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行进甚慢,一连七八rì才出了大漠,到达漠北草原。一到草原,阿婵等人便迫不及待地弃了胡商,抢了几匹马向北疾驰而去。
草原的景sè与中原相比自是大为殊异。天低云阔,水草丰美,牧歌嘹亮,牛马成群。金不换笑道:“没想到漠北荒芜之地还有这般富饶之处,真叫我大开眼界了。”嬴君诺微微一笑,指点远方道:“范兄所言甚是。若有一天无处容身之时,不妨再来此间,牧马放羊,安安静静过完余生,也算是个美好结局。”阿婵无心说话,只是沉默的伏在金不换的怀中。又是数rì马不停蹄的赶路,这一rì晚间,四人终于到了头曼城脚下。
金不换坐在马背上仰望,只见那城门高耸直yù破天,比之凉州城还要雄伟数倍。他禁不住地心中赞叹,甚至生出一分顶礼膜拜之感。四人下马入城,金不换扶着阿婵便要向王宫走去。只走了几步,阿婵忽然道:“等等。”
金不换道:“怎么了?”嬴君诺与小硕子也是一脸疑惑的望来。
阿婵道:“我突然想起,明rì是我们胡人一年一度的叼羊大会。依循旧例,父王现在应该不在王宫,而是去了城外的牧场。不如这样,咱们先不去王宫,明rì直接去见我父王怎么样?”
金不换点点头:“何不早说,那现在去哪?”
阿婵笑道:“当然是去客栈休息了。这一月来你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从没睡过一场安稳觉,真是辛苦你了。”
金不换撇撇嘴,道:“只要你记得说过的承诺,我就是再辛苦也值得。”
阿婵不接他的话,又对嬴君诺道:“这些天也承蒙嬴先生多有照拂,阿婵感激不尽,明rì自当禀明父王厚报先生。”嬴君诺连道客气。几人说着话,便来到了一处客栈前。阿婵率先走进,用胡语大声吩咐,不一会儿就有小厮端上丰厚菜肴。四人围坐一起吃过,便各自回房休息。
金不换一如既往地跟在阿婵后面,到了房间门口,阿婵笑道:“今晚不用再守着我了。你好好休息养足jīng神,明rì见我父王千万别失礼了。”
金不换不放心地道:“你自己成吗?”
阿婵轻轻推他一把,道:“放心吧。我身上的伤已经不足致命,不会出什么事的。”
金不换不再纠缠,又交待她数句便回自己房中去了。嬴君诺虽然心中起疑却不便多问,推开另一间也走了进去。
夜深人静,客栈业已打烊,四下里漆黑一片。一个窈窕身影从临街的窗口轻巧落下,在地上一点,便朝远方飞掠而去。在她身后,又有一道人影落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后面。两人七拐八拐,竟是来到了城内的王宫之前。前面的那条人影毫不迟疑,一个纵身翻了进去。后面的人影站在墙前想了一阵,最终也跳入墙内。
王宫内院仍是灯火通明,甲士持戈林立,戒备的好不森严。前面的人影似乎对此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守卫,径直朝着正中大殿模去。后面的人影学着她的样子,片刻之后在她的不远处伏了下来。这时,殿前大门被人慢慢推开。一丝亮光透出,照在两人藏身处,便见前面那人是阿婵,后面之人却是嬴君诺。
亮光只是一闪,随着殿门的关闭,四周又陷入黑暗之中。阿婵紧紧盯着大殿,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嬴君诺伏在她的身后,忖道“这胡女不是受了重伤么,怎么身手还这么好,看来她的伤都是装的。不知她又在搞什么鬼,身为公主却不直接进宫,反而偷偷模模地前来?且看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若是对我不利,一掌打死她就是了。”
他正这般想着,殿内忽然传出说话声。声音虽然被厚重的大门阻隔,但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来说,依然尤为清晰。便听得其中一人道:
“莫邪老贼,你万万料不到还有今rì罢?”
嬴君诺一惊,虽然他们说的是胡人语言,但他自幼博学,通晓各族文字言语,自然可以听个明白。当下更加凝神细听:
“呸!格里布花,你真的以为控制了王宫便能大权在握吗?即便你杀了我,这单于的位置也轮不到你坐!”说话之人自然是莫邪单于了。
只听格里布花又道:“老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贪恋权贵,你那个单于的位子我根本就不稀罕!”
“不是觊觎单于宝座?那你为何要背叛于我?”莫邪又道。
“看来你年纪大了记xìng不好,我来给你提个醒。”几声“啪啪”地耳光传来,伏在前面的阿婵身子一颤,若有所动,但最终还是咬牙忍住。格里布花继续道:
“耳光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了数十声,如癫如狂。“莫邪老贼,你心中一定恨死了我,就像我恨死了你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亲手杀了你!哈哈哈!”
“为什么?!”莫邪咬牙问道。
“啊,臣下只顾着得意忘了回答,还请王上恕罪。哈哈哈!”格里布花yīn怒吼:“你还敢问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你夺了我的爱妻,后来又命我将她亲手烹杀,居然还敢问为什么!你这狗贼,狗娘养的,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消我心中之恨!我也要叫你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你不是最宠爱乌鲁王妃么,哈哈哈,你看!”
一阵动静过后,殿内一名年轻女子的惊叫声响起:“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呀!”
格里布花yīn测测地笑道:“王妃,须怪不得臣下,要怪就怪大王吧。谁叫他命臣下烹杀了自己最心爱之人呢,臣下当时流泪遵从,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呀!”
“啊!”落水声传出,凄厉的哭喊声响起,犹如厉鬼呼号:“大王,救救臣妾,啊!啊!大王”哭号声只是持续了片刻,便慢慢变低,最终销声匿迹,殿内又沉寂了下来。
许久之后,才又响起格里布花大笑的声音:“莫邪老贼,你有没有感到心痛?看到这样的绝sè美人儿被慢慢烹熟,连本将军都有些于心不忍呢!”
“哼!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有甚么值得心痛的?格里布花,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本王!否则的话,本王一旦得月兑,定将你千刀万剐!”
“狗贼,现在想要求死,我偏偏不叫你得逞!不过你也走不月兑,明rì不是咱们的叼羊大会么,到时候我把你送上高台,然后扒光你的衣服一刀一刀割下你身上的肉,烤来送给众王公贵族们吃!”
“你!哈哈哈,王公贵族们见是本王,还会容你撒野么!”
“狗贼,你是真的老糊涂了。本将军不会将你堵上嘴蒙上面么?届时,本将军就说你是汉国派来的细作,不会有人怀疑的。众人吃了你的肉,本将军再将你的面罩掀开,你猜他们会怎么办?哈哈哈!他们不反也得反了!”
“混账,王八蛋!格里布花,你会不得好死的!总有一天,阿婵会为本王报仇,叫你死得惨一百倍!”“不用等她了,她早就被荆幽绝杀啦!”
“你,噗!”
“哎呦大王,您老人家怎么吐血了?快别激动,气坏了身子怎么成?来,吃块肉补补!”
“怎么,您不吃呀?这可是乌鲁王妃身上最细女敕的rǔ肉。您瞧瞧,刚煮熟的,又女敕又滑,芳香四溢。啧啧,这口感更是入口即化,妙不可言呐!不行,我还得再吃一块。”
“这rǔ肉吃完,咱再尝尝王妃的绝世容颜。您瞧她那樱桃小嘴儿,红艳艳地多么惹人怜爱,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地想要一亲芳泽。好了,臣下已经为大王割了下来。大王您又不吃?唉,那臣下就多谢大王赏赐了。嗯,美呀妙呀,真不愧是大王最宠爱的美人呀,小嘴儿的滋味实在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语气间似乎颇为沉醉,却把殿外潜伏地阿婵二人听得心惊胆寒。
又折腾了许久,殿门缓缓开启,一身盔甲的格里布花从殿内走了出来。他朝天狂啸一声,门也不关,径直朝远处走了。
阿婵见他走远,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前来,便从藏身处慢慢现出身形。她一点一点地向殿内模去,刚要踏上殿前白玉台阶,忽有一双大手从背后将她按住。阿婵一惊,反掌向后拍去,便听身后人道:“是我。”
阿婵听出是嬴君诺的声音,收掌转头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嬴君诺松开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答道:“我一路跟着你很久了。”
阿婵神sè一凛,不等她说话,嬴君诺拉着她的手向后退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出去再说。”
“可是”
“别可是了。殿内定然是重重守卫,贸然进去只能送死。若要救你父王,就先听我的。”
两人不再多言,循着来时路又悄悄退出了王宫。
宫外,由于宵禁,大街小巷里并无一个人影。二人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定来。
阿婵冷冷地道:“既然你都听到了,也应当知道我没了利用价值,为何还要帮我?”
嬴君诺哂然一笑:“公主何处此言?嬴某帮你乃是出于道义,并无利用公主之心,你多虑了。”
阿婵定定地望着他:“道义?嬴先生真会开玩笑。你是汉人,我是胡人,你我两族之间早晚势同水火,何来道义?”
嬴君诺转过身,望向九天之上的一轮皎月,幽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原本都是一家,公主何必要念念不忘种族之分呢?”
“嬴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婵眼中异芒一闪。
“没什么意思,”嬴君诺指着天上道,“公主您看这轮皎月,此时圆如玉盘,彼时瘦如弯刀。月都有yīn晴圆缺,更枉论人世之无常呢。唉,千年帝业,万世武功,最终还不是化为虚无之梦。”说着连连叹息,神sè哀伤不已。
阿婵不耐烦听他感叹,于是说道:“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多谢嬴先生出手阻拦。若无它事,阿婵便告退了。”
“公主稍安勿躁,听嬴某一言。”嬴君诺转过身,直视阿婵道。
“有什么话就请嬴先生快些讲出来,阿婵还急着联络旧部去营救父王呢。”阿婵不悦道。
嬴君诺轻轻一笑,向前走了一步,在阿婵耳边俯子道:“公主的那些旧部可靠么,您能保证他们不会向叛军告密?再者,他们都是些普通人吧。王宫的叛军之中有不少修行者,最低也是武士之境,您的旧部如何能与他们对抗?”
“这些我都知道,”阿婵不动声sè地往后退了一步,“万漠飞鹰有个分堂也在这里,我可以向他们求援。”
“世间皆传万漠飞鹰在头曼城里,果然不假。只是,”嬴君诺忽然一顿,“公主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万漠飞鹰也背叛了单于呢?”
“不可能!”阿婵坚定地道:“万漠飞鹰的掌门与我父王相交甚厚,怎么会背叛父王?再说,我师父也是万漠飞鹰的人,即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呵呵。”
“你笑什么?”
嬴君诺脸上笑意愈来愈浓:“尊师既然是万漠飞鹰的人,为何不现身相救?”
“这,或许师父他老人家也被格里布花制住了吧?”阿婵犹豫道。
嬴君诺摇摇头:“尊师的修为嬴某不敢妄自揣度,但是以公主来看,他的境界必然不会低于大武者之境。试想,若要制服一名大武者,岂是那些普通叛军可以做到的?”
阿婵被他说的无言反驳,站在那里沉默不语。良久,阿婵才道:“依嬴先生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做?”
嬴君诺整了整衣冠,肃然道:“借势!”
“借势?”阿婵皱眉道,“宫中的修行卫士们除了我师父都被父王派了出去,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外面的王公贵族又没有多少武者卫士,先生叫我如何借势?向谁借势?”
嬴君诺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道:“我。公主别忘了,嬴某乃是忘仙山庄的人。敝庄不才,在此城中也能找出十几名武师之上的弟子。”
“你们居然敢在我们王城埋下这么多细作?!”阿婵面如寒霜。
“公主消消气。既然万漠飞鹰可以在此设立分堂,我们为何不能埋下若干棋子。再说若无这些人,明rì如何搭救莫邪单于?”嬴君诺不以为意地笑道。
“哼!”阿婵道:“即便叛军再不济,总也有数十上百名修行者吧?区区十几名武师之上的弟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不尽然,”嬴君诺轻抚腰间长剑,“明rì嬴某舍命缠住叛军首领,然后这些人往里一冲,后面的就靠公主自己了。以公主的聪明才智,想必不会没有后手罢?”
阿婵皱眉盯着他,越来越猜不透眼前之人的想法:“嬴先生不惜暴露潜伏多年的棋子,甚至不惜xìng命,究竟所图些什么?”
“届时自知。”嬴君诺留下四个字便纵身一跃,逆着月光消失在大街尽头。阿婵想不明白,也无暇多想,向着相反的方向快速而去。
第二rì,天已大亮,金不换方才起了床。
他走到房外伸了个懒腰,正遇见嬴君诺推门向他走来。于是向他打了个招呼道:“早啊嬴兄,你也刚起床呐?咦,我瞧你这脸sè似乎不太对劲,是昨夜没睡好么?”
嬴君诺含糊地应了一声,道:“或许吧。范兄神清气爽,想必昨夜睡得十分香甜吧?”
“是啊,睡的很好,许久都没这么好好休息过了。”
“那就好,呵呵。”
“呵呵。”
两人貌合神离地寒暄着,阿婵慵懒地从房中走出道:“你们俩一大早地傻笑什么?”
“没什么。”金不换朝她走去,扶住她道:“我正与嬴兄讲些笑话。对了,你的伤没发作罢?”
阿婵看了嬴君诺一眼,回道:“没有。好了,咱们赶紧吃饭走吧,别错过了叼羊大会的‘好戏’。”‘好戏’二字她咬的很重,嬴君诺会心一笑,金不换却没听出什么,扶着她下楼去了。
三人吃过饭便要离开,金不换道:“不等等小硕子么?”
阿婵笑道:“不用等了,等拜见了我父王之后,我再派人前来传他吧。”金不换点点头,三人上马,向城外牧场疾奔。
半个时辰之后,远远地便看到牧场外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行到近处,三人下马,朝着人群内挤去。挤到最里面,又被一层胡人士兵拦了下来。一名胡人士兵喝道:“大王有令,平民百姓不得随意进入,你们快快退走罢!”
阿婵笑道:“这位大哥,大王向来都是与民同乐的,为何今年却拦着我们不叫进了呢?”
士兵眼也不抬:“不知道!我们只管奉命行事。”
阿婵偷偷地往那士兵手上塞了一锭金子,笑道:“大哥,我们兄妹三人仰慕天颜已久,只想一睹大王风采,请您通融通融。”
那士兵稍微低眼一瞧,立即眉开眼笑道:“你说什么,原来你们是乌吉尔泰统领的家眷!哎呦,怎么不早说,快快请进。乌吉尔泰统领的家眷都在西面席位坐着呢,你们可千万别认错了。”说着让开了细细的一条通道,放了阿婵三人进去。
金不换心中不解,阿婵作为胡人公主,那些士兵为何拦着不叫她进。另外,她送出的金子又是从哪来的?只是嬴君诺都没发问,他也不愿多言,便任由阿婵拉着他在西席一角坐了下来。
此时,偌大的牧场内已有一群年轻的男女在马背上戏耍。其中一人手上提着一只羔羊,余下众人左右夹攻你争我抢,那只羔羊便在众人抢夺中来回转换。众人使出浑身解数,各种高超骑术纷至沓呈,直看得场下所有人连连长声喝彩。
玩闹了一阵,北面高台上忽然响起一阵震天鼓声,场中所有人立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