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出一程,幽雅的琴声缓缓飘来。他忽生警觉,前后涌出大批的军士,将他团团围在一条狭长的小路中。长矛手以矛指着他,弓手则搭弦凝神戒备。武庚暗叫不妙时,有苏军士散开,一男子正低首轻轻地拨动长弦的琴弦。
男子二十五岁左右年纪。瘦脸俏长,面无神色,一身葛布衣裤,朴素得体。
武庚见得怪异的一幕,失笑道:“阁下要打便打,装模作样的倒不嫌累?”他说话间,即四下打望,身在两侧的贵人居所间,右墙高一丈。
不过这难不倒武庚,以他的身手,足以越过右墙。但令他可虑的是四周戒备的弓手,翻得上右墙,恐也会被弓手射成刺猬。
男子自报家门道:“在下有苏国待卫长断弦,阁下师承何人?敢杀我有苏国十余军士。”
武庚微一沉思,脑中浮现出那个说他是乱源的大贤萧木,哈哈大笑着,胡诌道:“我是萧木的弟子,哈哈!杀人嘛!哪群人自有可杀之处。”
断弦听得萧木之名,脸色微沉,道:“既是大贤之徒,随我去见侯爷,侯爷自有处治。”
武庚暗道,老子是二百五才会去见苏护,一问就露馅。他暗暗捏了捏长矛,想的是不是该冒险从一侧的右墙突围。
断弦憋过他手中的长矛,淡淡地道:“若是不愿,莫怪我失礼。”
武庚见他脸是一副行礼后兵的样儿,这样冷沉的人才令人感到棘手。他冷哼道:“有苏国是想以多欺少?”
断弦从长琴的一侧缓缓来到离武庚一丈处,接过一柄配刀,道:“阁下既是来参加有苏的比武会,我便以武会你,令你心服口服。”
武庚上下打量着他,暗自盘算,这断弦不令军士围攻而选择单挑,一是他脑袋秀逗了,二是他确实有过人之长。断弦能当上待卫长,脑袋自是没有问题,唯一的解释,他确有真才实学,自以为稳吃武庚,才会如此托大。何况还有四周围着的军士,即便能战胜断弦,若他反悔,也是逃无可逃。敌众我寡,不能力敌,便只能智取!
武庚计议已定,哈哈笑道:“其实我此行是有要事密报苏侯爷。”他信口胡诌,断弦怎么会信以为真?淡然道:“既是密……”武庚趁断弦说话之际,突施偷袭,踏上三步,一矛下刺他胸口。
断弦身法灵活,侧身避过他的偷袭。武庚一矛刺空,收势不住,被断弦顺势一推,侧身摔在地上,惹得众军士大笑不止。
武庚正欲起身,脚踝却被断弦提着,一股大力将他抛得腾空而起,摔在远处。
断弦将他抛飞,凌空追至,一刀直劈他面门。武庚勉强挥矛一挡,长矛从中而断。断弦猛一使力,将他再次扒出三丈。武庚身后的军士连忙四散。武庚摔得一身尘土,擦擦嘴角的血,后跃两步,道:“再来!”武庚在地上一滚,双腿在地上一扫,一阵尘土和石块飞向断弦。
断弦见周围是满天灰尘,恐为武庚所趁,只得后退两步,直直的盯着灰尘中的武庚。
武庚见断弦和弓手一时都未反应过来,诡计达成,哪会再抢攻?他哈哈一笑,道:“断弦兄,你我后会有期!”
他说话间,将身后一军士击倒在地,踏着他的肩膀,一跃而起,翻身上了石墙。断弦被他算计,心头火起,顺手配刀飞出,正中武庚左肩,危急关头,武庚强忍着剧痛,翻身跃下石墙,迅速逃匿。
武庚不敢停留,绕入里坊,借着民房、商坊飞速逃循。到得一僻静处方勉强站定,忙撕下一幅衣裳,包扎止血。武庚休息一阵,街口呼喊声越来越急,街口已被军士封锁,更不时传来犬声,想是巡逻士兵在搜索众人。武庚强忍肩膀的痛楚,暗道:“有恶犬在,想躲也躲不过。”
一阵失血的眩晕传来,几欲晕去。呼喊声越来越近,武庚模模系在腰间还未丢失的包裹,道:“幸亏恶来有先见之明。”他忙换上铜奴衣饰,戴着关截铜面盔。
他走到巷子口一瞧,有一队约有百余名兵士牵着恶犬在巡逻,另一队军士却在逐户盘问,可见苏护捉他心切,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不开是难于登天。
武庚正在思索逃生之策,一队身着灰衣的铜奴由远及近。他见之大喜,待众铜奴转过巷口,硬着头皮跟随前去。设卡的兵士拦着他盘问,武庚压低嗓子,指指前方,道:“我与方才那队是一组,路上小解,才迟了一步。”
军士迟疑地打量他一番,看不出有何破绽,便放他过去。他转过几条街,正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断弦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道:“你乱窜什么?”
武庚倒吸一口冷气,不同地暗呼倒霉,又遇到这瘟神。他身受重伤,站立都极勉强,若被他发现破绽,想全身而退哪是痴心妄想。
武庚保持头中清醒,恭敬道:“禀大人,我在搜查要犯。”
断弦狐疑地望着他,道:“铜奴之职是护卫侯府,哪需你来捉拿要犯?你多少号?哪个庭院的?”武庚知说错一句便会露出马脚。他急中生智,想起小乞丐的话,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胡诌道:“五十三号,三公主庭院的。”
武庚别无他法,唯有硬着头皮道出,也不知能否过关。
断弦仍是将想将疑,冷冷地道:“你不护卫三公主,来大街上作什么?”
武庚本道已蒙混过关,正暗自侥幸,又被他问个正着,念头疾转,道:“我在帮三公主找……丢失之物。”
断弦追问道:“什么?”
武庚知是凶多吉少,三言两语想瞒过断弦是痴人说梦,暗自后悔,所幸有铜面遮着,否则断弦定会发现他满脸苦色。
断弦见他不回答,沉声道:“说!”
武庚几乎想与他拼命,无奈全身无力,莫说与人打斗,即便断弦不出手恐一会就支持不住。他想着是否该自报王子身份,但恶来的警告在他耳边回响,切不能泄露王子身份。他灵光一闪,沉吟道:“找三公主丢失的玉佩。”
他知唯一的生路是见着苏绮,再找机会捉了这娇弱的三公主为人质,以求月兑身。生死关头,他也无瑕顾及是否有违王子身份。
断弦道:“给我!”
武庚取出随身玉佩递给断弦,这玉佩是他娘唐夫人送他的。断弦接过,仔细端详,一时瞧不出破绽,道:“随我来。”
武庚终松了口气,好歹是闯过险关,能见着苏绮,生机又大了几分。他勉强立着身子,缓步随他而去,他每跨出一步都会牵扯肩膀的伤口疼痛,血流不止。幸得铜奴所着灰衣,断弦一时没看出异常。
侯府里庭院交错,走廊纵横,有如迷宫一般。
二人穿过两个庭院、六条走廊,路上遇到女奴和男仆都向着断弦施礼。武庚随他穿过花园,来到一处小庭院前,隐隐可见庭院内有大屋。小庭院的门口立着四个男仆两个女奴。
断弦道:“请传话三公主,断弦有事禀报。”
男仆去禀报后,断弦立在院外,冷冷地注视着武庚。小庭院的布局高雅而精致,武庚眼下却无暇欣赏。
仆人回报道:“断弦大人请。”
武庚随着断弦进入庭院之内,院内一片杨柳树,沐浴着春天的曙光,在微风中摇弋,似少女的轻歌曼舞,楚楚动人,风吹香气来,一阵清新、淡雅的泥土气息迎面而来。
武庚深呼一口,精神微振,又清醒几分。
两人穿过一条碎石铺出的小道,来到大屋前。断弦道:“三公主,断弦有事相询。”
苏绮百灵鸟儿一般的声音从大屋传来:“断弦,什么事?”
断弦道:“三公主是否丢失玉佩?”
苏绮道:“什么玉佩?你进来?”
二人终是见着苏绮。苏绮身着白纱,手握着竹简,依在朱栏。待走到近处,只见他皮肤细润如脂,冰股莹彻;青丝像瀑布一样泻在肩头,映合着白纱,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玲珑的曲线,呈现出少女独特的丰姿绰约,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生机盎然。
她怔怔的望着二人,道:“断弦,什么玉佩?”
武庚暗中聚集残余的气力,务必要一招便要拿下这三公主。断弦取出玉佩递给苏绮。苏绮一见玉佩,花容微沉,若有所思的道:“这是……”
武庚*前两步,离她更近些,成功的几率也要大些,口中道:“三公主令我找的玉佩。”
断弦见他胆敢上前,拦在他身前,厉声呵斥他退后。苏绮上下打量着武庚,目光闪烁不定。武庚被他隔着苏绮,再无成功的可能,暗骂不止,想着或许该自报身份,暗赌运道。
断弦斜视着武庚,道:“这铜奴在乱窜,形迹可疑。”
苏绮道:“断弦,我有事问他,你先退下。”武庚愕然的望着她,这公主为什么要替我隐瞒?他自是百思不得其解。
断弦职责在身,不得不提醒道:“这人虽是侯爷的铜奴,但行事鬼鬼崇崇,恐怕会对三公主不利。”
苏绮轻声道:“我会小心。”
断弦还要再言,见苏绮已颇不耐烦,唯有悻悻而退。
武庚先前与断弦的对峙已耗去他仅存的精力,一阵虚月兑,终晕了过去。待他再次醒转,心神宁静,外伤仍有疼痛,气力已恢复了六、七成。置身阁楼内的榻上,覆着轻柔的暖被,被上的清香沁人心扉。撑着榻沿起身,身上的铜奴灰衣不在。换上的是一袭长衣。
阁楼外细雨蒙蒙,雨点滴滴答答地落下,每一滴雨都敲在他心底。他来至阁楼边,望着烟雾弥漫的庭院,随着雨点而落的花瓣,朦胧又清晰。
雨水将侯府洗涤得清新明亮。武庚心里充斥着清爽愉快,浑忘记了还身在险境。
苏绮盈盈入内,见他醒来,喜道:“你晕迷了两日,没事了?”
武庚望着细雨中的庭院,此刻他是出奇的平静,道:“是公主救我?”
苏绮美目朝他瞧来,笑道:“不是我还有谁?竟问这蠢话。”
苏绮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投在雨雾,轻启朱唇道:“你失血太多,几乎就要丧命。”
武庚想起先前的遭遇,恍如隔世,叹道:“死不了的感觉真好。”
二人相顾无言,苏绮美目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盈盈下拜,道:“苏绮拜见二王子殿下。”
武庚被她认出身份,浑身一颤,忙将她扶起,道:“公主在说笑的?”
苏绮花容一沉,道:“王子不记得我?”
武庚一凛,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位有苏公主。既己被识破,再装也是惹人笑话,他应付道:“是我瞒着公主,该打!”
苏绮低垂垂臻首,沉默不语。武庚试探着道:“公主已告诉侯爷了?”
苏绮俏脸闪过黯然,垂首道:“没,被父侯知晓了,我便不能与你单独相处在一起。”
武庚盯着她晶莹洁白的粉脸,暗道,他不会喜欢上我了吧!这小美人比她虽少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但清秀却犹有过之。要说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或许,可先拿这小丫头来解解闷。
武庚笑道:“公主行事倒是出人意料。”
苏绮轻咬樱唇,幽怨的道:“王子来有苏做什么呢?”
武庚也不知她是真心维护,还是在替苏护探口风,背地里玩什么阴谋,道:“来参加比武会,会会天下武士。”
苏绮愕然的望着他,摇头道:“我不信!”
武庚目光投往远方,失笑道:“还有就是来见见有苏国美貌的公主。”
苏绮霞生玉颊,嗔怪地白他一眼,若无其事的来至长琴前,盈盈坐下。琴音轻起,弦音似有如无,与淅淅的雨声融无间。似黄鹂在花间飞来飞去,又似泉水在山间流转。乐音忽转低沉,美妙中略带苦涩,隐在琴音中的哀愁幽怨油然而生,声声充满着相恋却不得见的思绪。
武庚对着苏绮的嫣然巧笑、娇声媚语,再无法保持冷漠。苏绮见他终露出痴迷的眼神,羞得晕生双颊,垂着道:“瞧什么?王子真不记得应过我什么?”
武庚头皮发麻,茫然的摇摇头。苏绮娇嗔道:“三年前,我与父侯、大姐去朝歌时,你弹的也是这一曲,我回到有苏后时时练着。”
武庚终是恍然,他穿到商朝是一年前的事,与苏绮有过暖昧的是先前的武庚,难怪对这些往事他会一无所知。苏绮不过十五、六岁,三年前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原来的武庚也能下得手,他脑中浮现出两个字——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