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嫡妃 第115章 害群之马

作者 : 凤凰惜羽

四姨娘见状,自知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完,随即略略低下头,恭谨地站了起来退到一边去。

她看着慈静堂的白妈妈领着人风风火火往绿意苑而去,眼角当即流泻出隐隐的讥冷笑意来。

不敬祖宗这样的罪名,怎么着最低限度,都该被老夫人请出家法来侍侯一顿!

派去绿意苑的白妈妈很快回来了,但却没有见到她们按照老夫人的指令将东方语给押回来。

老夫人正想发怒,在白妈妈身后不远,却适时听闻传来悦耳清脆的笑声,嘻嘻笑道:“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呀,东南西北风同时吹,这样难得一见的奇观竟然让我给碰上了,看来今天可真是我的幸运日。”

“夏雪,你说是不是?”

随着她慢悠悠的声音飘飘然传进来,老夫人那张橘皱的老脸更加黑得难看了。

“放肆!”老夫人冷眼掠过去,一掌又重重拍在矮几上,也不知道她连续发怒拍了几下,掌心有没有感到疼痛发麻。“你个耍浑的孽障,到了老身面前竟然也如此不恭不敬,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参见老夫人。”其实东方语脚下这时才刚刚跨过门槛,所以对老夫人刚才那声冷眼吆喝的放肆,她直接当成耳旁风忽略了过去,在看见老夫人青筋毕露的脸庞后,乍作惊讶失声惊呼了起来:“哎呀,老夫人,是谁惹你老生气呀!”

“真是没眼识的坏心东西,这里谁不知道老夫人你上了年纪,受不得刺激,这万一旧疾未愈,还一不小心被刺激得了中风,这可怎么办?”

“你……!”老夫人举起手,颤颤指着她,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四姨娘在旁边见状,忍不住上前帮腔道:“二小姐,妾身看这里只怕只有二小姐你胆量过人,定是平常都自由惯了。”

这是指责她没教养吗?

她们也不用脑子想想,这十几个年头里,谁曾尽过责来教养她!

东方语闻言,朝四姨娘望去,明亮眼眸一瞬泛出幽幽寒光来,她懒洋洋勾唇,微微一笑道:“四姨娘是说小语鲁莽吧?嗯,看起来,我确实够鲁莽不懂事的,明知老夫人被某些小人气坏了,还要再提起,这不是往老夫人伤口上撒盐——让她疼上加疼吗!”

“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混帐东西!”老夫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却拿起她那标志性的拐杖,用劲往地上敲了敲,“还不立刻给我跪下。”

四姨娘与东方妮眼光幽幽地看着东方语,微微冷着脸,嘴角透着隐约冷笑。

东方语见状,再次佯装惊讶道:“老夫人你说这个目无尊长的混帐东西指的可是我吗?”

她眨着明亮眼睛,眼神纯净无辜之极,她指了指自己鼻子,微微含着委屈,撇嘴道:“小语哪里不如你老的意了?你说出来我改就是了,你何必拿别人的错误跟自己过不去呢!”

老夫人闻言,以为她被自己的威势所慑,一双冷桀老眼顿时露出冰凉得意之色。然而她这份得意还未来得及扩散至眉梢。

那风姿卓绝少女又再微微笑道:“难道老夫人你说我目无尊长是指我对你无礼吗?”

少女懒洋洋闲散地耸了耸肩,流转双目含着隐藏明亮的狡黠之色,老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刚刚强压下去的怒气又再度蹭蹭冒上心口来。这丫头这个样子哪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简直丢尽东方府的脸。

老夫人气怒交加,正要对少女再来一番长篇大论的说教,少女弯起眉眼,已笑嘻嘻道:“这你可冤枉我了,刚才这里那么多人都看见我进门的时候恭恭敬敬给你行了礼,这怎么能说我目无尊长呢!”

“要知道,老夫人你不仅是东方府里辈份最高,你还是小语的祖母呢!小语对你是从内心到外表,时刻都怀着无比尊重的敬意。”她笑意晏晏瞟着老夫人,忽尔微露委屈,略略垂首,道:“好吧,小语体谅老夫人你,我知道上了年纪的人通常都会有些耳背眼花的毛病,我理解,我真的非常理解。”

她绝色容颜上微微透着委屈,然而她说着却忽然再度朝老夫人拱手,恭恭敬敬依足规矩再次行了一礼,又慢悠悠道:“小语见过老夫人。”

一声语调适中的敬语;她顿了顿,略略提高了音量,再度施了一礼,道:“小语见过老夫人。”如是再三,一共行了三次礼,用了三次敬语;不过,这声音是一次比一次高;在看见老夫人面部青筋毕露,双目要爆出火来,她才恭恭敬敬住了嘴。

但在老夫人开口之前,她又笑微微道:“老夫人,请问现在你的气可顺了?现在你该不会还没听到我尊敬你的称呼吧?嗯,如果你坚持,我再行礼再称呼几次也还是可以的,毕竟我年轻气足,我体谅你!”

老夫人早被她一声比一声高的称呼给气得内吐血了,眼下见她作势还要再来一番;当下心中又惊又恼,咬着牙根斜掠了她一眼,道:“不必了,我已经听到了。”

她以前为什么从来没发觉这个小丫头如此刁滑!

“来人,请家法!”

老夫人斜着眼,一张橘皱老脸布满阴森之感,她一声阴森冷喝,立时有人将早准备好行家法用的东西——带刺的牛皮鞭给拿了出来。

四姨娘瞟了东方语一眼,眼角处微微露出讥讽冷笑,这下看这小丫头还能不能逃月兑这责罚。

但东方语并没有像她们所期望的那样,在看到那根一抽到身上浑身皮肉都会立时裂开的特制鞭子上,而露出丝毫畏惧怯意,仍旧一脸淡然从容微微带笑俏立原地,她甚至连眼角也不掠看那鞭子一眼。

“小孽障,我问你,祭祖那天,你是不是没参加祭祀仪式;是不是连后来到祖坟拜祭你都没去?”

少女略略动了一下眉梢,她还以为夫人会拿祭祖的事做文章,想不到,是为老夫人搭的桥,不过谁拿这事做文章都无妨。

她微微一笑,眼睛滴溜溜转动时,顾盼所过处便自生辉熠,她明亮眼眸转动瞬间便带起了一室的明媚光华。

“那天,我的确没参加祭祀仪式也没去祖坟拜祭祖宗;但你若是为了这事要对我用家法,我心里可万万不服!”

“不服?”老夫人冷冷一哼,半眯着双眼,阴森地盯着她,冷冷道:“哼,你有什么好不服的?你连祖宗都不放在眼里,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他日还不知道你这个孽障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来人,上前给她用家法!”

“慢着!”东方语眼见老夫人身后的白妈妈就要上前来,她立时一声轻叱,不过她唇畔仍旧带笑,风姿卓绝的面容上,却在无形淡淡绽放出骇人的森冷气度,她清澈双目一转,凝定在老夫人橘皱的脸庞上,凉凉道:“老夫人,我可尊敬你是个长辈,才会规规矩矩在这听你训斥,但你在对我用家法之前,是不是也该听我说几句?”

“像你这种巧言令色之徒说的话,有什么可听的!”老夫人又是一声轻蔑冷哼,随即手一拍,怒道:“白妈妈,没听见我说的话呀,快上前给她用家法!”

她想教训这个小丫头很久了,今天难得逮着机会,她不狠狠杀杀这丫头的威风,这丫头都不知道这府里,谁才是最有威信的人。

“好,老夫人你不想听我说也无妨。”少女微微眯起眼眸,嘴角处隐隐透出傲慢的笑意,她淡淡瞥向正欲上前对她执鞭的白妈妈,轻声冷笑道:“不过白妈妈,在你动手打我之前,我有句话可先放在这了,你事后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不要忘了,我可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医圣。”

闻言,白妈妈惊愕瞪大眼睛,霎时失神地看着她。

“没错,我说的是一品官秩,而不是诰命!你要知道,按我东晟律法,就算我真犯了什么过错,不论是老夫人还是老太爷,即使我的亲生父母,没有陛下允许,谁也无权责打朝庭命官。”

她唇畔含笑,眉宇间却流转着明显的冰凉,“当然,我这个医圣自然是算不得什么朝庭命官,不过这官秩却是摆在这了,这打还是不打,你自己仔细斟酌斟酌吧!”

她说完,也不看脸色瞬间透黑的老夫人,更不看神情霎时忐忑变幻的白妈妈;她就这样神态随意而坦然地站定在原地。

白妈妈忍不住拿眼角瞄向老夫人,这情况她还是头一回遇到呢,实在不知打还是不打好!

要知道,东方语说的可句句在理。东方语虽然不是朝庭命官,但她却有皇帝圣旨封的一品官秩;若陛下真要对此事追究起来,不但她落不了好处,就连老夫人也同样会受到牵连,因为这责打一品医圣的命令可是老夫人亲口下的。

老夫人心里呕得要命,但她的心情此时与白妈妈一样十五十六忐忑不定;这若是打,今天这口气是出了;面子上也足够威风了;可这打下去,她是今日痛快,却不知日后会遭受什么痛苦!

依这个丫头不肯吃亏的个性,日后一定会想办法让她难堪。

可若是不打,这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连鞭子都让人摆出来了,却因为这小丫头几句话而偃旗息鼓,那她这张老脸今后往哪搁!她在小辈面前的威信岂不荡然无存!

一时间,整个慈静堂都鸦雀无声般极度寂静了下来。

东方语冷眼瞧着老夫人那为难变幻的神色,听着她因急燥而微微加快的呼吸声,唇畔几不可见地噙出似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老夫人沉默了一会,突然掀起阴森眼睛,慢慢看向东方语,看她那神态,似乎是希望东方语给她一个台阶下。

有心无胆的老太婆!

东方语懒洋洋瞥了老夫人一眼,抿着嘴角,讥讽之意隐现眉间,刚才不是口气强硬得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吗?连让她说两句话辩解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她,这会却想让她搬梯子爬下来?

少女无声嗤笑了一下,垂着眼眸当没看到老夫人那眼色。

又过了半晌,老夫人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下去了,这才讪讪轻咳了一声,几番勉强硬挤出了一丝惨淡笑容,道:“小语呀,刚才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先听听你的解释,再看看今日,是否该对你动用家法。”

四姨娘与东方妮在旁边沉默着,这个时候,她们可不敢出声,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情景她们是看见了,似乎在这会才想起来,东方语身上有太多光环笼罩着,并不是她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如今看来,就是府里辈份最高的老夫人,拿东方语也没有办法。

这不,连老夫人也要放下脸面,软声求和了。

四姨娘心头那层恨便在这不知不觉之间逐渐往血脉里植根。

少女懒洋洋瞥过老夫人讪讪的脸,本想推说一句,她现在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了;不过脑里忽地冒出一句前世常被她挂在嘴边的话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好吧,凡事还是不要做得太绝为好!看在这个老夫人名义上还是她祖母的关系,她今天就给个台阶老夫人下罢。

“老夫人。”少女露出恭谨的神态,微微垂首,轻声道:“其实小语刚才想说,祭祖那天,我并不是有意不想前去参加祭祀的;而是因为那天夫人,在祭祀仪式要要开始了,才临时让人急急忙忙前来通知我前去;老夫人你要知道,前些年我一直浑浑噩噩的度日,根本从来就没参加个祭祖这事,所以,当日准备不足,才没能按时参加祭祖这件大事。”

老夫人闻言,心下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这个丫头还算识相,懂得伏小给她台阶下。

然而,就在老夫人心怀安慰的时候,东方语忽又皱眉,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咬着嘴唇,无比委屈道:“说起来,除了夫人通知较晚令我来不及准备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令小语后来决定不去参加祭祀的。”

老夫人闻言,心头立时无端跳了跳,直觉她接下来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不去就不去吧;这事也怪夫人做事不周,错不在你,我看今天是我错怪你了,这家法就不用动了!”老夫人出口飞快,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并且一下子就将话都说完了。

她想着,既然她都说了不对东方语动用家法,这丫头也应该见好就收,别将其他事再扯进来搅得大家下不了台。

可惜,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女一点也不了解;她不知道东方语既然已经挑开了话题,起了头,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她三言两语给阻止打发了呢!

她恣意浅笑的绝色容颜忽然在一瞬间,变幻交织浮出悲伤、痛苦、自责、内疚、惭愧、遗憾等等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情。

少女吸了吸鼻子,露出泫然欲滴的姿态,一双明亮眼眸含着点点泪光,看向老夫人,幽幽道:“老夫人,人们通过在每年特定的日子特定的场地进行祭祀这个活动,目的都是为了通过这样的形式悼念已逝的先人,同时告诫后人应勤勤恳恳,正直做人,不要辜负先祖的期望,将先人的遗志发扬光大,你说,我这话说得还对吧?”

老夫人在她清幽透亮眼神的逼视下,不得不扯着嘴角点了点头,应道:“嗯,小语这番话说得对极了,祭祀先祖,本来就是为了悼念先人们。”

“这就是了。”少女目光幽幽透着无限哀伤,她默默看着地老夫人,半晌,叹息道:“可老夫人你应该还记得,我的生母梅氏早在数月前,就已经被皇后下的一道懿旨给扒坟挖墓,连骇骨都不能再葬在东方家的祖坟里……”

闻言,老夫人心下大震,蓦然记起,那件事,她也是有份参与的。

老夫人略略偏过头,不敢再直视少女明亮透澈而饱含控诉哀伤的眼睛,看着跟她同样上了年纪的矮几,枯老的手指缓缓模上矮几边缘,心里怔怔的漫出无垠冰凉来。

东方语眼睛轻转,飞快瞥了老夫人一眼,又幽幽含着哀伤道:“这祭祖祭祖,最应该悼念时常放在心里的便先是自己的生身父母,而小语生母早亡故,才令小语在府里受……;哎,不过那都是些过去的事,如今不提也罢。”

“可是老夫人,小语最想悼念的人是亡母,她的灵位不能供奉在东方府的祠堂;她的骇骨葬在墓地多年,还要被挖出去,从此不得再葬入东方家祖坟,小语自觉惭愧,既然小语生母没有资格葬入东方家祖,我更觉得这祭祖的活动,小语不参加也罢。”

少女低垂的眼眸蓦然通红如赤,长密眉睫处更见点点晶莹水光在闪动。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含着哽咽又道:“如今小语生母梅氏的灵位便供奉在绿意苑,小语觉得反而比供奉在东方家的祠堂更好;起码小语在想念亡母的时候,便可以时常到她灵前拜祭,或与她说说心里话!”

东方语越说,老夫人心里便越发心惊肉跳得厉害。

突然有些悔不该,刚才一气之下便让人将这丫头押到慈静堂来,欲动家法!

这会,若这丫头坚持要将她生母的事追根究底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

不过,老夫人明显多虑了。

东方语慢腾腾说完她心里不满之后,并没有对老夫人提出什么要求,只是透着伤感,道:“老夫人,现在你说说,这祭祖之事我不去,其实也算不得不尊重祖宗,更谈不上不守家规,对吧?”

“咳咳……”老夫人这会是真的呛得不停咳嗽起来,这话让她怎么答?自然怎么答都是错的!

所以,老夫人唯有选择避而不答,但这会,她却再不敢直视少女明光闪闪的眼眸,而略略偏着头,一边掩嘴咳嗽,一边吃力道:“咳……,你们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退下吧,我这老毛病又犯了,我得进去歇会才行,这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就是不中用……唉!”

她一边说着一边连声咳嗽,白妈妈见状,立即识相地过来搀扶她往内室走去。

东方语眯起眼眸,透着意味深长的光芒看了老夫人一眼,十分恭谨道:“老夫人你好好保重,那我先回去了。”她说罢,眼角微微掠向边上的四姨娘母女二人,并没有说话,随即转身施施然离去。

她只是那么随意一掠,四姨娘立时感到全身心涌起森寒的凉意,她骤然记起,关于对梅如歌扒坟挖墓那件事,她也有份促成……。

东方妮看见四姨娘居然下意识在拢衣衫,不由得奇怪问道:“娘,你觉得冷吗?怎么脸色有点苍白?”

四姨娘僵笑了一下,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有阵风卷过,觉得有点凉罢。我们回去吧。”

出了慈静堂,东方妮咬着嘴唇,压着声音满目不甘道:“真是想不到,我们今天居然落个铩羽而归。”

“小妮,听娘的话,以后没娘的同意,可不许胡来,更不要有什么事瞒着娘才好。”四姨娘看着她的眼睛,无奈中透着语重心长。

东方妮垂下眼睛,低声道:“娘,你放心,我知道了。”

她口头虽是这样应着;但四姨娘看她那敷衍的神情,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但此时,亦不好再说教什么。

东方妮本以为,四姨娘今天一大早拉着她去慈静堂请安,是想借老夫人的手惩治东方语的,可没想到,到头来,老夫人也没法下手惩治东方语;她辞别了四姨娘之后,便怏怏不快回到她的冷翠苑去。

可惜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之前四姨娘竭力让人瞒着刘妈妈对她说的那番话,关于那个外面传言东方语便是在祭祖当日暗中算计东方妮的主凶这事,她一直不敢让人传到东方妮耳里,但在她们母女俩去过慈静堂之后,东方妮开始陆续从下人们悄悄的议论中,听到这件事的始末。

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四姨娘当日会唆使老夫人对东方语动家法。

东方妮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没了镜子的镜框,狠狠握紧了拳头,可恨那天,居然让那个天生狐媚相的狐狸精逃过了家法。

恨意上头,她在默默动起了其他念头,毁容之仇大于天,她若不报此仇,每日都在度日如年中寝食难安。

傍晚的绿意苑,笼罩在薄薄霞光中,绿意葱郁间仿佛镀了一层绚丽的金色,静谧而炫目。

更令人炫目的,自然是绿意苑里那容颜绝世,神态慵懒悠然的少女。

用过晚膳,东方语懒洋洋捂着嘴巴,不停地打着哈欠,她不得不随手丢了医书,眯着眼睛问道:“清荷,我记得帘帐今天早上拿去洗了,现在已经挂上去了吧?”

“小姐。”清荷露出无奈的神色,碎碎念叨起来:“奴婢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喜欢一直挂那床帘帐呢,依奴婢看,那帘帐又黄又旧,你该换新的了。这刚换洗过后,干还没干透,你又迫不及待要将它挂上来用。”

少女懒洋洋勾唇,露出迷乱人眼的惊绝笑靥,道:“人都有一些奇怪的怀旧情绪,我就是喜欢用它,你念那么多干嘛,没挂好的话,赶紧让人将它弄好吧,我今晚得早点歇着,最近精神不济呢!”

“小姐你也真奇怪,这会又不是春天,你怎么整天精神恹恹的?”

东方语眯起眼眸,白了皱眉挤脸的胭脂一眼,闲闲道:“你小姐我秋困不行吗?”

胭脂张了张嘴,看着她旋身往寝室走去,只能眨着眼睛哑口无言。

东方语睡得早,很快便睡得沉了。

夜色正浓时分,绿意苑静悄悄一片。东方语床榻四周垂地的帐帘,在这黑色正浓的夜里,似乎正淡淡散发着一种诱人的甜味,诱惑着某些喜好甜味的小动物小昆虫们欢快前来。

少女睡得很香,丝毫没有察觉到帐帘的异状。那些喜好甜食的小动物们渐渐多了起来。而这些昆虫本身又散发出它们独有的气味,这数量一多,气味自然浓烈。

风在寝室内幽幽盘旋而过,又悠悠扬扬自敞开的轩窗飘了出去,四下传散,出了绿意苑的围墙不远,北面靠近山壁之处,有一口废弃了年深日久的枯井。

就在这阵飘送着甜味混着小动物与昆虫气味的夜风传扬旋散,那口漆黑幽深平静的枯井,忽然起了细微的燥动声,随着这声细微的声响,缓缓有多足如拇指指月复大小的多足爬行动物迅速从枯井下面爬了上来。

这些多足爬行动物虽然看起来不大,身体也似十分柔软,但它们在夜间的视力却特别好;嗅着空气中各种诱人的气味,它们很快确定了前进的方向,十分迅捷顺着气味越过了绿意苑的围墙,悄无声息钻过窄小的门缝,再悄然无声迅速移动着它们数条毛茸茸的小腿,直接朝着东方语所在的寝室爬去。

她床榻四周垂地的帐帘,此时不但被无数喜好甜食的小动物包围了起来,更在无声无息之间,引来了黑夜里出来兴奋觅食的多足爬行动物。

这种爬行动物除了喜食昆虫,它们还喜欢鲜血的味道。

即使东方语身上没有任何流血的伤口,但它们的嗅觉似乎可以透过人体皮肤,深深嗅到皮肉下包裹那猩甜的血液气味。

这些多足爬行动物——正是含有剧毒的红背蜘蛛,它们很快将帐帘上的小昆虫蚕食一空。

因为同伴太多,这些昆虫不过刚刚挑起它们享受美食的兴致而已。

而蜘蛛这种生性凶残歹毒的动物,如果是异性的话,雄蜘蛛在贡献了自身的精虫之后,很快会成为雌蜘蛛口中美食,所以眼下,这些成群的毒蜘蛛全都是同性的母蜘蛛。

它们能力相当,自然没办法残杀对方;只能同心协力寻更美味的食物,再共同进食。

而此刻,在床榻上酣睡香甜的绝色少女,在它们眼中,无疑便是最美味的食物。

被蜘蛛疯狂猎食的昆虫,这时才开始迟钝四下逃窜,自然也有爬到床榻去的。

蜘蛛也同样往床榻紧追不舍而去。一双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幽凶残的兴奋亮光,无声无息追逐着昆虫嗅着少女皮肤下流动血液的香味,速度更加快了。

“啊……!”

床上熟睡的少女蓦地直坐了起来。她突然而发的一声大叫,惊得多足爬行的毒蜘蛛傻傻止住了脚步;而门外很快齐齐响起了多人的声音。

“语姑娘,出什么事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黑暗中,少女揉着朦胧混沌睡眼,还不知道致命的危险已然迫近。

听闻夏雪与胭脂的声音几乎不约而同响在耳畔,她不由得打着哈欠苦笑了一下,道:“哦,把你们给吵醒了,我刚才只是做了个恶梦,突然梦到有好多恶心的虫子往我身上爬……”

她这梦话未完,骤然再度发出一声惊恐无比的惊叫:“啊……蜘蛛!”

“好多好恐怖好恶心的蜘蛛……原来我不是做梦,这竟然、竟然是真的!”

东方语在揉眼睛的时候,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瞄到大群蜘蛛正迅速往她被褥上爬来,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平日的镇定自若此际在她脸上荡然无存。

胭脂闻言,立时恐惧地缩了缩,但她随即壮着胆子,便要模黑过去点燃油灯。

夏雪立即阻止道:“胭脂,你站着别动,千万不要点灯;蜘蛛怕火,你此时点灯,语姑娘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那夏雪……小姐怎么办?”胭脂急得几乎要哭起来,可又担心着东方语,她可极少见到东方语露出眼下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小姐……小姐,你还好吧?有没有被蜘蛛咬到?”

东方语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受她尖叫暂时停止行动的红背蜘蛛,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令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胭脂这话,还真令她霎时哭笑不得,“胭脂,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若是被咬到了,还能说话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可全都是含有剧毒的红背蜘蛛。”

夏雪模黑慢慢朝东方语所在的床榻走过去,她习武,所以目力比普通人要好,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勉强视物。

“语姑娘,现在怎么办?这些蜘蛛太多了,以我的剑法,根本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将它们都杀死。”

东方语尽管害怕得身体发抖,但她不允许自己的脑子在这时候罢功,这时候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自救。

“蜘蛛的天敌……,有蟾蜍、青蛙、蜥蜴、蜈蚣……”她咬着贝齿,努力让自己镇定,喃喃自语中在想着各种可行的办法。

“夏雪,我记得厨房里还有青蛙对吧?”

夏雪点了点头,飞快道:“嗯,有几只,不过不多。”

“胭脂,你立刻去厨房将那些青蛙拿到这来,一定要快。”东方语突然提高声音,遁着微弱的光线辨别着胭脂所在的位置。

夏雪立即道:“语姑娘,还是我去比较快。”

东方语怔了一下,立即道:“那胭脂你先退出去;夏雪,你将身上的火折子扔进我手里,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去厨房将那些青蛙拿过来。”

“好,语姑娘你准备了,我马上用剑划破帐帘,将火折子递到你手里。”夏雪声音一落,她的长剑便如一丝冰凉的风,快若闪电般划破了帐帘一丝缝隙,在没惊动到蜘蛛的前提下,将火折子递到了东方语手里,随即她一个转身,飞掠到外面去。

东方语在拿到火折子的瞬间,立时划亮了火,火光一闪,那些悄无声息朝床榻爬去的红背蜘蛛自然而然停止了动作,齐齐退缩地盯着她。

但是,火折子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东方语看着渐渐微弱下去的火光,右手死死攥紧了她原本放在枕头下的匕首;随时准备着在火折子熄灭之后,那些红背蜘蛛攻向她时,放手一搏。

幸而夏雪身手矫健,在火折子那最后一丝亮光湮灭之时,提着一笼青蛙飞奔了进来。

东方语看见她的身影,下意识松了口气,青蛙出笼,天敌的气味立即令毒蜘蛛四下分散窜逃。

但是,东方语并没有留意,在她松口气的时候,有一只蜘蛛已经阴险地爬到了她袖下,待她手里的火折子一灭,她手臂自然下垂的时候,那只阴毒的蜘蛛一个猛抖,居然乘机飞快爬了过去,眼看就要爬到她手背,若是一口咬下去,她可有得受了。

东方语眼角无意一掠,掠见这只阴险的蜘蛛时,饶是平日镇定大胆的她,也不禁在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来,没有迟疑,亦没有时间让她来思忖对策,右手握着的匕首在这一刻以眨眼不及的速度狠狠朝那只蜘蛛刺了下去。

锋利的匕首擦着她手背皮肤而过,手背立时多了一道血痕,而那只阴险的蜘蛛亦在她这准确无比的闪刺中,被穿成两半,然而,意外往往发生在最后以为危机解除,精神松懈的时刻;蜘蛛虽然被她刺成了两半,但蜘蛛体内的毒液却也在一瞬溅到她手背上,还正正滴在了她刚刚自己划伤的血痕里。

“嘶……”剧毒入血,她立时便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当场呲牙咧齿发出嘶痛声。

青蛙呱呱叫着,追逐着其他蜘蛛跳出门外;夏雪急忙点起了油灯;听到她嘶痛的抽气声,立时惊得心下一沉,又急又忧问道:“语姑娘,你怎么了?”

“天杀的倒霉催的!我虽然没被蜘蛛咬到,不过还是中了它的毒!”

她一脸苦相咬着牙根自垂地帐帘走出来。

夏雪随即望去,立时望见她紧捏着的左手背处,已然红肿起来,而那红肿的皮肤上面,还飞快渗着紫黑之色。她当下大惊,“语姑娘,这毒该怎么解?”

“不想死的话,最好马上将手给砍下来呗。”东方语愁眉苦脸,口气却云淡风轻。

夏雪立时惊得脚下打了跄踉,难以置信喃喃道:“砍、砍了手掌?”

胭脂这时也冲了进来,闻言急得眼泪横流,“小姐,这可怎么是好?砍了手掌,那你以后不是……”

“好了,逗你们的!”东方语咬着牙根,对那惶惶着急的圆脸丫环道:“赶紧过来帮我绑着,不让毒血蔓延。”

“夏雪,你若不想看到我以后少一个手掌的话,只能拜托你大材小用一下,赶紧去抓只老鼠回来给我解毒。”

夏雪只是略一皱眉,没有时间细问也没有时间让她迟疑,转身便去暗沟里捉老鼠。

这厢动静多了,其余人终于纷纷被惊醒起来。罗妈妈知道东方语居然莫名其妙中了毒蜘蛛的剧毒之后,又是担忧又是焦急,正要让绿意苑所有人都去捉老鼠,夏雪已然溅染了一脸污泥污水,一手逮着老鼠一手握着长剑,火烧火燎地跑了进来。

东方语看见夏雪这副狼狈的模样,心中立时一暖,“夏雪,老鼠交给我,你下去洗洗脸,换身衣裳吧。”

“语姑娘你先解毒,我身上这点污脏不要紧!”夏雪眼睛也没动一下,直接拎着那只吱吱惊叫的老鼠递到她手里。在看见东方语只是弄了点老鼠的唾沫涂在红肿泛黑的手背时,她眼底那紧绷的神色这才略略缓了些,忽尔正经道:“我又不是六殿下,没有洁癖的毛病,这点污脏对我来说,还是可以忍受的。”

东方语本来还疼得呲牙咧齿,看见夏雪这正经八百的表情,然而出口的话却绝对含着调侃意味;她立时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雪,真有你的,你怎么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呢!”

夏雪可没有笑,神情仍旧紧张得如临大敌般,问道:“语姑娘,现在这蜘蛛的毒算是解了吗?”

“是啊,小姐,你就……弄点老鼠的唾沫涂上去?这真的能行吗?”

罗妈妈也忧心忡忡插话进来,“小姐,你可不能大意,奴婢听说这种红背蜘蛛的毒性可是十分厉害的。”

“你们!”东方语又是感动又是好气地白了她们一眼,“怀疑我的专业知识也就罢了,可你们怎么能质疑我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众人见她敛了笑意,万分认真确定的表情,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的手背,瞧了半晌,在确定她手背的红肿紫黑色在缓缓消褪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松了口气。

“小姐,这些蜘蛛出现得太过蹊跷,看起来像是有人故意引它们到这一样。”罗妈妈沉着脸,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东方语用力嗅了嗅,忽然皱起眉头,道:“都怪我自己大意,问题就出在刚刚新洗过的帐帘上。”

若是平日,她一定一下就能闻出不对劲来,可因为这些帐帘刚刚洗过,闻起来有些香味纯属正常;而她也因为睡前犯困得厉害,倒头一下便睡着了。

夏雪眯着眼睛,眼底一瞬溅出几分冰冷的肃杀之意,“语姑娘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这些帐帘放了些东西引得蜘蛛前来袭击?”

“不是引蜘蛛,这种气味只是引一些小昆虫的,而昆虫才是引来那些红背蜘蛛的真正原因。”东方语挑了挑眉,目光淡漠中流泻出一分冰凉,“我倒是很好奇,到底谁这么恨我?竟然花那么复杂的心思做这种事!”

“小姐,奴婢马上去调查今日接触过这些帐帘的人。”罗妈妈沉着脸,声音透着令人惊心的凉,绿意苑居然一再出现这些叛主的东西,真是令人寒心。

想平日,小姐待她们这些下人是何等的宽厚仁慈,居然还有些不知足的东西做出这等吃里爬外的事来伤害小姐!她一定要将隐在里面的害群之马揪出来,绝不会手软放过这些烂了心肺的东西。

东方语瞄见罗妈妈微变的脸色,立时便道:“罗妈妈慢着,何必费这个事呢,要知道,白天有机会接触过这些帐帘的人可多了去;而且问题也不一定是出在绿意苑。”

罗妈妈怔了怔,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道:“难道小姐不打算追究这事?这不是养虎为患吗?奴婢可不赞成。”

“谁说我不追究这事!”少女勾唇微微一笑,笑容艳媚生辉,霎时亮了一室昏暗,她眼睛一转,眸光瞬时流转出熠熠华彩来,“我只是说不用费心去查那些人,其实我们只要明天一早出去看看,谁最早出现在绿意苑大门外,谁的表情最为急切,便可知道这些毒蜘蛛是何人所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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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谁?

是谁呢?

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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