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么些年,你的兄弟子侄们没有一个争气了,竟然连个小小的举人都考不上!”鱼老爷垂着双目,一脸遗憾地抡起拳头,捶了捶胸口,叹息道:“爹辛劳拼搏了这一辈子,保我鱼府上下富足有余,但爹不甘心啊!人们常说富贵富贵,这富若不能与贵相互依存,我鱼府就会因为只是一介从商的末流商人,而一直被人瞧不起。”
“但如今,能令我们鱼府改变这种状况,真正能够富贵并存的机会来了。”鱼老爷一双黝黑沉沉双目一倏竟迸出夺人眼球的光亮来,他眼神亮光闪烁里,神情微微透着激动,道:“只要你答应爹一件事,我们鱼府立刻就能改变眼下这种富而不贵,一直被人轻视的情况。”
“爹!”三姨娘虽然心下已然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但她心底还是抱着一丝逃避的希望,凄然恳求道:“只要侄儿他们努力一些,将来一定会有人考取到功名,完成你这个心愿的。”
“你还是先起来吧?”三姨娘跪着蹭到了鱼老爷跟前,伸出双手欲再次将他扶起来。
但鱼老爷避过她隐含期望的眼神,也没有让她双手够到他手臂,将他扶起来,而是迅速地蹭着地面往旁边退了退,令三姨娘那搀扶的动作落空。
“花间,爹往日从来不曾要求过你什么,难道你眼看着爹都是被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还不肯替爹完成这个遗憾了大半生的心愿么?”
“爹……!”三姨娘撇过头,闭着眼睛,长睫也无法遮掩她眼底的痛苦无奈。
“你别这样说;侄儿他们会争气的;鱼家将来一定会成为别人不敢小觑的富贵人家,侄儿他们会有人考取到功名的……”
鱼老爷见她还不肯妥协,只觉眼前一花,头有些晕眩,身体禁不住晃了晃,眼见就要因久跪麻木而跌倒。
三姨娘见状,灰白的脸霎时迅染了深深惊慌之色。
“爹……,你起来,你先起来;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你快起来吧,我求你了,先起来好不好?”她一双手吃力地拽着鱼老爷,嘴里喃喃重复着她自己也含糊的字句。
鱼老爷闻言,一瞬精神抖搂了,眼不花头不晕,双腿也不麻木了,身体也不再摇摇晃晃,随着三姨娘吃力拽扯搀扶的动作,凭着旁边的椅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神色痛苦透着挣扎的三姨娘,轻咳了一声,双眼闪过一丝不自在,道:“花间,其实爹只不过想劝你答应东方夫人,让秀儿乖乖听话嫁到耿府去,东方夫人曾允诺老夫,只要秀儿乖乖听话不闹腾嫁去耿府,她立刻说服她娘家的人,安排你哥哥上任。”
三姨娘木然点了点头,心里在听闻夫人的名字时,便在瞬间起了涛天恨意。
这件事果然是夫人搞的鬼!
“其实秀儿嫁去耿府也没什么不好!”鱼老爷见她神色不悦,眉目间透着十分不情愿,不由得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想,以秀儿庶出的身份,即使将来能嫁入大户人家,但到底也月兑不了侍妾的身份;你还能指望着她有多大的出息!”
“还不如眼下这门亲事,虽说耿家大少爷脑子有点毛病,但好歹那是嫡出的大少爷身份,秀儿嫁过去,那可是正经八百的正妻;只要将来她能为耿家生下一男半女,讨得耿老爷欢心,那这耿府将来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再说,秀儿能嫁到像耿家这样上流的官宦人家,日后你说出去,自己脸上也有光。”
三姨娘一直垂首不答话,只是偶尔点下头,表示她在听鱼老爷说话。
事已至此,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什么有脸面有依靠之类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想借此自欺欺人,让自己良心好过点而已!
半天之后,三姨娘才神色不豫出了鱼府。
但她在途中无意听了一个虚委以蛇的故事之后,原本灰暗低落的心情又开始活络起来。她可以在表面上先答应自己父亲,待夫人兑现承诺之后,再暗中为东方秀物色合适的人选,到时再……。
主意打定,她满脸阴霾之色也渐渐消散了。
总之,她不会令自己的女儿吃亏,而她将来也不用承受东方秀对她的埋怨。
三姨娘回到东方府后,夫人很快与鱼老爷联络上,并按照事先约定,开始为三姨娘的哥哥踏上仕途而铺路。
而三姨娘一直作出郁郁沉闷之态麻痹着夫人,又一边安慰着东方秀,她会想办法推掉这门亲事。
在三姨娘得知,娘家兄长已经敲定上任日期,她也在暗中将前期早筛选过的资料,开始密锣紧鼓地为东方秀物色起来。
但是,三姨娘还未为东方秀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夫人便似对这事有所察觉。
这天一早,夫人就将三姨娘郑重其事地请到了全福院。
三姨娘心中纳闷又忐忑,但夫人看见她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神态来,反而热络地微微笑道:“三姨娘,我让人请你来,主要是想问一下,小秀她准备得怎么样了?要知道,耿府很快就要到府里下聘,再之后,她就该嫁人了。”
三姨娘挤出三分假笑,敷衍道:“多谢夫人关心;秀儿这丫头——你也知道,性子虽然木讷了些,但平时也挺乖巧听话的,妾身已经做通她的工作,她现在也明白,嫁到耿府当大少女乃女乃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虽说耿大少爷他有点……哎,不过,妾身告诉她,只要耿大少爷其他方面都好,又懂得心疼人的话,未来一定会是个好夫婿。”
“是这样吗?”夫人掀开一线眼皮,不显情绪地看了三姨娘一眼,沉郁的脸庞上泛溢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道:“小秀她能想通这事最好,毕竟成亲可是喜事,哪有做新娘子不高兴的道理。”
三姨娘见夫人一味往成亲那些琐事上面扯,心里越发没底起来,一时如坠云雾般,看不清夫人云山雾罩背后的心思。
如果说夫人已经知晓了她暗中为东方秀物色夫婿的事,此刻应该恼羞成怒对她极尽讽刺或责备之能事才对!
可看夫人的意思,竟然似完全没有发觉她暗下的小动作般!
可她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夫人笑容虚假,眼神透着满满算计;并不像对她暗下的动作没有所觉般懵然不知的样子。
那夫人现在笑眯眯跟她在这打太极,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姨娘忐忑不安与夫人闲聊着,自己都觉着脸上那僵硬的假笑都快令脸颊抽搐了,偏偏夫人似乎还在兴头上,根本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
夫人微笑着,又道:“你这个当亲娘的,可要好好教导她,日后到了耿府,那规矩可不比在自家……”
三姨娘心不在焉应道:“嗯,这个妾身晓得了,妾身一定会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管教她的。”
夫人望着她口不对心那局促不安的模样,嘴角微微勾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匆匆忙忙低着头奔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
夫人朝来人冷眼一瞪,斥喝道:“荣妈妈,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连一点规矩都没有,你没瞧见我正和三姨娘在这说着体已话吗?”
荣妈妈似乎这才发觉三姨娘也端坐在夫人下首,她怔了怔,神色焦急道:“对不起,夫人,可是这事真的……”
“行了,有什么急事你就说吧,别在这吞吞吐吐了!”夫人眼神一掠,冷冷扫过荣妈妈,脸色亦随之微微沉了下来。
荣妈妈即刻垂首,战战兢兢道:“回夫人,其实奴婢想告诉你的,是关于三姨娘娘家的兄弟与耿府的人在外头打起来一事。这事还惊动了巡捕,据说眼下,他们一干人早在一个时辰前,都被巡捕给带到衙门去了。”
夫人皱着眉头,瞪大眼珠,急切问道:“这事是不是真的?都打听清楚没有?”
三姨娘闻言,心下也慌成一团,荣妈妈还未答话,她便坐立不安霍一下站了起来,焦急道:“荣妈妈,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好好的,我的兄弟怎么就跟耿府的人打起来了呢?”
荣妈妈没有回答三姨娘,而是下意识先拿眼角瞥向夫人;夫人立即道:“你且将事情详细说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打听到事情的实情大概是这样的:三姨娘的兄弟昨晚在燕雀楼喝了些酒,大约是醉了,便宿在燕雀楼;今天清晨睡醒之后,才离开燕雀楼,也许鱼家兄弟这酒还未完全醒,所以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走路还是晃晃悠悠的;谁知道,他走着走着,竟撞到了耿府的三少爷,本来他若好好跟人家道歉,就什么事也没有,可是……”
荣妈妈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停,因为她眼角掠到三姨娘的脸色已然全是一片气愤的铁青色。
“你快说呀,说一半不说一半,这算什么事!”夫人见她忽然沉吟不语,忍不住不满地催促了起来。
荣妈妈看了看三姨娘,只得又道:“鱼家兄弟大概还在酒兴上头,非但没跟人家道歉,还一言不合,便动手打起耿家三少爷来了;这不,后来百姓见事情闹大,恰好又看见有巡捕经过,便将这事告诉巡捕,在一个时辰前,巡捕就将他们都带回衙门去,并放出话来,说是要等鱼家兄弟酒醒之后,再好好审问审问他。”
三姨娘听罢,心下蓦地咯噔了一下。她抬目掠看着一脸焦急之色的夫人,心里总觉得这事太过蹊跷,这样的事也未免太过凑巧了。
她的弟弟宿眠燕雀楼,一出门就撞到耿府三少爷?还一言不合在大街上闹将扭打起来?
夫人似乎没有看见三姨娘那透着怀疑审视的目光一般,皱着眉头,神色焦灼地看着荣妈妈,道:“那现在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审问出什么结果没有?可是定下怎么处置这事了?”
荣妈妈没有直接回话,反而瞟了瞟脸色难看的三姨娘,略略有些犹豫,道:“三姨娘,请你恕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事当时可有很多路人可以为耿家三少爷作证,他们不但目睹了鱼家兄弟无故将人家撞倒;还亲眼看到鱼家兄弟借着酒气,抡起拳头二话不说将人家耿三少爷狠捧了一顿……”
夫人两眼一瞪,不悦地斥喝道:“行了,荣妈妈,这事都已经发生了;还说它作什么,你倒是说说,现在衙门处置的结果是怎么样?”
荣妈妈将头垂低了些,默默瞥了眼三姨娘,才小心翼翼道:“衙门的人说了,若是鱼家兄弟认错态度好;肯向耿家三少爷赔礼道歉,再酌情赔偿汤药费,求得耿家三少爷原谅的话,他们倒是可以从轻发落;但是,他们还说,若是鱼家兄弟死不悔改……”
夫人蹙起眉心,并忍不住伸手按压隐隐作痛的额头,“又会怎么样?”
荣妈妈犹豫了一下,才道:“衙门的人将会以耿家三少爷的态度为依据,判罚一定钱物作赔偿之外,鱼家兄弟还有可能吃上官司,甚至蹲大牢,时间一年半载不等。”
三姨娘听罢,脸色除了有些难看,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更没有表现出什么急切慌张来;倒是夫人听完,有些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外走,神情关切焦灼之色可见一斑。
“不行,怎么能让鱼家兄弟蹲大牢呢;这只是一点口角引发的误会,我们两家都快是亲家了;我得亲自到耿府一趟。”夫人火烧火燎地迈步要往外走,忽才记起三姨娘还在,并且一直不吭声冷眼盯着她。
“三姨娘,要不,你先回你的院子去等消息?”夫人说罢,忽又觉得有点不妥,随即讪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耿府你去不如我去,来得方便些,总之,你相信我,我是不会让鱼家兄弟蹲大牢的,我这就亲自到耿府给三少爷赔罪。”
三姨娘微微垂着眼睛,嘴角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
不知道的外人看到这情景,大概还会以为夫人与她是如何的姐妹情深。
当然,三姨娘并没有出口阻止夫人的打算,她只是略略朝夫人拱了拱手,谦恭道:“那这事可就有劳夫人了;妾身身份低微,确实不宜与夫人你一同前往耿府求情赔罪。”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她还得亲自去求证一番,她断不会单凭荣妈妈几句话就相信她的弟弟惹上官司。
但是,就在夫人转身急急忙忙往外走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快步小跑进来,见到夫人便禀报道:“禀夫人,三姨娘的父亲现正在府外要未见夫人你呢!”
“亲家翁亲自来了?”夫人惊愕了一下,连忙吩咐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人请到这来呀!”
过了一会,身形微微有些佝偻的鱼家老爷,随着下人的引领急促行来,转眼便到了全福院。
他一进入院子,发觉自己女儿也在,登时又惊又急道:“见过夫人。”
“哎,花间你也在?跃苋的事你也听说了?”
“爹,跃苋的事是真的吗?”三姨娘面上波澜不惊,冷眼看着鱼老爷,皱眉道:“这事怎么就那么巧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一转,眼角状似无意掠过了夫人急切的面孔。
鱼老爷一拍大腿,一脸焦急无奈,道:“是呀!我也正纳闷呢,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吗?”
“夫人,请你想想办法替我儿求求情吧,耿家要多少银两我们都赔,可不能让跃苋坐牢呀!”鱼老爷朝三姨娘懊恼说了一句,立时露出尊敬的神色向夫人求救。
夫人略略看了三姨娘一眼,道:“亲家,你放心,我这不是正要去耿府呢!”
“只不过……这事,毕竟是鱼家兄弟有错在先,事情恐怕——哎,假若跃苋兄弟真的搞到要坐牢,那仁之兄弟上任的事情恐怕也会受此波及……”夫人眉眼略垂,看了看鱼老爷,勉强干笑着,却话说一半便沉吟起来。
鱼老爷一见她这为难的神色,登时什么脸面也不顾了,居然巍颤颤的对着夫人,双腿微弯,便要跪将下去。
三姨娘一见,登时大惊,又急又恼的同时,自然伸手过来欲要拉住鱼老爷,阻止他下跪的姿势。但她的动作始终慢了一步,就这样,瞪着眼珠眼定定看着空在半空的手,只拽到了鱼老爷的衣袖而已。
“扑”一声,鱼老爷这一跪,不但震惊了夫人,同时也在三姨娘心里落下颤颤不休的震动声响。
“哎呀,亲家你这是干什么?这可使不得,你赶紧起来,你赶紧起来……!”夫人惊愕了一下,随即加入劝说的行列,一边惊叫一边亲自伸手来搀扶。
鱼老爷却避过夫人的动作,而眼巴巴眨着眼睛看着三姨娘。
三姨娘怔了怔,随后在他期望而意味幽长的眼神下,泛起满心苦涩,她略略低下头,再次伸手去扶鱼老爷。
鱼老爷这下倒是愿意站起来了,但他的目光却在暗处逼迫着三姨娘。
夫人见他站起来,刚刚松了一口气,转瞬却又听到“扑”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她连忙扭头看去,只见三姨娘将头垂得极低,低到连她俯身去看,亦无法看得清三姨娘脸上的表情。
“夫人。”三姨娘的声音透着一种哀伤至心死的灰沉感,她没有抬头,慢慢道:“请你替我弟弟求情,妾身知道他不是有意冲撞耿家少爷的。请你无论如何,请求耿家少爷别让妾身弟弟坐牢。”
三姨娘微微顿了顿,深深无声吸了口气,才又幽幽含着绝望道:“就算是看在我们两家即将结为亲家的份上,也请耿家三少爷一定要宽恕妾身弟弟的过错。”
“拜托夫人你了。”三姨娘声音透着哀伤的冰凉,说罢,突然将头深深伏到地上,朝夫人叩了下去,“此外,请夫人与耿府商量两家婚事细节,尽快定好吉日,秀儿……秀儿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坐上花轿嫁进耿府的。”
三姨娘这番话说下来,脸上便只剩颓败的木然之色;她仍旧跪着没有起来;而夫人似乎也忘了让人搀她起来;眼角一掠,眼底便自流泛出几缕森寒眼风,削过三姨娘哀绝的面容。
夫人略略转头,眉梢处飞快漫过冰凉的讥讽冷意。
半晌,她才作出激动的神色,慢吞吞伸手要将三姨娘虚扶起来,“哎呀,三姨娘你快起来吧,你怎么也跟我来这事呢!你我怎么说都是一家人,鱼家兄弟出事,我这心里也不好受,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全力说服耿家,不追究鱼家兄弟的责任。”
鱼老爷听见夫人作出保证,紧张焦灼的脸色这才松了下来;自然又是对夫人千恩万谢一番,才出了全福院;回鱼府报讯,顺便让人到衙门侯着等消息。
三姨娘一身颓然回到她的院子,正头疼着怎么说服东方秀,然而她还没想出头绪来,便听人来报,说是东方秀一身怒意气冲冲往她的院子来了,在外头嚷嚷着要见她呢。
三姨娘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娘……”几乎在三姨娘声音刚刚散去,门口便陡然传来东方秀急切透着不满的声音。
“我听说,舅舅出事了。”东方秀一进门,看见三姨娘无精打采的神态,立时皱眉,透着紧张与不满,低声质问起三姨娘来:“你——刚刚在全福院跟夫人保证,让我一定高高兴兴嫁去耿府?”
“秀儿……”三姨娘亦拧着眉头,眼神透着浓浓歉意,想要伸手抚上东方秀的发丝,却被东方秀侧身闪过了;她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心头顿时也似被人掏空了般,空荡荡的失落得难受。
“娘没用,娘只怕要辜负你……”
“不,娘,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嫁给耿家那个傻子的!”东方秀的声音一下拔尖了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三姨娘,满脸失望尖叫道:“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怎么可以因为舅舅就对夫人妥协,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以后怎么办?你难道真要逼我跟着那个傻子过一辈子吗?”
“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太狠心了!我可是你亲生骨肉……你怎么可以……”东方秀声声冰冷无情的指责,三姨娘的脸色便在她尖利的指责声里,一程程苍白下去。
“秀儿……我……不是……”三姨娘嘴唇动了半晌,才艰难吐出这几个不完整的字,但她却不敢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为在她心底,自是觉得愧疚于东方秀。
“哼……你之前口口声声说不会让我嫁给耿家那个傻子的,现在一转身,你就将我给卖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东方秀气恼之中,怒得口不择言,除了不顾三姨娘脸面声声指责外,她还狠狠瞪了三姨娘一眼,然后哭喊着跑了出去。
三姨娘看着东方秀绝望而去的背影,一时悲怆难自抑,眼泪便在她充满无奈的苦笑里缓缓流了下来,她也想护着东方秀,不让夫人摆布,可是——她难道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对夫人下跪不管么?
日子在浑浑噩噩中过了一天,苦思一晚之后,三姨娘收拾复杂心情,准备到梨春苑看望东方秀去。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是气也好怨也罢,她总得开解开解东方秀,让她高高兴兴嫁去耿府才好。
这往后在耿府的日子可是东方秀自己过的,过得好与歹,最重要的是看东方秀心里自己怎么想。
谁知三姨娘在梨春苑见到东方秀的时候,还没酝酿好情绪,要怎么开解东方秀,东方秀倒是一脸平静的朝她撒起娇来,说道:“娘,对不起,昨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嫁人这件事我已经想通了,既然这是我的命,我是逃不过躲不掉的,那我还是乐于接受它好了。”
三姨娘闻言,顿时是又惊又喜,“秀儿,你真的想通了?”
东方秀平静中微微含笑,道:“娘,我真的想通了。其实仔细想想,嫁去耿府当大少女乃女乃也没什么不好,别人可是求也求不来这等好事;娘不是说了,耿大少爷除了脑子不太灵光之外,其他样样都好吗?管他脑子灵光不灵光,只要到时他对女儿好就行了!是不是?”
“秀儿……”三姨娘喜极而泣,一时母*泛滥,忍不住搂着东方秀肩头,“你能这样想就好,娘这就放心了。”
“娘昨晚一定整晚都没睡好吧?”东方秀体贴掏出手帕为三姨娘擦去眼角泪痕,柔声含着歉意,道:“对不起,让娘担心了,不过以后不会了。娘,你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你真的没事吗?”三姨娘看着眼前乖巧温顺的女儿,心情霎时胀满欢喜,“真的不用娘留在这陪你说说话?”
“娘,我已经想通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东方秀微微娇笑着,撒着娇亲昵地挽着三姨娘手臂,将她往外推。
三姨娘无奈,只得顺着她,喜忧参半出了梨春苑。
东方秀在再看不见三姨娘之时,转身将自己锁在了房里,脸色一下锐冷下来,双眼更闪烁着幽幽阴森残光,她倚在门背后,保持着同一姿势良久不动,只剩一双残光幽烁的眼睛在暗影里不时地转动着。
自此之后,东方秀果然不吵不闹,表现得十分乖巧听话,似乎就等着安安静静当她的新娘子那天到来。
有了夫人的保证,耿府最后果然没有追究鱼跃苋的责任,而鱼仁之也在密锣紧鼓准备着上任的事情,一切都似乎朝着夫人预定的方向顺利走去。日子一天天过去,耿府按足三媒六聘的规矩到东方府下聘、定下婚期,只待大婚那天到来迎亲。
对于东方秀的平静乖巧,别人不好奇,可是有一个人绝对忍不住想要八掛一下。
绿意苑。
“小姐,听说三小姐对嫁给耿家大少爷这事,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一直都很安静地学礼仪,自己亲手做嫁衣,似乎很高兴嫁去耿府一样,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
东方语闻言,凉凉挑眉看了胭脂一眼,明明是你这丫头自己觉得奇怪,偏要弄成好像她对这事很好奇似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她安静地待着,才像她的性子;再说,她都快要当新娘子了,难道还要整天吵吵闹闹或者哭哭啼啼的,那才像话吗?”
“可是……可是……”胭脂拿眼角瞄了绝色少女一眼,咬着嘴唇,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三姨娘不希望她嫁进耿府,给那个烧坏脑子的耿大少爷当新娘吗?这么说起来,三小姐应该也是打心底不愿意的吧?那她现在这么安静听话,不是很反常吗?”
“这有什么办法!”东方语知道若不为这个圆脸丫环解尽疑惑的话,她休想再安静看书,她摇着头,有些无奈地睨着胭脂,道:“夫人的手段那么高明,都想到用鱼府一家来逼迫三姨娘了,你以为东方秀能逃得出夫人的手掌心,她想不嫁就不嫁!”
夏雪本来在旁边安静收拾东方语随意搁在桌子上的医书,闻言,忍不住挑起眉梢,淡淡插口道:“夫人能想出那样的招数来,还不是应该先多谢语姑娘你给她的暗示。”
“我做了什么吗?”少女眯起明亮眼眸,弯如新月的眉梢冷意飞逸,白牙森森里,只听得她慢悠悠道:“我不过是不小心让夫人知道,三姨娘的爹最希望子孙辈能出个当官的;再有就是,很无心的让夫人知道了鱼跃苋那个自命风流的公子,喜欢到青楼喝花酒,还喜欢在燕雀楼喝醉之后睡到第二天才走。”
少女笑晏晏瓣了瓣指头,忽然双目放光,卓绝容颜上露出惊喜之色,讶异道:“哎呀,差点忘了,我似乎在一不小心中,还将三姨娘暗中为东方秀物色夫婿的事透露给夫人知道了,罪过,真是罪过呀!”
她口中念念有词,忽尔闭上灿若辰星眼眸,双掌合什并举于胸前,半晌。
“细数起来,也就如此而已!”少女睁开眼皮,笑眯眯将葱白如玉两掌一摊,嘻嘻笑道:“你们看,我真的没做什么,不是吗?”
夏雪丢了个白眼给扮无辜装清纯的绝色少女,幽幽叹了口气,道:“哎,也不知道三姨娘想明白没有,从鱼跃苋撞倒耿家少爷,到借着酒疯殴打耿三少爷,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夫人逼她就范而设的局而已!”
“想不明白好啊!”东方语侧身顺手拍了拍胭脂额头,笑骂道:“就像我们胭脂,糊涂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胭脂皱着眉,正咧嘴不满地揉着自己被拍疼的额头;却忽又听到少女笑吟吟道:“嗯,三姨娘若是真想不明白的话,我不介意再多几次不小心,将这些前因后果透露给她知道。”
她看着表情冰冷,神态严肃的夏雪,忽然便敛了眉目嫣然笑意,神情一正,认真道:“嗯,真的,我一点也不介意让三姨娘知道夫人做的那些事。”
夏雪连忙扭头,眼角快速掠过绝色少女嫣然卓越的笑颜,狠狠抽了抽嘴角。
语姑娘,求你,以后还是少来这么逗的说话方式了!她可不想未老先衰!
不过,连一向稳重的罗妈妈这会也有些好奇起来。
“小姐,你觉得三小姐她会乖乖地等着耿家的人前来迎亲吗?”
“罗妈妈,你真把我当能前知五百年,后算五百年的占卜神棍呀!”少女笑眯眯蹭了蹭眉目慈*的妇人衣衫,打趣道:“不过,越是平静的表面,暗地里越是波涛汹涌,我猜东方秀表面的安静乖巧,只是为了麻痹众人放松警惕,好让她将暗中的事情进行得更加顺利而已。”
罗妈妈露出吃惊的眼神,讶然问道:“依小姐的意思,莫非三小姐她还会暗中逃婚?难道她不怕事后会连累三姨娘吗?”
“罗妈妈。”少女神色一正,眼眸里透着几分落寞,幽幽道:“母*纵然伟大,可人性也自有它自私一面;在很多人眼里,自己的切身利益可比亲人来得重要多了,连累三姨娘算什么,也许在东方秀看来,三姨娘根本不配做她母亲,因为三姨娘连一个幸福的未来都没法向她保障。”
“殊不知,无论谁的未来,想要幸福,都应该自己努力去争取,而不是依赖别人给予保障!”少女眼眸一转,那略带伤感的神色立时一扫而光,她瞄着对她流露心疼神色的罗妈妈,笑眯眯又道:“嗯,这么说起来,东方秀暗下的动作,也可以看作是为她日后幸福争取所做的努力呢。”
“语姑娘难道要放任她吗?”夏雪闻言,吃了一惊,立时皱眉看定少女。
“谁说我要放任她。”少女双眉一挑,眸光闪闪里,透着几分聪慧狡黠,“我不过想让她先尝尝成功的喜悦,再让她好好体会自云端跌落深渊的滋味。”
胭脂瞪大眼睛,狐疑眼神中含着几分敬畏。
她怎么觉得现在的小姐看起来笑容好邪恶,也越来越像某些黑心肠的恶魔?
先让三小姐高兴高兴,再让她哭都哭不出来?
日子如流水无声逝去,离耿府前来迎亲的吉日还有两天而已。
府里为了准备耿府这门亲事,还真是忙得人仰马翻,尤其是三姨娘,不管东方秀嫁的耿祈是傻还是痴,东方秀总归是她唯一的孩子,她自然从心底希望东方秀以后能生活美满幸福。
虽然她不能给东方秀最好的,但在成亲这件事上,所需种种物件,她皆尽力给东方秀置办最好的;夫人对于东方秀这次成亲的事,似乎也表现得十分大方,出手置办的各种物品,都十分奢华尽显阔绰,看那规格,几乎令人怀疑她将东方秀当成了东方府嫡出小姐来嫁一样。
府里各处都在忙忙碌碌准备着两天后的婚礼;而东方秀的梨春苑却十分反常地静悄悄,不过,成亲的事不用她亲自准备,而她需要亲自动手绣的嫁衣亦早在几日前已完成,所以三姨娘十分体贴她,让其他人没事不要前去梨春苑打扰东方秀,算是让她在府过最后几天安静的日子。
当然,这份安静自然也有东方秀撒娇卖乖,向三姨娘求来的功劳。
深夜,再喧闹沸腾的东方府也陷入了静谧无声中,沉沉安睡。
梨春苑里,早早就将下人打发出去,独自在房里安歇的东方秀,趁着夜色正浓,人们倦意正酣的时候,倏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掀开被褥,自床底下模出她早收拾妥当的小包袱,一把挎在肩上,随即踮着脚尖,无声无息打开门,猫着身子,迅速往梨春苑大门奔去。
虽然梨春苑里所有人都喝了她下的蒙汗药,她这点细微的声响绝对不可能将他们吵醒,但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放轻了脚步,今晚此举关系到她后半生的幸福,所以这一次,她只能成功,绝不可以失败。
出了梨春苑,东方秀一路模黑熟门熟路往府里其中一处无人看守的侧门掠去,她早就打听清楚,看守那处小门的家丁平日是个贪酒的家伙,而在今晚入夜前,她便让妈妈拿酒将那家丁灌倒了,想必此刻定然已烂醉如泥。
东方秀如此想着,心下既紧张又兴奋,眼看距离那处小门越来越近了,只要出了这道门,离开这困顿她的高墙,耿府那个傻子,以后谁*嫁谁嫁,再也与她无关。
她听着自己扑通扑通加剧的心跳声,听着凉凉夜风掠过耳际撩起发丝的微响声,很快,她看到了那扇外形朦胧的小门,再疾行几步,她果然看见那个守门的家丁歪头歪脑倚着墙根,呼噜打得震天响,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说着梦话,睡得跟死猪似的。
东方秀按了按自己扑扑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便要侧着身体自门缝里溜出去。
------题外话------
胭脂:三小姐真开溜了
小语:让你嫁个傻子你愿意
胭脂:那后天婚礼怎么办
小语:让你代她嫁去
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