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络终于放开了一直挽扶的新娘,在他低头欲要跪下与新娘对拜的时候,袖下指尖对着新娘膝盖处飞出一线温和中暗含凌厉的指风;当然,那指风的力度并不会伤到新娘,只会令她不由自主双膝弯曲,向着他对面跪下去而已。
他指尖微动,眉梢也在此际渐渐染上了放心的欢喜,只要这礼一成,她——以后就永远属于他了。
然而,他眉梢那一抹欢喜还未来得及彻底展开,看热闹的人群却蓦然分出一条道;而从这条道的中间还倏地多出一抹白衣如雪的飘逸身影。
“慢着。”温醇嗓音声量不高,却教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但听得清楚,众人还从他这一声平淡喝声里感受到一股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森寒气息。
风络看见他,只是一怔,他一怔之下,更加快了指尖那指风飘飞的速度,但是,这一刻,在指风可以触及新娘的双膝之前,却似遇到了一堵厚实坚硬无比的墙,任凭他再三努力,也始终无法越雷池半步,那一缕温和的指风就这样徘徊在那堵无形的墙前,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待众人看清这出声喝止太子行礼的人,竟然是传言中神龙难见首尾的白世子,众人立时哗然乱哄哄议论起来。
“啊……今天这婚礼还真是怪事特别多。”
“对呀对呀,不知这白世子因何要阻止太子殿下行礼,莫非他们之间……”
“你们当中,有谁知道这位新娘子是何家姑娘?”
好事者中有人开始漫天猜测。
风络脸色虽在那一声喝止里微微变了变,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
“白世子,如果你是来祝贺本宫的,本宫无限欢迎。”太子在说话的中间,利用他与新娘之间近身的便利,一下便抢先再度搀扶住那欲跪不跪的新娘,眼光寒意流溅里,他冷然轻笑着,盯着那脸色异常苍白的妖魅男子,缓缓道:“如果你是前来捣乱的……”
墨白仍旧神色冷漠地看着风络,缓缓道:“那又如何?”
风络眼睛微微转了转,四周宾客里便突然站出几名面无表情的侍卫,行动划一地朝墨白围了过来。“那本宫今天可不管这捣乱的是世子还是皇子,总之扰我成亲喜事的,我一律不会对他客气,为了保证这婚礼正常进行下去,只好让人将他请出外面去。”
“太子殿下,我——自然不是来捣乱的。”妖魅男子眼眸一转,眉宇自然流泛出隐隐凉意,他看着风络,目光却一下就凝落到旁边举止僵硬的新娘身上,“我只是想问新娘子一句话,问完这句话,你这礼照样行,这喜宴还照常举行。”
“抱歉,白世子。”风络嘴里说着抱歉,可看他眉梢之间的神色,分明隐忍着历历怒意,“这不合规矩。请恕本宫无法答应你这个要求。”
风络冷眼瞥过如雪男子妖魅容颜,接着头一转,声音冷然中透着莫名急燥:“司仪,继续。”
司仪昂着脖子,张大了嘴巴,做好发声的准备姿势,但他那句夫妻对拜还未来得及喊出喉咙,便被逼吞了回去。
因为这时,风昱、夏雪与成刚都大步流星般赶了进来。他们一进来,夏雪在墨白眼神暗示之下,立时便暗中出手欲对风络手里挽着的新娘解穴。
不过,风络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似乎早就防着有人前来捣乱,所以在看见夏雪他们围过来那一刻,暗中悄然在空中打了个手势,在夏雪出手之前,便有几名暗卫同时现身护在他与新娘之前。
以人墙优势绝对阻隔了夏雪暗中施袭成功的可能。
风昱见状,心下早愤怒得如波浪翻腾,他丢了个眼神给夏雪让她退下,而改为自己亲自上前去。
太子的暗卫见状,因着他的身份特殊,很自然的怔了一下,就是这一下的时间,风昱便突破了他们的防卫,直达风络跟前,长指抬起,衣袖舞动之中,他与太子风络之间,便你来我往暗地较量了一番。
指风袭卷,只见二人宽大衣袖无风自动;但二人面色冷吟中透着隐隐肃杀之气,四目互盯,两人却没有说话;众宾客看得莫名其妙,实在是削尖脑袋也看不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在干什么。
风络愤怒地皱了皱眉,眼神慢慢沉冷下去,他眼光飞闪,暗卫们接到指示,正准备不再对风昱手下留情;岂料风昱再一次抢在暗卫出手之前,同时二指齐动,从不同角度对那个一直被风络挽在身前的新娘飞去。
风络见状,脸色大变,幽深眼眸一瞬通红如血;颈项之间突露的青筋明显泄露了他此刻赤果果愤怒到极点的情绪。
随即只见他眉角一沉,手忽地转动,那原本避开风昱指风的新娘便被他切切实实拽到胸前,而他原本扣着新娘腰际的手,也在瞬间移到了新娘后心的位置,这时,他才抬眸对风昱露出冷冷讥笑。
风昱看着他眼神那股狠戾之色,目光一怔,出手的动作倏地凝了凝,随后仅以两人可听见的声音咬牙道:“你卑鄙!”
竟然以她的性命要胁他住手。
风络这混蛋,居然敢!
风络眯着眼睛,嘴角漫出一抹冰冷讥讽微笑,同样以极低的声音,缓缓道:“大丈夫做事,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卑鄙无耻无下限!”
风络却漫然冷笑,盯着愤怒异常却又无可奈何的风昱,道:“骂吧,如果骂完了请你赶紧让开,我这堂还没拜完呢,误了吉时你可担待不起后果。”
“你……”
“咳咳咳……”风昱正欲反唇相讥,却不料那边原本脸色就苍白得几近透明的妖魅男子,在这时候忽然剧烈地声声咳嗽起来。
“啊!公子?公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几声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给吸引过去之际,站在那男子附近,面色冰冷的少女突起一起惊呼。
众人的心一下就被她这声惊呼给揪紧起来。
只见在惊讶莫名里,那原本便似风一吹就倒的妖魅男子在咳嗽声之后,突然身体一个趄趔,接着便见他跄踉后仰,在那面色冰冷的少女惊吓目光里,直直往后仰面倒地跌去。
“糟了,看样子,白世子像是突然发病了!”
风络与风昱仍在对峙,那负责唱传的司仪望了二人一眼,在眼见那身形颀长秀美的男子倏然倒地之时,却忍不住担忧地碎念起来。
墨白的身份,虽然表面上比不上风络这个太子尊贵,可私底下,若论起实力,风络却未必如墨白。
所以,这一众被逼前来贺喜的大小官员们,在看见墨白倒地一刹,登时慌乱成一团。
有人立即建议道:“太子殿下,白世子他——下官看你还是尽快让人请大夫吧。”
一人出头,众官员里立时有无数声音附和:“对啊,对啊,太子殿下,下官们听说白世子他从小身体便弱于常人,这人命关天,拜堂的事可以暂时缓一缓,可人命却耽误不得,还是赶紧让人给他请大夫来看看吧。”
风络看着众官员七嘴八舌皆为墨白说话,一时气疯了。
他掀起幽深眼眸,眼里立时飞溅出一片诡谲冷光削掠过众官员脸庞,“简直混帐,他不过就是昏过去而已;按他的身体,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早一点晚一点看大夫又有何要紧,本宫这成亲拜堂的吉时才真正是耽误不得。”
“你们休要再言。”风络目光一转,已冷然自一众面色变幻的官员脸上掠过,而转落到司仪脸上,“你赶紧开始,让我们完成这最后一礼再说。”
司仪看了看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妖魅男子,张了几次嘴,才终于为难道:“可是……太子殿下,白世子他就躺在这,似乎不太好吧?”
“哼,有什么不好?”风络冷眼瞥了墨白一眼,以为躺在喜堂中央就能阻止他拜堂?
做梦!
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要完成这最后一礼!
“你们”风络眼睛微微转了转,目光凝落在一众护在他身前的暗卫身上,指头往墨白躺的地方指去,“将他移到一边去,婚礼继续,让我们先拜完堂再说。”
风络这番话一出口,顿时如一记晴天霹雳般在众官员当中炸开了窝,轰得众人当即对他再度议论纷纷。
“太子殿下怎么可以这样!白世子好歹也是与他同一脉的堂弟,这拜堂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人命吧。”
“这万一要是白世子有个什么好歹,到时岂不是令天下人对太子殿下寒心。”
“对啊对啊,太子殿下,请你三思啊!”官员里有老成持重的,开始停止议论,却语重心长地规劝起太子风络来。
风络冷哼一声,大红衣袖一挥,再次对他的暗卫狠声道:“还不赶紧将他移到一边去。”
“络儿,你简直胡闹!”听似温和慈爱的语气,然而随之而来的目光,却教众人立时感觉背后寒芒刺颈,心底凉意暗生。
皇后身穿奢华高贵的凤袍拽地而来,将喜堂一片大红之色挽起朵朵残血般刺目的碎花。
原本在高堂上位就如坐针毡的乳娘客氏,在看见皇后端庄华贵施施然而来,立时便狼狈自上位起来,自发垂首站到一边去。
皇后略垂一双丹凤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客氏一眼,随即当仁不让地坐了上去。
“络儿,你要成亲要纳侧妃,为何不先跟母后说说?”皇后凤目微转,那无比犀利的目光便似能看穿红盖头般,直勾勾盯着新娘不放,半晌,才缓缓道:“不知这位新娘子是何家姑娘?”
皇后此言一出,再次如巨石掷在平静湖面一样,瞬间激起千层浪。
居然连皇后都不知道太子要娶的是何家姑娘?
这太扯淡了吧?
太子殿下这事是不是做得太儿戏了?
可这些话,众官员还不是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谁敢当面将这些话都说出让太子听呀。
“这太子侧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皇后微微含笑,凤目转动之时,眼角下那颗泪痣也微透诡亮之色;以精致妆容掩饰下的脸,最近也开始出现了衰老的现象,而且还日益严重。
“母后”太子蹙了蹙眉,俊俦脸庞上布满不耐。“儿臣现在娶的是侧妃,不是太子妃,那些门当户对的规矩,用不到她身上。”
“司仪!”太子口气强硬顶撞完皇后,立时又对旁边瞪大嘴巴只会紧张的司仪斥喝了一声。
“三、三,夫妻对拜。”司仪被太子那幽冷诡谲目光所慑,立即结结巴巴唱传起来。
皇后皱眉,端庄雍容的微笑不再,又对太子加重语气唤了一声:“络儿!”
风络眼角飞掠,不带感情地看了她一眼,手里搀扶新娘下跪的动作却未停歇。
风昱见状,只能瞪着那双勾魂桃花眼在一旁干着急。谁让风络的手一直不离新娘后心左右,一直牢牢扣着那里,暗地要胁着他呢。
眼见风络抚着新娘就要跪下去,只要完成这一拜,就算是礼成了。
风昱又怒又急中,忍不住扭头望了望那一袭白衣如雪,躺在喜堂岿然不动的妖魅男子;却见墨白那长睫遮掩眼角处,隐隐飞溅出一抹肃杀森凉,然而看他闭目的模样,却似是胸有成竹,眉宇处处连一点惊慌表情皆未见。
风昱看见他这副神色,心底自然又是一怔。
就在他这一怔里,风络暗地自指尖激射出一缕指风,新娘双腿一屈,便要与他齐齐跪下,完成这夫妻对拜。
“陛下驾到。”就在新娘将跪未跪之时,钱公公那浑尖的唱传声却幽幽似催命的声音般飘荡而入,在场所有人听闻那代表着最高权力的陛下二字,浑身俱是微微一震。
接着这满堂宾客便全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呼啦一声整齐跪下。
对着门口阔步而来的,那龙袍加身气度自呈帝王威严男子,齐齐叩首三呼万岁。
“平身。”皇帝眼光微转,帝王霸气霎时表露无遗,手掌上抬的同时,他已落座于上首,望向太子的眉目间露出似笑非笑神色。
“太子,你这亲成得还真够神秘的。”皇帝淡淡开口,语气中甚至透出与他身份不相称的玩笑意味,然这样反常的皇帝却更令人心惊。“皇后刚才不是质疑太子娶的姑娘配不上他这侧妃的身份吗?”
“依朕看,太子你不如就在这当众揭了新娘的盖头,让大家都瞧瞧新娘子的真面目,再来评评她到底合不合咱做这天家媳妇的规矩!”
哪有堂未拜完,未入洞房,便先揭盖头的道理。
众人一听,随即哗然,但基于坐在上首那人的身份,所以才无人敢出声反驳。
众人俱齐齐扭头看向太子风络,想要看看他到底如何处理这事。
若遵照皇帝的意愿,皇帝固然没法拿捏这事再做文章;若不按照皇帝的话去做,说远了,便是违逆圣旨;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太子脸色微微泛沉,但一时却静默着,沉吟不语。
那原本倒地昏迷不醒的妖魅男子在夏雪等人救治之下,突然发出一声轻咳,接着便见他睁开妖惑眼眸,幽幽转醒过来。
“陛下,请恕微臣失礼。”他甫一坐起,抬头看见那气度威严的皇帝,立时挣扎着站起,朝皇帝行了一礼,目光似是有意无意掠了风络旁边的新娘一眼,道:“微臣倒是有个主意,既可以不用当场揭新娘盖头,又可以让大家明白她的身份。”
“哦,白世子你身体无恙吧?”皇帝似乎这才看见墨白般,言语平常里透着客气的关怀。
“谢陛下关心,微臣这条残命一时半会的还去不了。”妖魅男子懒懒挑眉,绣着暗红木樼花纹长袖微拂,便自成万千风华,“请陛下恩准新娘在此越礼自报身份来历,这样一来,大家不都清楚了;而皇后娘娘自然也不必再质疑太子殿下了。”
风络闻言,动了动嘴角,却半晌无法出声反驳。
风昱动了动眉梢,一双勾魂桃花眼一瞬盈漾出惊喜之色。
心道:墨白这主意真是好极了!既堵住了风络的嘴,也暗中掴了皇后一掌。
皇帝沉吟了一下,随即不显情绪看着太子,缓缓问道:“太子,对于白世子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事已至此,太子自是明白今天这亲注定无法成礼了。
良久,他颓然垂下眼睛,对上首那龙袍加身的男子拱了拱手,不动声色道:“一切仅凭父皇作主。”
“那好。”皇帝眉梢轻动,冷凝神色自眉宇间若隐若现,他淡淡瞥过太子透沉的脸庞,目光一转,凝落在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身上,“现在,请新娘自己跟大家说说,你的身份来历吧。”
一众好奇心超盛的宾客们,早被眼下这场怪异的婚礼给撩拨得心头痒痒,他们甚至比上首那一双帝后更想知道这红盖头下的新娘究竟什么来历。
因此皇帝这等同圣旨的话一落,众人立时十分自觉地屏息翘首以待,期待着新娘或如黄莺出谷般婉转动听的声音,或糙砺如粗布般尖锐令人难以忍受的嗓音,荼毒大家耳朵。
然而,所有人都在翌起耳朵伸长脖子在等,却等了半天也没见新娘子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众人困惑了,再然后有人开始为新娘的下场担心。
抗旨不遵,谁都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众人仍在等,皇帝挑了挑眉头,眼睛露出冰凉之意,懒洋洋看向木然站立不动的新娘,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风络亦面露诧异之色,忍不住扭头望了望俏立如竹的新娘。
他刚才在向皇帝拱手行礼之前,明明已经给她……?
“陛下,依微臣看,只怕这位新娘子她,并不是自己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她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白世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眼见一众宾客与皇帝皆目光复杂地盯着太子看,立时按捺不住微露急切地质问起墨白来。
墨白只是漠然站在那里,目光却是看向那一身自呈帝王威严气度的皇帝。
“皇后难道不知道,有一种功夫叫点穴么?”皇帝漫不经心开口,那语气的嘲讽之意虽不明显,但却任谁都听得出来。
皇后闻言,妆容精致的脸立时微微生变。
“儿臣愿上前为新娘解开穴道。”风昱立即不失时机上前朝皇帝请命。
风烈帆淡淡睨了风昱一眼,道:“昱儿,你本意虽好,但终究男女有别。”
风昱怔了怔,依皇帝这意思,便是不允了?
一直默默站于墨白身后的夏雪立时上前道:“启禀陛下,民女亦略懂武功,民女自愿为新娘解开穴道,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目光幽远中含着隐隐冷意,他看了看夏雪,大手一挥,道:“嗯,准了。”
风络的面色在这二人当中,变了又变。又透着不明意味悄然瞥过上首的皇帝。
夏雪隔着大红嫁衣,在新娘身上指尖飞动,一会之后,木然僵立许久的新娘终于能够活动她酸疼不已的手臂。
半晌,在众人提着心肝静待里,新娘缓缓举起右手,在大家皆不明白她想干什么的时候。
她却突然狠狠一把扯掉了那隔绝视线的大红盖头。
风姿卓绝的容颜一下在众人眼前暴露无遗。
“哇……好美!”
“咦……,这不是东方府的二小姐东方语吗?”
惊讶的、惊艳的、惊吓的,什么反应都有。
可那被禁锢自由良久的少女,在这一刻,扯落红盖头,眨着明亮眼眸,定定盯着上首那一双尊贵无比的帝后,神色坦荡从容,未见一丝惊慌失措或愤忿羞愧。
缓缓道:“陛下,相信现在你不用臣女再来自我介绍了吧!”
皇帝掀着眼眸,目不转睛看着她,眉宇之间未见丝毫惊讶之色。
“对于今天这场婚礼,臣女觉得太子殿下一定可以给陛下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现在。”少女目光微微沉了沉,容颜仍旧一片从容坦然,她没有看皇帝甚至没有看在场任意一个人,只是随意的瞟着,似落在了幽远的云天外,追逐那浅逝霞光而去,“臣女觉得累了,想先告辞回府休息,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静静看着容颜绝代少女,眼底闪过一抹激赏。
这丫头,数月不见,脾气仍如往昔一般率真刚直。
在众人忐忑的目光里,只见皇帝沉吟了一下,眯着眼睛似是端祥容颜绝色少女,又似是在考量什么,半晌,他在众人意料之外,大手一挥,道:“好,朕准你先行离去。”
这一下,众人轰一声,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疑惑与好奇,在底下纷纷议论起来;而皇后看见这情形,再也坐不住了。
“陛下……”
谁料,皇帝在她刚一开口,就显着不耐,漠然道:“这件事,你也看到了,明显就是太子他——!朕让那丫头先行离去,也是为了他好。”
东方语叩谢皇帝之后,一直目不斜视,谁也没有再看,而拖着一身疲惫径直出了喧闹的喜堂,离开了太子府。
这场绑架式的婚礼就以这样令人啼笑皆非又耐人寻味的方式宣告结局,缓缓落下它应有的帷幕。
新娘既然都走了,这喜宴自然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于是,那些大小官员们,也在帝后阴晴难测的目光下,争先恐后告辞离府。
至于太子怎么跟皇帝他们交待,那是太子的事。
夏雪在墨白示意下,在东方语离去之时,便立即跟随了出来。
“语姑娘……”
少女没有回首,只是微顿了脚步,等待夏雪上前。
“你——不如我和一起先回别苑吧?公子他刚才是真的昏倒。”
东方语缓缓抬眼,看着神色犹疑的夏雪,点了点头,无声落下幽幽叹息,道:“我知道,我们走吧。”
若非如此,她一定要狠狠整治风络一番,才会离开太子府。
那混蛋太子,居然敢点她穴道,绑架她嫁给他,这仇那有如此轻易揭过!
还不是因为担心那人!
刚才在喜堂上,虽然她一直不能动弹,但她的听力仍在,墨白的身体本就大伤;他又强行妄用内力,试图为她解穴,还与太子对峙……,那伤自然更加雪上加霜,是真昏还是假迷她会不清楚!
说不清这会心里对那人是什么感受,总之复杂得很,可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在这会弃他于不顾。
夏雪见她点头,这才稍稍安定了忐忑的心神。
墨白强撑着孱弱如破布似的身体也随后离开了太子府,而在风昱与成刚的责令下,坐着马车回到了他自己的别苑。
然而,他终究没撑到看见少女那一刻,而在马车上直接再度晕了过去。
东方语看见双目紧闭的妖魅男子,除了垂下眼睫,无声叹息之外,唯有双手飞舞不停,又是把脉又是喂药;在折腾了半天之后,终于稳定了墨白紊乱的内息,勉强疏导畅通他体内四处乱窜的毒素。
然后,在男子将醒未醒之际,悄然转身,走了。
夏雪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面对墨白,但这时,亦不好开口询问她什么;只是因为担忧,而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东方语单独回府。
在夏雪坚持下,东方语只得叮嘱成刚时刻注意墨白的动静;然后,带着夏雪与威崖离开了墨白别苑。
在路上,夏雪才有机会将威崖弄丢千年雪莲的事详细告诉东方语。
“夏雪,你确定当日接触过威崖那三人的身份,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一个是乞丐,一个是赌鬼,一个是随从,对吧?”
夏雪不明所以,但却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嗯,语姑娘,这事不会有错的,当时我和威崖一起循着气味找到了他们三人的住处,只不过后来发现他们皆人去楼空,这才彻底失了千年雪莲的踪迹。”
“不过这么多天,我也没放弃追查,一直暗中留意着有没有人私下交易,可惜,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发现。”
东方语听罢,沉吟半晌,明亮眼眸却渐渐流泻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夏雪,这事,我看蹊跷得很。”少女挑了挑眉,目光复杂中透出一丝凉意,“也许那三个身份不一的人,并不是自己想拿走那株千年雪莲,而是受什么人指使。”
“我猜想,那株千年雪莲,也不会有人暗中拿来交易的;嗯,这事,我还得再仔细琢磨琢磨。”
她语气略顿,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肯定,看着那楞头楞脑的小子,道:“威崖,我记得在欢乐谷的时候,何爷爷说你曾跟你爷爷学习过辨别草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介绍你到明善堂做事,你觉得如何?”
夏雪一听,倒先微露出了欣喜之色。
明善堂那个地方,她自是知道那个药堂真正的东家是谁;如果威崖去那个地方,倒是令人放心。
威崖闻言,咧嘴笑道:“小……语姑娘觉得好的话,那绝对不会差。”
东方语见状,自是微微宽心地笑了笑。
安排好威崖的去处;夏雪送了东方语回到绿意苑之后,又被东方语给遣回到墨白身边。
日升月沉,威崖在明善堂刚刚待了一天。
第二天,傍晚天色微昏之时,他离开明善堂欲去别苑给墨白送药。
然而,就在他绕近路,想走捷径快点去到别苑的时候,迎面却突然窜出几名从头蒙到脚都包裹在黑衣里的蒙面汉。
“臭小子,拿命来吧。”一声冷喝未毕,那六条黑影一下就将威崖团团围住,困在了鲜少有人经过的巷子里头。
威崖虽然心里惊慌,但面上却仍强自镇定摆着架势,与蒙面人周旋。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嘿嘿……,我们是要你命的人,至于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你这小子太碍事了。”为首的蒙面人似乎料定威崖在他们六人之下必死无疑,所以冷笑声中,说话也没有任何顾忌,倒是十分诚实回答了威崖的问题。
但威崖这人天生少根筋,听了如此明显的答案,仍一头雾水望着为首的蒙面人,狼狈还击的同时,还不忘继续追问道:“我碍事?我怎么碍事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你们会不会是找错人了?”
对于威崖这个异想天开的答案,黑衣人们相互默默对望了一眼,随即听闻众人齐声发出嘿嘿的讥讽冷笑声。
却再无人说一个字为威崖解惑。
为首的蒙面人在空中劈下一个狠辣的手势,其余五人见状,立时加强了对威崖的攻势。
寒光闪闪,白刃刀尖招招致命,一刀接一刀朝威崖身上要命处招呼而来。
威崖那点三脚猫功夫,在他们强攻之下,根本支撑不了一刻,身上便多了数条伤痕。
“喂,你们倚多欺少,难道不觉得羞耻?就算让你们赢了,你们也是胜之不武。”威崖狼狈还手,四下寻找突围的空隙,但俱被六人识破,继而狠狠堵死。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开始利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企图扰乱黑衣人心神,静待他们露出破绽。
“嘿嘿……臭小子,我们今天本来就是来取你性命的,什么倚多欺少,什么胜之不武,这些我们统统都不在乎,我们唯一在乎的是,能不能顺利摘下你的脑袋,回去复命。”
“你还是认命,乖乖就首吧,起码不做无谓的挣扎,我们哥几个还能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呸,你们真当我是傻瓜呀,乖乖地就上脑袋给你们砍,换你们,你们肯吗?”威崖咬着牙根,啐出一口血水,却仍旧奋力拼命,做着殊死挣扎的反击。
黑衣人见状,也不恼,只是一同沉默了下来,喂招的动作更加凶残猛烈了而已。
“哎哟……”威崖一条手臂在黑衣人强攻之下,终于多了一道尺长的伤痕,鲜血淋漓喷涌的同时,那条手臂再也无力举起。
就在他感到绝望必死之际,却突然听到了夏雪急促含着担忧的呼唤声。
“威崖?威崖?刚才是你吗?你这小子躲去哪了?这个时辰还不将药送来!”
“夏雪……”威崖刚惊喜交集,欲大声呼喊。
然而他的声音只发出一半,便被迫吞了回去,因为一众黑衣人已再度招招狠辣朝他攻来,逼得他连出声的机会也没有。
幸好,夏雪听力不错,他这半声大呼里,仍让她辨别出威崖所在的方位。
他戛然而止的呼声,自然让夏雪心神一凛,亦自然让夏雪瞬间提起警剔之心。
除了微微波动的空气,显示有人杀气凌厉逼近小巷子之外。没有任何先兆,剑光寒影绰绰挽成朵朵夺命的残花。
一下狠绝戳入到黑衣人的包围圈中来。
黑衣人见状,包围圈自是不攻而破,因为这时,他们若不想自己伤在夏雪剑下,势必得抽身还击。
夏雪来势汹汹,势锐而剑烈,寒光生辉里凛冽得不可阻挡,威崖在她一轮强势进攻之下,终于能缓过气来。
“夏雪,谢谢你。”
“别废话,赶紧帮忙。”夏雪白了威风一眼,这人道谢都不懂得看场合,现在他们还在跟人拼命呢,这时候跟她客气,真想命丧在此做人家刀下亡魂不成。
然而,夏雪来势再猛,也难敌人家训练有素的六人之力;黑衣人回过神,立时再度对二人形成绝密的包围圈;威崖的实力他们早模清底细,所以这会,只分了一个人腾手来对付威崖,其余五人皆围着夏雪强攻起来。
这样一来,夏雪很快就支撑不住了,香汗淋漓洒额,剑势亦越来越慢。
她感到自己内力就快枯竭了,这样下去,她和威崖自是一个也活不了。
无奈,她飞快思忖了一下,暗咬牙根,忽地回剑,划破自己手臂,让疼痛的感觉令自己再度凝聚起体内那点滴如强弩之末的内力,朝其中一个明显也内力不继的黑衣人攻去,依着她对威崖暗示的眼神,是想利用这一击之力,先撕开缺口,让威崖先逃出去。
“哧……”夏雪这集中了全身力气的猛烈一击,果然挑开了那名黑衣人的肩头处的衣衫,夏雪赶紧的示意威风往外冲。
但那楞小子却似乎没看见她的眼神般,仍旧咬牙在拼命扛着。
夏雪愕了愕,心底怒意翻涌,却又对威崖无可奈何,像这样的机会自是稍纵即逝。
包围圈很快再度合拢起来。夏雪不由得露出绝望的神色,眸光复杂地看了苦苦支撑的威崖一眼,唇畔不期然流露出一抹奇异笑意。
然而,就在夏雪抱着必死之心的时候,她眼角飞掠,突然掠见了刚才那名被她挑破衣衫黑衣人肩头处,露出一个隐约的标记来。
她心中一动,几乎没有思想的时间,立即扭头,往巷口外掠望了一眼,突然冲口惊讶叫道:“语姑娘——!”
谁也没料到,所有黑衣人竟然会在她这一声惊呼里,骤然停止了攻击的动作,还十分整齐地惊愕扭头望向巷口。
夏雪趁着他们这惊愕之际,一把拽住了威崖,拼命往巷子另一端奔去。
黑衣人反应过来,他们竟然中了夏雪的声东击西之计后,俱放开脚步往夏雪他们身后追去。
然而,逃命的夏雪与威崖,身体内的潜能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几番起掠奔跑,他们两人很快便掠出了巷子,隔了三丈远不到,外面便是人流如炽的热闹大街。
黑衣人见状,只得顿在巷子里头,恨得捶胸顿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融入人群里消失无踪。
对于威崖遇袭一事,夏雪模不着头脑,但东方语听了威崖对当时他们对话的描述之后,却陷入了沉思中。
良久,她突然抬头,目光锃亮地看着夏雪,缓缓道:“夏雪,你不用再让人调查了,我已经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夏雪与威崖闻言,俱吃惊地看着她,齐声问道:“真的?那你快告诉我们,这到底是谁做的?威崖来帝都不过几日,他连人都没认识几个,怎么可能跟谁结怨呢!我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人……”东方语垂下眼眸,却无端叹了口气,目光透着一丝复杂,缓缓道:“嗯,你们不用问了。”
“夏雪,你替我送几样东西到太子府,一定要亲手将东西交到太子手里。”
------题外话------
嘿嘿……,到底送了什么给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