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方府,东方秀立刻一头撞进浓浓夜色里,头也不回地往城中一间不起眼的宅子奔去。
这些都是她之前准备好的,她知道自己深夜溜出府,根本不可能连夜出城,既然要留宿,自然也不能去住客栈;那样目标太明显,而最好的办法,是先租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住下来,待过两天,看看风声如何,再出城到别的地方去不迟。
东方秀只在那油漆剥落的破旧门前一站,然后,闪身进入她租下多时的宅子,迅速关上门,看着静寂无人的宅院,她随即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嘴角上弯,她十分轻松地笑了。
东方秀舒适躺在床榻上,心情紧张中透着得意与十分愉悦欢喜,哼哼,谁会料到她在大婚前夕才离家出走。
她笑容得意,神态安静,很平和很安心和衣躺在床榻上,做着甜美的好梦渐渐安适地进入了梦乡。
就在东方秀睡得安详舒适的时候,有人无声无息纵身跃过墙头,进入到她所在的房间,看着她眉梢得意流露、安静沉睡的模样,眼睛泛出一丝讥讽,无声嗤笑起来。
你再怎么跳,又怎么可能跳得出语姑娘的掌心,在你得罪语姑娘那一刻开始,你就该将时间花在好好忏悔上。
语姑娘那颗剔透玲珑心,岂是你这种愚蠢的人可以模仿得来的!你安心睡吧,再睡一觉,就可以好好做你的新娘,待坐上花轿嫁进耿府再做你的大头梦去!
天光日高远,东方秀仍旧睡着高床软枕,大梦不觉晓。
“咚咚咚……”此起彼伏的敲门声急骤如雨,一下接一下有力地敲在门扉上,震荡出极为有力的回响,听那音律就如战鼓擂鸣的声响,回荡不休里,直接一圈圈传到了仍在床榻上安静沉睡的人儿耳畔。
“三小姐?三小姐?该起来梳妆了!”敲门声没有人应,丫环开始扯开嗓子高声叫喊起来。
东方秀迷迷糊糊里听闻这声声恼人的嗓音喊叫声,忍不住皱着眉头,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耳,企图将那烦人的声音隔绝出耳际外。
“三小姐?三小姐?”丫环已经改敲为拍,门扉震颤之下啪啪作响,她的声音也如穿脑魔音直接透过门板,而直达东方秀耳膜。
东方秀睡梦里以为她不过做梦而已;想她根本不在东方府的梨春苑,怎么可能听到丫环春柳的声音。
门外,丫环久敲不开,而叫喊数声也没有人应。
隔着门,开始有无数声音在低低商量着什么;这些嘤嘤嗡嗡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东方秀耳里,只令她觉得心下更加气恼。
她心烦意燥之余,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迷迷糊糊皱着眉头揉着眼睛,一把掀了被褥,下了床,怒气冲冲拖沓着脚步往门扉走去。
她眯着眼睛,随手将门闩一拉;原本紧闭的门扉随着她的动作,哗一下被人从外面猛力推开了。
而门一开,立时便涌进了一大群人来。
这个推了她一把,那个拽了她一下,另外又有人拖着她手臂将她往凳子上按……,房间里一下乱糟糟的塞满了,穿着红艳艳衣裳的人。
这个一声“三小姐,你得先梳发髻……”那个再来一句“三小姐,你该换衣裳了……”
嘤嘤嗡嗡的声音与七手八脚的推搡拖拽,再真实不过的触感与听觉,令东方秀昏昏沉沉的神智开始慢慢回笼,她拼命揉着眼睛,半晌,才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定睛细看。
她顿时被眼前所见惊骇得傻眼,彻底呆掉了。
她怎么会在东方府的梨春苑里?还是睡在她自己的闺房?这些人这些东西……,她眼睛四下僵硬地转了转,全都是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庆之色。
愣了好半天,她仍旧不敢置信,终于在一群绕着她不停拉东扯西的人堆里,看见春柳那张熟悉的面孔。
“春柳?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她们这是要干什么?”
“小姐?你说什么呀?你难道忘了?”春柳自人群中钻出头来,却是一脸吃惊地瞪着东方秀,“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啊!不赶紧打扮可来不及了!”
“我的……我的……大喜之日?”东方秀瞪大眼睛,脸色霎时青白一片,她颤着嘴唇,震惊中满目的难以置信,“我……我怎么会在这的?我明明……我明明……?”
“小姐,你莫不是睡糊涂了吧?”春柳一边马不停蹄地往东方秀脸上涂着胭脂,一边困惑道:“这是你的闺房啊,你不在这在哪呢?哎,昨晚奴婢劝你早点歇息,你偏还不肯,现在呀肯定是还没睡够,所以人还有点迷糊……”
“昨晚,我睡在这吗?”东方秀也困惑了,几乎有些怀疑起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曾离开过东方府,她闭上眼睛,努力想了想,随即喃喃道:“不对,我前天晚上就已经……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回来这里了?”
就在东方秀浑浑噩噩里,一大群负责梳妆换喜服的丫环妈妈与送嫁的喜娘们,除了一直不停地议论着什么,就是双手也不停地将东方秀推来搡去,转悠不停。
半天之后,在东方秀头晕眼花,被她们折磨得神智错乱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一声高呼:“好了!”
接着,在令人眼晕的大红喜艳之色里,有人往她脑袋盖上红盖头,东方秀这下更觉自己仿若置身梦里,耳边除了嗡嗡的嘈杂声,她什么也听不到,而眼前因为突然多了一块红布,她这下除了自己脚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吉时到。”又是一声高远的唱报声破空掠来。
东方秀随即被喜娘架着出了闺房,出了梨春苑,一路如踩着软绵绵的云彩般,轻飘飘的被架着往某个方向走去。
离东方府的大门渐渐近了,热闹的人声,噼啪齐鸣的鞭炮声,声声震耳欲聋。
声声道喜恭贺的祝贺声,就似被大风卷起的层层海浪一般,密密匝匝向她扑来,直卷袭得她透不过气来,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随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的声音而越来越强烈。
这些嘈杂令人窒息的声音里,自然也有三姨娘对她的殷殷叮咛,但东方秀除了觉得烦燥,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
过了一会,就在喜娘要将东方秀送入花轿的时候,那些令人烦闷作呕的人群里,忽地飘散着一缕令人神清气爽的华艳清凉气息。
那一缕特别不同的冷清气息随着微风轻送,越过人群,劈开浓浓脂粉的呛人味道,而直达她面前,萦绕鼻端不散。
东方秀混沌迷糊的神智,便在她无意闻到这缕气息时,蓦然变得清明惊醒起来。
似是隔绝了声音的双耳,也在这一霎,听闻了四周喧天的唢呐声,还有无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以及各种道贺声,祝福声……。
东方秀愕了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眼下这情景正是她成亲的场面,而那架大红花轿就停在她脚边不到一丈处,像只张大嘴巴能将人一口吞掉的怪兽般,冷冰冰地瞪着她,她似乎还能听到那巨大的怪兽对她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声。
她惊骇欲绝里,披着大红嫁衣的身体霎时剧烈地抖了抖。
被喜娘架着前行的脚步也在瞬间往后倒退。
她人在倒退着,眼睛却在四下寻找追朔那一缕特别冷清沁人心扉的气息,但是,因为红盖头阻挡了视线,她除了看见令人眼晕的红红一片外,什么东西也看不到。
几乎没有一丝犹疑,她突然伸手将盖头一把扯落,紧紧攥在手里,张目四下寻找那一抹飘逸如雪白衣。
很快,她看到了站在边上那冷漠独立出尘谪仙一样的妖魅男子,正眼神温柔地凝望着同样蓝衣如画的少女,在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来贺的宾客与送嫁的喜娘见东方秀蓦然扯开红盖头,顿时大吓一跳,喜娘立即惊叫道:“哎呀,新娘子,这可使不得,赶紧将盖头盖上。”
宾客见她神情木然眼里含着几分凄婉定定盯着远处,一时窃窃私语声四起。
东方秀在看到那飘逸出尘谪仙一样的男子,下意识想要迈开脚步往他走去,但在她看见男子旁若无人般,温情流转凝视那容颜卓绝的蓝衣少女;她脚下忽然便迈不动了。
这时候,她过去见他,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她还不死心,想要问一问他,现在可知道她是谁了?还是,想要问一问他,今天是来参加她的婚礼吗?
东方秀木然愣在原地,视线越过众人,呆呆盯着边上远远一对极为相配的绝色男女,脑子渐渐成了空白。
“哎呀,快帮新娘子盖好盖头,送进花轿呀!”喜娘见东方秀没有反应,又着急地催促起旁边送嫁的丫环。
春柳惊慌中,连忙自东方秀手里抢过盖头,冷风乍起;东方秀的视线又在一瞬陷入了一片艳红的颜色里,再窥不见那人妖魅的容颜,也再瞧不到那人对别人的脉脉温柔。
在喜娘的催促下,东方秀被簇拥着往花轿推去。唢呐声声鞭炮齐鸣,花轿渐渐远去了。
东方语在蓦然看见那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现身这大红繁华热闹时,也是吓了一跳。
她连忙将墨白拉到边上人少的地方,明亮眼眸绽放真心欢喜,微笑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你该不会也是来喝喜酒的吧?”
“不过你若真是喝喜酒的话,这时间可有点晚了!”少女眼眸流转,笑意嫣然里透着几分顽皮,她说着,还朝花轿方向呶了呶嘴,“诺,你看,新娘子都被迎亲的人给接走了。”
“哦,看来我来得真不是时候。”男子静静凝望她灿绝容颜,眉宇淡淡流泻水一般的温柔,完全将少女笼罩其中,“我并不知道你府上今天有人成亲,我来,只是有一样东西刚好在今天做成,便想要拿来送你。”
“什么东西需要你巴巴的送来?”东方语闪着明亮眼眸,眼底自含几分好奇,“莫非还是你亲手做的?”
“小语,你打算让我一直在这站着和你说话吗?”男子妖惑眼眸温柔流泻,他温醇嗓音语气始终淡淡,而眼神一直未偏移过少女卓绝容颜,仿佛四周的喧嚣热闹根本不存在般。
少女眼角掠了掠那顶远去的花轿,磨了磨森森白牙,随即笑眯眯道:“嗯,既然都到门口了,自然得进去坐一坐,喝杯茶;否则别人定然要说我这个当主人的失礼呢。”
妖魅男子微微一笑,默然伸出如玉般精致的手掌,往前一比。
少女随着他的动作望去,霎时目光大亮。
嘿,好家伙,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邀请礼了!
她一时语塞,整个人有些晕眩的感觉,傻傻跟着他的脚步往府内走去,压根忘记了这容颜妖魅的家伙此刻做了喧宾夺主之事。
绿意苑,因着绿意植物满院,所以这到了秋天,秋风瑟瑟来袭的季节,满地便是随风飘飞的黄叶。
墨白看着走在漫天黄叶下轻妙如精灵的蓝衣少女;脑里忽地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但那种感觉却令他心里极为抵触;他不禁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与少女并肩而行。
进了屋,墨白慢悠悠品着香茗,却半晌不提刚才要赠送礼物给东方语之事。
“喂,你该不会故意找个名头,进来我这里骗吃骗喝的吧?”少女眉眼一挑,笑吟吟打趣男子,“说好的东西呢?”
“小语……”墨白抬眸,对上她笑意嫣然容颜,心神忽地一荡,也起了揶揄之意,微微含笑道:“不如,将我打包送给你,如何?”
“噗!”东方语闻言,很不给面子地将嘴里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幸好她原本并不正正对着墨白,否则这会男子非成为她漫天茶雨洒下的牺牲品不可。
少女气恼扬眉,双目锃亮地瞪向他。咳嗽声声里,娇嗔道:“咳……你……你这不是存心占我便宜吗?我若应了,以后岂不是还得出钱出粮来养你,谁要收这样的礼物!”
“嗯,你若觉得亏的话,不如换你打包成礼物送我,我一点也不介意出钱出粮来养你,真的!”男子嘴角美妙弧度天成,他微微含笑动作轻柔地顺了顺少女,十分随意的口吻顺着东方语的话接了过去,眼神却透着诱惑的认真,“而且我的怀抱完全无条件对你开放,欢迎你随时扑入怀。”
他肩头上那只慵懒趴着的雪白小东西闻言,似乎为了积极响应他的话多么具有诱惑力一般,原本眯着的琥珀眼瞳倏地睁大,只见白光一闪,它柔软的身体便在妖魅男子怀里耍宝卖萌起来。
当然,为了证明男子的怀抱温暖舒适,它还不忘向少女展现出极为舒服的姿态,以邀请的姿势举着两只前腿。
少女见状,一下乐翻了,眸光闪闪里,忍不住伸手去扯雪貂的耳朵,并忍俊不禁笑哈哈道:“哈哈……融雪,你别耍宝了,你不担心我霸占了你最舒适的窝,以后哭也没地哭去!”
融雪似乎刻意在墨白面前展现它的大方般,居然笑眯眯对少女,拿前腿拍了拍男子怀抱,似乎在极力邀请,欢迎入怀,欢迎占坑……!
少女看见它的动作,一下更笑得乐不可吱!
最后,笑到连腰也直不起来。
“哈哈……融雪……哪天我穷了,你可得上街头卖艺养我哦!”
男子似乎不满她的注意力被一只雪宠给夺了去;眉梢略沉,眼角随即飞溅出冰凉气息掠过融雪,融雪一瞬感觉全身毛发都凉飕飕地竖了起来,它吱地发出一声尖叫,在男子猝不及防的时候,“嗖”一下飞窜到少女怀里,并且眯起琥珀眼瞳挑衅似地盯着他。
墨白盯着那只雪白骄傲的小东西,妖惑眼眸微眯,长臂一伸,便将它拎了起来,一把扔到墙下,罚它蹲墙角去。
融雪立时露出无比委屈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少女,却不敢再放肆挑衅墨白。
“哈哈……融雪,这是你识人不清带来的后果,以后可记得学乖了!”少女笑弯的腰在看见雪貂那类人的委屈姿态后,立时再度笑直起来。
“送给你。”在少女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男子垂下长密浓睫,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礼盒来,古朴的木盒衬着他雪白袖沿处那微微抖动的暗红色木樼花,更显得他皓白玉腕精致有力。
少女看见那一段富有韵致的皓玉雪白,眼睛瞬间闪亮起来。
“小语……”墨白抬眸,见她眸光闪亮,但她看东西的角度却似乎有些不对,顺着晶亮视线看去,竟发觉这丫头竟盯着他的手腕发呆,一瞬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淡淡嗓音含着似有若无的宠溺温柔,微微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礼物,你难道不想打开来看看吗?”
这丫头,知不知道以这样的目光看一个男人,尤其是某些方面十分正常的男人,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墨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妖魅容颜却微微流漾着淡淡笑意,将那只古朴的木盒又往少女眼前递进了寸许。
东方语倏然看见这只木质的东西,顿时脸上一热,她刚才在想什么呢!
竟一直盯着他的手腕走神,讪讪扬起唇角,嘿嘿笑道:“还真有礼物呀,谢谢了。”
她接过来,随手便打开古朴的盒子,入目,赫然是一对精致的白瓷杯,她拿出来把玩起来,间发觉两只杯子的杯身外,竟用彩釉描了一对情深相望的少年男女。
东方语心下一怔,觉得这情景十分眼熟,眼角无意一掠,却见妖魅男子正眉梢带笑眼眸含春地定定凝望着她。
少女立觉脸上微微发烫。
再低头细看,见那对釉彩男女的色调与姿态,竟然就如当下他俩的情景一般。
少女张扬神态中透着几分娇羞,男子深情凝望中含着脉脉温柔。
“哇,好漂亮的杯子!”就在东方语心下甜滋滋,正沉浸在二人温馨美好的甜蜜里憧憬时,突然来了道天外高音,一瞬将这宁静美好的气氛破坏殆尽。
随即她听到旁边那容颜妖魅的家伙竟然暗暗发出咬牙的声响。她微觉意外抬眸,正正撞入墨白无奈含着脉脉温柔的目光。
胭脂对二人之间默默流转的情意仿若未觉,而大大咧咧直接一蹦三跳的跑进来,一把便夺了东方语握在手心的杯子。
“胭脂……”东方语眸光微闪,轻轻唤她一声,声音却无端透着语重心长的味道。
听得胭脂心头一颤,她下意识回身,这才发觉那面容透着病态苍白的妖魅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呃……小姐,这杯子……还你。”胭脂连忙低头,心想白公子的眼神太令人吃不消了,光是随随便便看她一眼,就让她觉得自己心虚不己。
东方语接过杯子把玩着,拿眼角睨了妖魅男子一眼,笑道:“墨白,这杯子真是你亲手做的?”
“嗯,从捏泥做模到染釉描彩,全都是我亲手所制,无从经他人之手。”男子定定看她,目光清淡温柔流漾,语气平淡如常,丝毫不觉他这番话有什么惊人之处。
少女却几乎在瞬间便溢起满心甜蜜欢喜。
她知道他说得平常;可他对她那份用心,却在这平淡不过的字句里,如缓缓长流的水,不激烈奔腾,却更能滋润人心,流转心田孕育出温馨回味的甘甜。
她忽尔勾唇,闪亮着眼眸看他,含着一丝玩味,晏晏笑道:“你花那么多心思做成的杯子,是送给我作收藏的吧?”
“没有啊。”墨白不明所以,顺口便答道:“我只是见你喜欢喝茶,偶然路过制陶器的厂子,便想要亲手烧制两只杯子给你。”
“啊呀!万一我将它摔坏了,这可怎么了得!”少女装模作样大呼,眸光闪闪里,分明取笑男子,“这可是咱们白世子用他那双尊贵的手捏出来的杯子,在这世上可是独一无二的珍品。”
“小语,它不过是泥胎白塑,要说珍贵,在我心里,唯你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珍贵!”
少女迎上他温柔流漾却认真正经的神情,脸颊立时再度热得发烫。
这家伙,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胭脂还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呢,就敢如此明目张胆**!
东方语连忙扭头,避过墨白温柔流漾的目光,将那对极为精致的白瓷杯往胭脂手里一塞,道:“胭脂,快把它们收好了。打破的话我可赔不起……”
“小姐,你赔不起杯子,不如干脆将人赔给白世子如何?”胭脂笑呵呵揶揄起东方语来,“奴婢看,白世子对这个结果似乎乐意之至呢!”
“死丫头……敢取笑我!”绝色少女举起手掌,作势要打,追逐着胭脂边笑骂道:“我看,干脆将你当成利息,先赔给他身边那什么成——大哥得了,我觉得成刚定然也觉得这主意极好。”
“小姐……”胭脂脸一红,立时又是低头又是跺脚。
论口舌伶俐,她是绝对说不过小姐的。这一点,她怎么突然给忘了呢。真是,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就在绿意苑里笑声洋溢的时候。
夫人的全福院里。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令人压抑的味道。
姬素怜悄悄瞄了瞄神色阴沉透着冷郁的夫人,轻声试探性唤道:“姑母?”
“哦,是素怜呀。”姬氏漫不经心掠了掠她,不带情绪道:“有什么事吗?”
“姑母。”姬素怜见状,心下微微一紧,却还是道:“今天看着三表妹成亲,耿府还真是大户人家,三表妹嫁得可谓风光极了;我之前无意听到下人们在议论……议论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是关于耿家老爷与夫人某一次前来议亲的事。”
“有什么你就说吧。”夫人随意瞟了姬素怜一眼,神色仍旧冷淡平常,“在我面前何必支支吾吾。”
“那素怜说了,你可别生气!”姬素怜轻轻瞄了夫人一眼,言语里仍旧带着小心翼翼试探的味道。
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吧。”
得到首肯,姬素怜胆子大了起来,她假装正式清了清喉咙,暗地悄悄揣摩着夫人心思,才缓缓道:“我听说,那天三表妹之所以会无意追赶一只乌鸦出现在前院,并且因此惊吓了大表妹,是因为……那根本是有人故意指使三表妹那么做的。”
“哦,是吗?这事你听谁说的?”夫人又是随意看了她一眼,语气仍旧平常不带任何情绪。
姬素怜一时拿不准她到底什么心思,便应得更加小心翼翼,“我听到很多下人都在悄悄议论,说是二表妹她忌恨大表妹,那天才暗中唆使三姨娘破坏,不然,按说起来,今天与耿家大少爷成亲的其实应该是大表妹才对……”
“素怜。”夫人忽地抬起眼睛,目光幽森盯着姬素怜,淡淡道:“下人们乱嚼舌根的话,你听过便算了,可千万别当真,免得坏了你们表姐妹之间的和气。”
姬素怜惊愕瞪大眼睛,一时不明白夫人到底什么意思。莫非姑母并不打算为大表妹报仇?
“好了,素怜,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呢。”夫人淡漠看了她一眼,直接下了逐客令。
姬素怜只得乖巧退了出去。这段时间,夫人对她的态度总是如此不冷不热。
当然,她今天看到东方秀成亲,并不是因为妒忌东方秀这才前来全福院挑拔的;她只是觉得今天无意看到,东方语与那个妖魅如谪仙的男子站在一起亲昵说笑的情景,刺痛了她心底某根弦,令她深深起了不甘的妒忌。
凭什么,东方语样样不如她,却能得到那个对谁都不假声色的冷漠男子全心呵护;而她不过想要嫁入太子府做个侧妃而已,却不得不在这委曲求全,仰仗夫人!
姬素怜怀着重重心事出了全福院,她却不知道夫人的心思也在暗下汹涌如潮。
继东方秀嫁入耿府之后,东方府又再有一件喜庆之事临门。
因为这天,是老夫人大寿,府里早早就张灯结彩,热闹起来。
夫人为了给老夫人充足面子,特意向皇后请了懿旨大办,所以眼下应邀而来贺寿的人自然络绎不绝,差点将东方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至于这个中因由,东方语知道这事后,是这么说的:“夫人与老夫人一向面和心不和,她为了给老夫人充面子而向皇后请旨,这个中原因实在耐人寻味。”
而耿府因着与东方府是亲家,所以一早,东方秀与新婚夫婿耿祈也回来为老夫人祝寿。
东方秀回来,只是随意交待了下人照顾好耿祈,而她自己则去找三姨娘诉苦去了。
耿祈这人,表面看着一表人材,生得是玉树临风,俊朗无匹,如果他不说话不做其他动作,单是安静站在那的话,哪个少女经过看到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春心也会在那几眼里微起波澜。
可惜,他一说话,立时就坏了他英俊外表给人的好感,碎了少女们一地芳心。就如现在,他从小都被困在耿府,基本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所以眼下到了陌生的地方,感觉十分新奇,因着他脑子被烧坏,神智并不正常,行为就更非能以正常人的标准去衡量了。
他一转眼,就将那些负责照顾他的下人们给甩了,自己一个人到处乱闯乱逛,因着东方府到处忙成一片,后院各处院子反而清静得很。他一路东奔西逛,不知不觉竟然到了绿意苑附近。
迎面竟然还撞上了脚步匆匆的胭脂。
“呯”!可怜娇小的胭脂被这傻大个一撞,小脸立时疼得皱成一团。
“喂,你出门走路带不带眼睛的!”胭脂人小声大,作为苦主,她的气势自己比耿祈高了一层。
耿祈似乎并不明白自己撞到人该道歉请求对方原谅,他傻傻看着不停揉脸的胭脂,愣愣道:“蝴蝶,好丑的蝴蝶!”
“蝴蝶?”胭脂抬头一看,见是他,当即只能对自己生闷气了,跟一个傻子讲道理,还不如找块豆腐来将自己一头撞死!
她翻了翻白眼,无奈地瞟了耿祈一眼,便打算就此侧身离去。
但耿祈却在她经过的时候,突然伸手捉住她,又指着她刚才撞得通红的脸颊嫌弃道:“蝴蝶,好丑的蝴蝶,羞羞羞……”
胭脂突然被她捉住,惊愕了一下,很自然便要甩掉他;却不期然被他手指碰到以前被烧伤的脸颊,看着他皱眉眯眼的表情,听着他嫌弃的语气,心一下便突然隐隐痛了起来。
这块永远也除不去的伤疤……,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早就可以不在意,可现在,被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个傻子,可他鉴赏美丑的能力仍在,指着自己的脸颊声声喊丑的嫌弃,胭脂的眼泪便一下狂涌出来。
她捂着自己嘴巴,奋力甩开耿祈的手,拔腿往旁边小道跑去。胭脂这时自顾着伤心,根本没留意附近有人走来,还将这一幕完全看在了眼里。
耿祈仍旧一脸迷糊傻傻地站在原地,眨着无辜的眼睛,一直喃喃不断,道:“蝴蝶,好丑的蝴蝶……”
“咦,漂亮的小鸟……”他突然兴奋大叫起来,脚步也跟着飞奔起来,原来在他眼前忽然飞过一只五彩鸟,他这会正手舞足蹈追着这只偶然飞过的五彩鸟往绿意苑而去。
这时的绿意苑,只有两三个人在看着而已;对于这位脑子不正常的姑爷,负责看守的小厮自然毫不犹豫就将他给拦了下来。
开玩笑,放一个傻子进去,谁知道他跑到里面会闯出什么祸事来,可别一不小心打烂了二小姐什么宝贝,连累他们。
耿祈被拦,除了噘着嘴,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哭了几声,吸了几下鼻涕之外,也没有缠小厮多久,便又被其他新鲜的东西给吸引了注意力,自绿意苑大门外奔走开了。
追不到五彩鸟,耿祈就去捉树上的虫子,可是虫子也不是那么好捉,顺着树枝飞快爬呀爬,一下就不见了踪影;耿祈也追着虫子爬呀爬,不知不觉爬上了围墙,还爬着爬着,爬了下去,就这样,无意之中便闯进了几乎空无一人的绿意苑。
守在前门的小厮哪里知道里面的情形,况且平日里,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是不能擅入二门内一步的,这会,他们正心安理得尽忠职守站在大门那守着呢。谁料到,耿祈会从墙头爬进来,他一进来,还像好奇的孩子一样,四下闯进去乱翻乱捣。
不但将东方语晾晒在院子里的各种草药给翻乱倾泻落地,还将其他装饰的物件给翻玩得乱七八糟,后来,他在里面翻得累了,还干脆一身污脏跳到东方语的大床上,穿着鞋子在上面打滚,又歪头呼呼睡了一会。
然后,开始歪头歪脑对那些装饰的古董瓷器眨起明亮的眼睛来。
“嘿嘿……”他突然自床上跳落地,嘿嘿傻笑着,两手将那些易碎的古董瓷器使劲往地上砸。
“哐当哐当。”瓷器落地碎裂成片所发出的清脆声音,让耿祈大呼好玩,他干脆将眼见的可以搬得动的东西全统统往地上砸,听着那不绝于耳的哐当声,他还一边不住地拍手叫好。
就连前不久,墨白亲手所烧制的,特意送来给东方语那对精致的白瓷杯,也在他兴奋好玩的砸宝游戏中,化为片片碎片。
“嘿嘿……好玩……好玩……”耿祈一边拍手,一边转着眼睛四下寻找还有什么可砸的东西。
守在大门外的小厮隐隐中似乎终于听到这哐当哐当声了。
“铁柱,你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没有?”
“哎,大牛,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听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声音,好像是从二小姐里面的院子传出来的,要不我们进去看看?莫不是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小毛贼来这行窃吧?”
“好,那我们抄家伙悄悄模进去看一看。”
铁柱与大牛立即一人手拿一根木棍,蹑手蹑脚就往里面模去。但他们进入到里面的时候,俱被眼前所见的情景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满院满地的狼籍,却根本不见任何人影。
就在他们疑惑之间,忽然听到有人嘻嘻笑着,还拍手叫道:“嘻嘻……好玩……好玩……”
两人对望一眼,俱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的震惊,没有一丝迟疑,两人同时拔腿飞快往更深入的地方跑去。
然而,他们还没进入到正屋的大厅,忽然就见有一道高大的人影自里面冲了出来,那人一边奔跑还一边嘿嘿傻笑。
“啊……这毛贼竟然是——三姑爷?”两人不敢置信惊怔中,耿祈已从他们面前风一般跑了出去。
两人顾不得追赶耿祈,慌忙进入里屋察看情况,这一看,两人身体齐齐摇晃了起来。
完了,这一地的宝贝!全都变成了废物的宝贝。
就算二小姐再宽和大度,这次只怕也得狠狠生起气来了!
两人蹲下来,两手抓着地上的碎片,一时委顿得欲哭无泪。
当然,二人也就沮丧了一会,便合计着其中一人到前院将事情禀报给东方语知道。
东方语知道这件事后,眼里只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对铁柱笑眯眯道:“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暂时不要声张,稍后我会处理的。”
铁柱以为她会当场大发雷霆将他痛骂甚至大打一顿呢,谁知她什么发怒的征兆也没有,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随意。他登时真惭愧得想要在东方语面前以死谢罪,才对得起二小姐的宽和。
不过,东方语可不给他机会在面前表忠心,直接催促着他离去了。
夏雪一直站在东方语身后不到三步的距离,这件事她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见铁柱走了,她才皱眉问道:“语姑娘,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追究或者不追究,都不好办……,毕竟耿大少爷可是个……”
“夏雪。”少女微微昂着头,目光却落在幽远的云天外,眼神透着惊人的亮,眉梢处还隐隐流泻出一抹莫名森寒,“这事只怕并不像铁柱所说的那样,是个意外,只怕这事还有后着呢,今天这场寿宴,想来夫人处心积虑那么久,接下来必定热闹极了!”
转眼,开席的时间便到了,前来给老夫人贺寿的最后一批宾客,在这时也到了东方府大门。
他们一出现,立时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行人,除了全是皇室尊贵的皇子世子外,还同样有着难分轩至的出色外表。
似乎连夫人也没料到,墨白、太子风络、风昱还有风情,这四人居然一同前来为老夫人祝寿;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一行四人竟然同时出现在东方府门口。
夫人与东方贤自然亲自上前将他们几人迎入内;然而一转身,外面忽然传来幽兰郡主到的传报声;这一下,夫人更加惊喜莫名,又急急忙忙出去迎接冷兰若了。
也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别的,在冷兰若之后,段西岭与其父段柏召也姗姗来迟,进入到东方府里。
连太子都亲自来贺,老夫人平日阴森诡冷的老脸,这下也堆出了眉开眼笑的笑容,皇后这可是给足了她面子呢。
宾客到齐,自然该按时开席了。
风络等出身皇家四人理所应当被请到主席上座;而东方语姐妹几人,还有冷兰若段西岭以及耿祈,都被安排在离上座不远的位置上。
东方语不动声色望向东方秀旁边的男子,这时的耿祈安静得很,只微微露出害怕的神情紧紧跟着东方秀;他的衣裳大概也换过了,根本看不出一点脏污的痕迹。
宾客都一一落座之后,菜肴流水般端了上来。
今日的主角——寿星老夫人笑容或掬地简短致辞,然后便宣布开席。
众人听到那声“起筷”之后,便各自优雅伸出筷子去挟那盘名为珍珠翡翠的开胃小菜。
那是一盘令人看着便垂涎欲滴的小菜;东方语在众人各自有滋有味咀嚼的时候,才开始慢条斯理伸出筷子去挟这盘珍珠翡翠。
“呀……好吃,好吃!不给你!”
然而,一直安静的耿祈在看见东方语的筷子伸向碟子时,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站起来之后,还直接伸出手,倏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将那碟子整个拖了过来,还紧紧抱在了怀里。
然后,再在众人惊掉眼珠的时候,右手往那碟子便是一抓,成把的小菜便在他大手里,一下塞进了他嘴巴。
随即只见他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时众人的视线已经从耿祈身上转落在东方秀身上;而东方秀此刻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来的时候就死活不肯带耿祈一块来的,可耿夫人非要逼她将耿祈带过来,这下好了,她连一点点的脸面都被这个傻子给丢光了。
东方语只惊愕了一下,随即有些悻悻地收回筷子,微微一笑,便要将筷子再伸向别的碟子,反正她早就知道耿祈是傻子,他会做出这种举动纯属正常,实在没什么必要大惊小怪。
然而,众人脸上的惊讶还未散去,东方语也才刚刚放了一柱菜进嘴巴慢条斯理咀嚼着而已。
就在这时,原本站着的,抱住碟子吃得十分欢快,嘴巴还发出吧唧吧唧声的耿祈,却突然浑身剧烈抽搐起来,眨眼,那高大的身体便在众人始料不及的反应里,轰一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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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阴谋阳谋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