为那日和池明杰的事而担惊受怕,就担心哪日被纪妙得知真相自己就没有活路。
而若是没了纪妙这位正房夫人,池明杰一个没娘的孩子沾惹自己父亲的女人,他可是敢声张?说不定,还要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陆秀越想越激动,总觉得纪妙不能留。
然而,等她到绛绫阁外的时候,却听说大小姐不在,尚在荣安居。
陆秀生出犹豫,她可听说过以前三姨娘贾氏因为六小姐的事闹到荣安居去打搅了老夫人而受了训诫和责罚。老夫人现在对自己印象不错,她还真不想去得罪她是,于是她思前想后,最终觉得去琼琪阁。
这么晚,池晚凤显然没有料到陆秀会过来,她淡淡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四小姐,您还不知道,老爷要杀了夫人,您快去前院救救夫人吧。”
“什么,我爹要杀了我娘?”
池晚凤显然大惊,她起身抓着陆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反正老爷说夫人要害他,都拔剑扬言要杀呢。”
因为池相不想惊动老夫人,故而这事并没有传到后院来,池晚凤听后随即乱了方寸,道得去替她娘求情。
陆秀忙抓住她,一脸好意的提醒道:“纪公爷也来了,但老爷好似并没有消怒,四小姐您过去有什么用?这会子能劝住老爷的,想来就只有老夫人一人了。”
“祖母?”
池晚凤似有为难,她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娘,能去求么?
最终,她也没抵住陆秀的劝声,不顾一切的跑向荣安居。
老夫人的屋子布置精致,方进门就是座黄花梨的十字栏杆架槅,一槅一槅,或贮有书,或设有铜鼎,或安置笔砚,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池晚凤惊呼着不顾婢女通传闯进去,而在见到屋内情景时便僵在了原地,似是极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祖母何时与大姐这般亲密了?
老夫人和池晚妆并排坐在炕上,还握着她的手满脸亲善,这种慈爱与平时不同,直达到了眸底,两人对视着说话好不融洽。
而她,则似很不识相得闯进来打搅了这一切。
听到动静,位上的池晚妆转身,面色微僵,没有起身,淡淡的收回了视线。而老夫人笑意顿收,亦是格外的冷漠,甚至都不曾正眼看她,终还是她旁边的常妈妈走过来询问:“四小姐怎么来了?”
亦是在这时,池晚凤方留意到屋子的正中央还跪着一个人。
而她的背影,却极为熟悉。
“纪妈妈?”
怎么会是她?
池晚凤如何都没想到,已经被驱赶出府的纪妈妈,现在竟然出现在了荣安居里。而看她那副颤颤巍巍的模样,一副大难临头的神色,心中一个“咯噔”却来不及细问缘由,直接跪下来对老夫人求道:“祖母,孙女求您救救我娘,爹要杀她。”
老夫人见到她本就不悦,听到这话都仍是无动于衷,在她心中,池相因为纪妙这媳妇曾多次忤逆自己,现在就算是闹事,也不会怎么大。
且她根本不愿过问儿子屋里女人的事,再且方才纪妈妈的那些供词还犹存于耳,导致她脸色一沉,哼骂道:“你爹要是真有本事杀了你娘也算是长了出息!晚凤,这么晚我没让你过来怎的就闯了进来,我瞧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池晚凤被训得两眼一红,又因为急于亲娘的安危,眼泪都急急流了出来。她心中只以为对方也是认定了那些刺客是娘派去杀的爹,故而不愿出面搭救,于是忙解释道:“祖母,我娘不可能派人去刺杀爹的,这事肯定是误会,求您救救我娘吧。”
“什么?”
老夫人拍案而已,脸色无比惊诧。
池晚妆跟着起身,面色如常。
而池晚凤根本不知老夫人还没得到池相遇刺的消息,匆匆忙忙的就将陆秀告诉她的内容说了一遍,只在最后不断替纪妙求情,“祖母,那些刺客虽说有纪公府的标志,但不一定就是我娘派去的,可能是其他人故意栽赃嫁祸,您可一定要给我娘做主。”
她们母女以前最大的依靠就是池相,但现在是池相要杀纪妙,池晚凤除了求老夫人别无选择。
毕竟,她亦觉得,老夫人会顾全大局,不可能真的让相府传出杀妻的传言的。
但池晚凤后面的那些话,老夫人早已没听进去,她只记住了几句话,纪家的杀人在今晚刺杀了自己的儿子,而池相还受了伤。她双腿一软,手撑住旁边的案几,差点就跌倒。
池晚妆忙扶住她,提醒道:“祖母,您当心。”
“我倒是还正想找你那好母亲来着,没想到她是越发的胆大,不成,这事绝不能再姑息!”
老夫人就着池晚妆的手走下踏板朝门口走去,但没几步就被旁边人唤住:“祖母,这纪妈妈……”
池晚凤已经从地上爬起,她很不解的问道:“纪妈妈怎么进府来了?这是……”似乎是想明了什么,望了望池晚妆,又低头看向不敢抬头的纪妈妈,她身姿微晃。
而这时,老夫人已经下令,“让人押着她一道过去,既然纪家的老爷也在,那咱们两家就将事情都算个明白,也省得别人说我们冤枉了他们家女儿。”
常妈妈即吩咐了婆子将纪妈妈绑起来跟上,一行人匆匆赶去外院的书房。
池晚凤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又见无人理会她,只能自行跟上。
而当她们到书房外时,凑见池相正送纪公爷出来,纪妙伴在旁边,仪态与往常无异。
池晚凤忙冲了过去,“娘,您没事吧?”近距离观察,这方注意到对方粉下半边红肿的脸颊,她望了眼旁边的池相,心有怨言。
“没事,还不快见过你舅舅?”
“舅舅。”
纪丰笑着冲她点点头,“凤儿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姐夫好福气。”
池相冲他微微一笑,则去迎老夫人,“这么晚,母亲怎么出来了?”说着瞥见旁边的人,语气微厉,“晚妆,你怎么适逢祖母的,天这么黑,若是路上摔着,你可担待得起?”
“德儿,你莫要怪晚妆。”
老夫人替她说话,又担忧的望着儿子,“听说你遇到行刺了?受了伤?严重不严重?”
纪妙和纪丰的脸色均是一凝。
池相亦感意外,“这事怎么惊动了您?没什么事,母亲不必担心。”
“呵,不必担忧?自从你三弟去了后,我就你一个亲生儿子,我怎能不担心?”老夫人任由池相搀扶,别有深意的望了眼纪丰和纪妙,再问道:“是纪公府出来的刺客?”
“老夫人,这是场误会,已经和老爷说明白了。”纪妙急急开口。
老夫人望向池相,不信的问道:“真的吗?”
“是的,是场误会,母亲里边坐。”
纪妙便忙朝兄弟使了个眼色,“丰弟,我送你出去。”
“有劳姐姐了。”
瞥见他们姐弟匆忙要离开,老夫人制止道:“慢着!”
在他们和池相的目光下,她唤了声“常妈妈”,就有人将跟在最后的纪妈妈推了出来,她不顾众人目光,望着池相言道:“德儿,有些事你我被蒙在鼓里十多年,今儿个真相大白,你这媳妇可不能不姑息。”
见对方有话说,老夫人抢先又道:“我不管你和纪公爷私下说了些什么,但他们纪公府的人今日在外面刺杀你,他日保不准就直接冲进咱们相府来了。这事没说个明白,可绝不能走,再且,当年晚妆的娘芙儿到底是怎么去的、我们明峰又是怎么掉到的水里,这些事可要你这好媳妇给解释解释。”
纪妙早在见着纪妈妈时就暗道不妙,现在听到老夫人这番话身子一软,若非旁边的纪丰支撑,马上就是要倒地的趋势。
她心乱如麻,却只能随着众人进屋。
而到了屋里,纪妈妈同在荣安居时一样,将当年纪妙在纪芙安胎药中下药、以及命人将大少爷池明峰敲昏丢到水里的过程都道了个清明。
池相大为惊讶,走过去朝着纪妙又是两巴掌,“好你个贱人,居然这般的蛇蝎心肠!”
而纪妙就冲到纪妈妈身前,指责道:“我待你不薄,若非你当初联合金妈妈暗害晚雪,我也不会将你逐出府邸。你现在到了外面,这是收了谁的好处,要这样诬陷于我?”
纪丰亦帮她说话,“老夫人、姐夫,你们可不能就因为这个奴才的一面之词而断定我姐姐做了这些事。她肯定是不满被我姐姐逐出相府,所以故意报复。”
“求父亲替故去的娘和大哥做主。”
这时候,池晚妆跪在了脚边。
她进屋后,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连着大家都快忘记原来这还有个大小姐时,她开了口。
不哭不闹,只说了这么一句。
老夫人忙让常妈妈扶她起身。
“晚妆,我待你如亲生女儿,你居然恩将仇报?晚妆,你怎么可以……”
纪妙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喝骂制止了她,“给我住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一清二楚,要我老婆子将你以前做的那些好事当着你兄弟的面给说出来吗?”
“这肯定是误会,我姐姐不会做这种事的。”
“爹,我娘不会的、求您相信她。”
池相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脑海中想着方才在书房和纪丰的对话,权衡利弊下最后只好请老夫人到了隔壁的屋子。
而等他出来时,手中握了份休书。
池晚妆已从地上爬起,她当然不满意就这样放过纪妙,到到了这一步她亦想再争取一回,可脚步尚不曾跨出,就被老夫人握住了手。
对方的力道极大,她不得不转头。
老夫人冲她摇头。
池晚凤哭闹无用,被池相命人送回琼琪阁。
纪妙当晚就收拾了包袱跟纪丰回了纪家。
而回内院的路上,老夫人内疚道:“晚妆,这事你爹有你爹的打算,只能是对不住你了。不过,现在让她平安出了咱们池家的大门,将来你若实在想……还是有机会的。”
池晚妆没有说话,直接回了绛绫阁。
不用人跟着,她打开房门刚走进,就留意到了窗前的那抹身影,她恼道:“我的事,你自作主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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