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文秋凤才自灯火那边转过身来,轻悠吟笑道:“我本就是一介妇人,我妇人之仁也是应该的。”
男子垂眼,压下内心没来由的烦燥,他知道她在生气,为他刚才那句妇人之仁。
可这会,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她。
因为有些事,必须得到她的配合才能成事。
他走前几步,轻轻揽着她肩头,温言细语,低柔地笑了笑,“你别气恼,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不过是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你还不了解我吗?”
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冷清而遥远,她轻轻一瞥,却似在看什么虚空的冷风一样,焦点并没有凝注在他刻意流泛着柔情的脸上。
“我以为……自己是了解你的,可这么多年过去,我才发觉我越来越……”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听若不闻,那近乎呢喃的低语似是有几分哀怨,又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你既然知道阿楚千里迢迢从东晟带了人回来,那你也一定很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了。”女子敛去眼角那淡淡的哀怨,眉目之间一瞬呈现与她身份相称的典雅高贵,连声音也透着冷静睿智。
宁优点头,“据悉,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是东晟一个将军的女儿。”
女子轻轻一笑,她轻浅的笑声似乎隐隐含着嗤笑的味道,她回眸,目光飒飒地盯着宁优,“这个时候,你还想瞒我。其实她并不仅仅是一个东晟将军的女儿,确切来说,她应该是东晟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将军之女才对。”
“如果在未进入我蛟玥国境之前,她在东晟发生任何事情,那也与我蛟玥无关;但她现在既然已进入我蛟玥国境,还到了我蛟玥的心脏华京;她若在此时出任何意外,你让东晟的皇帝怎么看?你让她那个身为大将军的父亲怎么看?”
女子轻轻一笑,她笑声里却充满了轻嘲的意味。
“哦,莫非周德亲王你早有雄韬伟略,根本无惧与东晟交恶,更无惧东晟驻在与我南境相交的几十万东晟大军?”
男子愕了愕,脸色一瞬有些扭曲变形,眼神也在瞬间阴暗下来。
但他却仍旧不得不耐着性子,轻声温柔地讨好,“你都知道了?嗯,你还在生我的气?”
女子浅笑,一脸疏离冷淡。
反问:“我生什么气?我有资格生谁的气?我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该知道她不仅是东晟某个大将军的女儿?还是该知道她十分得东晟皇帝的欢心?”
她决绝转身,摇曳的裙裾在空中扬起一弯华美的迤逦,眉梢轻抬,流漾着浅浅的冷意。
目光似冰尖上那一点闪亮,冷冷的,遥遥的,盯着你,似乎要将那冰冻钉进人心里去,“我该生什么气?气某人暗自下令三番几次暗杀那个女人?还是气某人不顾大局只重私利?”
宁优的脸色在她一声声轻悠的诘问下陡然变了又变。
眼底戾气闪动,阴沉愈盛,似是很惊讶他所做的那些事,一件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皮。
明面上却又浮着几分惭愧几分柔情。
“秋凤,我真的不是有心想要瞒你。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女子轻笑,眉目转瞬清艳如画,唇角上勾中却又隐约浮着轻嗤,她神态同样温柔如水,声音清淡,“担心我妇人之仁坏你的事?”
“秋凤!”宁优语气略略加重,显然他的耐性已快被女子再三的挑衅给磨光。
女子露出了然的神色,唇畔仍旧是那一抹浅浅轻嗤清笑。
宁优看见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不禁觉得十分头疼,目光一转,随即透着无奈轻声道:“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隐瞒你这些事。”
“可眼下,那个女人已经到了华京,万一她真有能耐解那……,岂不是坏事,依你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文秋凤抿唇,嘴角含一抹清浅嗤笑,目光淡淡划过男子略显焦燥的脸庞,却沉吟不语。
宁优见她含笑不语,知她心里还在着恼。
当下又放软了声音,上前执起女子双手,道:“阿楚也是我……,咳,我自然也希望他能够顺利坐上那个位置,你该知道,我比谁都希望蛟玥安定,不希望与东晟交恶,引起蛟玥动荡;可我——这也不是一时着急,才犯了糊涂。”
“我知道你素来有主意,依你看,眼下这情形倒是该怎么处置?”
女子低头,瞥了那双紧扣她不放的手一眼,象征性地使力抽了抽。
宁优知道她在使小性子,自然不会松手,反而更用力将她握紧。
又半含恳求半是温柔,轻软道:“秋凤,你别气恼了,我做错事,该受惩罚的人是我,你为这事生气,气坏的是自己身体;反过来倒更显我的不是,该换我心疼了。”
“要不,你说,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宁优轻声叹气,冷硬的面部轮廓似乎也在这晕黄灯火下软和了下来。
“我学狗叫?汪汪……汪汪……”
女子目含哀怨瞅他一眼,却迅速抽出小手捂上他嘴巴,虽然明知他的声音很低,除她之外别人是不可能听到的。
但她却不愿……不愿冒一丝让他失颜面的险,万一让人听到他堂堂一介亲王学狗叫,岂不颜面扫地,英名尽失。
男子捉住捂上他嘴巴的小手,充满感性柔声道:“秋凤,你原谅我了。”
文秋凤漠然瞥他一眼,随即抽开小手,背转身,给他一个冷背脊。
宁优暗地飞快皱了皱眉,从背后又拉起了她的手,呼着阵阵热气拂向她耳垂,“要不我伏地上,让你当马骑?”
他说着,作势往地面伏去。
这个情景,忽然让女子想起少女时代,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走进这重重高墙之内,她气恼使性子不肯理睬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想尽办法来逗她开怀……。
可惜,一晃眼,这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可惜,命运阴差阳错,让她成了他的嫂嫂,他则成了她不可逾越的小叔。
女子缓缓转身,弯腰,扶起了那作势伏地的男人。
轻叹道:“我老了,只愿看着阿楚他能够顺利地将他的太子一直做下去。”
“那件事——”她沉吟了一会,定定盯着高出她半头的男子,决然道:“第一件事,加重那个东西;第二件事,在成事之前,使法子阻止那丫头进宫;如此一来,那个丫头纵有通天本领,只要她进不了宫,见不到人,那她神通再大也没有用武之地;她没有丝毫损伤,蛟玥与东晟的邦交也不会受丝毫影响,这是最好的结果。”
男子沉吟了一会,在心里将她的主意默默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主意确实是上上之策。
他阴暗的脸色终于微微明亮了些,“那你打算怎么阻止她?”
“这法子可一定是快点实施,并且得马上起效才行;不然,我想,只怕明日一早,太子就会引她进宫为那人看诊了。”
“这个嘛……”文秋凤转目,眼神微含一丝秋瑟的凉意,浅浅笑道:“我自有主张。”
曼声落下,冷风忽穿过重重纱帘,摇曳起绰绰灯影,将那背影孤直的男子与一脸清浅高贵的女子半掩在光影,半露在烛火,形成十分诡异的画面。
清晨,薄薄的金色日光温柔地打在太子府,将一切都披在淡金的薄纱中,为瑟瑟寒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宁楚一早用过膳,特意叮咛府中仆人做事要轻细些,不得吵醒东方语;然后他独自出了府,打算先去皇宫探视一下皇帝的情况,回头再带东方语进去看诊。
宁楚身为蛟玥太子,自有他专用的轿辇,这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会乘坐专门的轿辇前往皇城。
此刻,他坐在轿里,一路在思考着他自东晟回来时连日所遭遇的刺客。
就在他想得正入神的时候,轿子忽然停了下来;而外面也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之极的喧哗声。
“鹰七,外面出了什么事?”
“禀殿下,刚才有人骑着马疯闯过来,似乎是伤到人了,但那骑马的人却一溜烟地跑掉了。”
宁楚略略挑了挑眉,因为这时他听到了哭声。
那是一个妙龄女子的哭声;这声音——。
宁楚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鹰七,让人去看看刚才被马撞到的是不是五公主。”
“是,殿下。”
鹰七是个相貌并不出众的护卫,但他周身无形散发的冷峻气息,却在他迈出步去的时候,一下就惊得围观的百姓自动作鸟兽散之状,唰一声分出一条道来。
他直达那哭得呼天抢地的女子跟前,站定,眼神冰冷地瞟了一眼。
然后,他也不管那女子哭得多么凄惨,也不理会旁人怪异的目光,径直霍霍迈开大步回到宁楚跟前,道:“殿下,外面大哭的人确实是五公主。”
“这丫头!”宁楚摇头,满脸的无奈,掀开帘子,略弯了腰,自轿子里走了出来。“肯定又是故意在我面前胡闹。”
随行的护卫们齐齐抽了抽嘴角,谁不知道他们这位主子从小就十分疼爱这位胞妹五公主。
道道微含鄙夷的目光斜斜瞥向那身姿艳绝的少年,护卫们一致想道:殿下你明知五公主胡闹,你还下来看她;这不是纵容她继续胡闹,你就应该硬着心肠立马调头就走,保准五公主立刻就抹干眼泪,活蹦乱跳的站起来。
宁楚走出轿子,没几步就跨到了百姓围在当中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少女跟前,站定,淡淡看她一眼。
见她哭得泪眼婆娑,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当即吃了一惊;因为平时,他这个妹妹虽然胡闹,可每次她哭都是假哭,顶多会当着他的面硬挤出几滴眼泪,他可从来没看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的模样。
看样子还真被马伤到了。
宁楚心疼地蹲了下来,拨开少女挡着自己脸颊与眼睛的两手,柔声道:“姿然,你怎么了?被伤到哪里了?”
“哥?”少女听闻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惊愕得霎时止住了哭声,挪开双臂,瞪大眼睛往宁楚看去,确定眼前的人真是那个从小疼爱自己的哥哥之后,她立即又哭了起来,不过,这回倒是哭得斯文了一些,从刚才的嚎啕大哭转变成了低声抽噎,“哥哥,真的是你,我的腿疼死了……呜呜……”
宁楚的目光立时往她双腿扫去,随即在她伸直的左腿上凝住。
因为此刻她左腿裤管上还有一个清晰的马蹄印。
“你刚才被马踢到左腿了?”宁楚说着,便欲伸手去察看她受伤的情况。
“哎哟,哥,你别碰,你别碰,我的腿……哎哟,我的腿骨怕是被踢断了。”
“腿骨被踢断了?”宁楚眼神随即一冷,他的声音虽然仍旧如常一般温和,但他的神态却似染了寒霜一样,就连他星眸明亮的目光微微往上一抬,缓缓扫过那些站在宁姿然四周的宫人与护卫,那些人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时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们,当时都干什么去了?那么多人都看不住她一个人?还眼睁睁看着她被马踢?还让那匹行凶的恶马跑掉?”
所有人在他一连串冷淡的诘问中惭愧地低下了头。
刚才事出突然,待他们反应过来,公主已经被马踢倒在地,而那匹凶马也疯狂地跑掉了。
但这会,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确实护主不力,太子殿下骂得很对。
况且,太子殿下现在也不算是骂他们;他只是情绪有些恼怒,纵然恼怒,他却不会随意责罚他们。
这就是他们的太子殿下;疼爱五公主,却也明白五公主贪玩爱闯祸的个性;如此不轻不重说他们几句,不过是安慰一下公主而已。
“哥哥,算了,也不关他们的事;当时那匹马突然发了疯朝我冲过来,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算我自己倒霉罢了。”少女止住了哭声,连抽噎声也没有了,她嘟着嘴,有些不满地看着一溜耷拉着脑袋不吭声的随从们。
他们这样的反应,不是明摆着告诉哥哥,是她自己惹的祸么!
真是一群没默契的奴才。
少女眨着还含着大滴眼泪的眼睛,微微昂起头看着宁楚,递出手,欲要宁楚扶她起来。
宁楚垂目,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宠溺而无奈,无奈中又透着几分狐疑。
“姿然,你的腿骨真的被踢断的话,现在你可不能乱动;得让人马上将你抬进皇宫找御医才行。”
宁楚淡淡说着,语气很温和,但举止却很冷情,他没有接过她递来的小手,更没有打算扶她起来。
而是往旁边那些随从招了招手,吩咐道:“你们,立刻将她抬进我的轿辇,将她送往皇宫找御医救治。”
“哥哥。”那些随从当然立即就按照宁楚的吩咐要将宁姿然抬起来,不过,宁楚吩咐的,可不见得宁姿然会乖乖合作,她挥掉随从们的手,却一把拽着宁楚衣角,双眼含着泫然欲滴的泪珠,可怜兮兮道:“这里去皇宫那么远,等到他们将我送进去,我的腿大概都废了,这里到你的太子府不过隔了一条街而已,不如先让我到你府里吧?”
宁楚皱了皱眉,眼里尽是怀疑,但看见她那副痛苦的模样,实在不像平时装出来的样子,他默然想了一下。
随即便点头同意了。
他觉得这个妹妹虽然顽皮娇纵了些,但她的个性却天真直率,为人也单纯,此时将她带回太子府也并无不可。
依这个妹妹的性格,应该可以跟东方语合得来。
他觉着如果东方语跟他这个得尽父母疼爱的妹妹建立好交情的话,东方语未来在皇宫的日子应该可以过得顺心点。
宁楚只是想了一下,便让人将宁姿然送到太子府去了。
反正一点腿伤,对于东方语来说,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而他之前离开蛟玥往东晟邀请东方语是秘密,这会,人都已经给她安然无恙带回来,这秘密自然也就无需再守下去;再者说,这个秘密其实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了。
宁姿然被送回太子府,宁楚自然也只得折回头一道回府了。
他打算将宁姿然送回太子府,让东方语看过之后,若确诊没有什么大碍的话,他再进宫去不迟,反正这会天色尚早,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
“哥哥,你也上来坐吧?”少女被人抬上了太子轿辇,却不忘邀宁楚一道。
宁楚看了她一眼,目光随意掠过轿里,随后跨了进来。
反正轿辇够宽敞,他是不介意走路,但他不想引起人群骚动。
因为这个时候,街道上行人已逐渐多了起来。
依他每回不掩饰容貌就公开上街的经验,必定引得百姓像围观什么稀有动物一样,来围观他,让人感觉实在不舒服。
所以如非必要,宁楚都不会公开露面。
转一条街道,轿辇又被抬回了太子府。
公主的随从自然也跟了进去;一时乱哄哄的,谁也没有留意,这个时候,有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也悄然隐入了太子府里。
原本以他出尘月兑俗的气质,加上妖魅的容颜冷漠的神情,那一身飘逸的白衣,他无论站在什么地方,都应该很显眼才对;然而,这些公主的随从一来人人都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二来人人都担心着公主;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那道一出现,便随即飞快闪没了白衣人影了。
因为他的身形实在太快,快到偶尔抬头看到他的人,亦不过看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随即揉揉眼,再看哪里还有什么衣袂翻飞的飘逸白影,自然以为自己眼花而已。
而宁楚一心只顾着安慰宁姿然了,他当然除了无暇他顾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放心自己的太子府。
想当然,有谁敢没他的同意擅闯太子府。
然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不但有人敢,还有人直接闯给他看了。
那道白影在进入太子府之后,随即晃出了众人视线,往雅致清静的后院晃去。
而在哪里,他很快遭遇了面容冰冷的少女夏雪;于是,两人便在东方语房外不远处,埋头密密低语起来。
宁楚安排好五公主,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下略略有些为难。
他知道东方语不喜早起;他还特别吩咐过府里的下人不要到后院吵醒那最近一路累呛的少女;只欲给她一个安稳舒适的睡眠。
但这会,他微微拧起眉头,眼里充满了歉意。
宁姿然就在外面哟哟叫着疼,看来他不得不亲自前往东方语所住的院子,亲自去吵醒她。
但是,当宁楚踏进那个清幽雅致的院子时,立时便与那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目光在上空相遇。
“师弟?”宁楚错愕跨进来,神态温和中微现一丝不悦,任是谁在如此突兀的情况下看到一个不请自来,还是直接闯进他府来的人,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你怎么忽然来了?”
墨白直接忽略宁楚那微带不悦的眼神,妖惑眼眸却是毫无心虚地直直迎上宁楚质询的目光,随即淡淡道:“哦,你别误会,我可不是私自闯进来的;我刚才可是光明正大从门口进来,不过我进来之后看他们都在忙,没人招呼我,我便自己四下逛逛,不知不觉逛得这,遇上夏雪这个熟人,便和她聊了两句,正打算逛出去找你,你就来了。”
墨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起来。
他本来没兴趣对宁楚解释这些,不过,他想了一下,目光无意瞥过那紧闭的房门,他才忽然改变了主意。
宁楚听完他这一番明明是强词夺理的话,心里一瞬也惊讶得无言以对。
他视线也往那紧闭的房门凝了凝,随即露出淡淡若有所思之色。
艳绝面容一瞬回复了温和儒雅,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怠慢了。”
“水连”他抬头,声音略高,便要唤婢女过来招呼墨白。
“师兄不必着急,难得在蛟玥见到故人,我倒是还想和夏雪多聊几句。”
宁楚微笑,却随即扭头对着那叫水连的婢女招了招手,“师弟既然远道而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远来都是客,想要聊天,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可不能让师弟你再误会我故意怠慢。”
“我说宁楚。”悦耳的女声突然自那道紧闭的门扉之后传了出来,现场的人谁都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眼下夹着三分怒气,“我不管你跟谁在外面说话,不过现在,请你立刻将那个家伙捆到外面去,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别再让我听见你们中任何一点声音就行。”
宁楚愕然眨眼,盯着那扇门在发呆;他似乎是第一次听见东方语含怒的声音。
站在他旁边,那一袭白衣如雪体态风流的妖魅男子,在听闻少女的声音后,却微微弯了弯嘴角,眼底流闪过一抹得意。
“小语……”
他冷冷淡淡那么一唤;温醇的嗓音仍旧透着醉人的芬芳,藏于其中的淡淡温柔却瞬间如无形的空气一样,自门缝穿过,无声无息便登堂入室,环绕到里面兀自气恼被人吵醒的少女。
东方语听闻这道熟悉的温醇嗓音,果然立刻惊得自被窝里跳了起来。
墨白?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刚才出现幻听了吧?
可是,少女眨了眨眼,用力嗅了嗅空气,冷风正自门缝挤来,除了带给她冰冷的寒意外,也顺便携来了那人特有的华艳清凉气息。
少女呆了呆,撑大的眼珠几乎忘了转动。
半晌,那人又在外面冷冷淡淡的含着一丝别人难懂的情趣哀怨,幽幽地唤了她一声,“小语。”
东方语这下惊得直接从床上滚下了地。
这声音是再确定不过了。
欢喜过后,心里立时涌上无限恼怒。
这人,一定是知悉她随宁楚来蛟玥之后,立即马不停蹄也追了过来。
他知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他知不知道这个时节,他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他做这种不休不眠的长途跋涉!
少女将衣裳一股恼地窸窸往自己身上套。
听得在外头的夏雪心里一阵纳闷,一阵心慌。
夏雪在心里小小挣扎了一下,随后上前几步,敲了敲门,问道:“语姑娘,不如我进去帮忙?”
“不用。”少女的声音带着火气似球一样掷了出来,“不就是穿几件衣服吗?我自己能行,某人都能千里走单骑,不惧严寒,不畏病痛跑来了,我就不相信我连几件衣服都对付不了。”
这听似无厘头的气话,却听得夏雪立即傻了般楞在当场;而宁楚却抬眸,凝着那扇门,神态深深飞闪过苦涩与落寞。
唯独那被少女含沙射影的如雪男子,带着病态苍白的妖魅容颜上,却在这时,微微浮现出一丝淡红,眸光闪动里,更略见一丝和暖的感动。
宁楚无意掠眼,却瞥见了墨白眼底那抹踌躇满志的幸福得意;他皱了一下眉,随后眼神森亮,竟不再见一丝苦涩。
“呯!”一声充分表达某人不满心情的大响之后,门被东方语大力摔开了。
少女大步跨出来,眉头一挑,目光含几分飕飕寒意投向那一袭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见那只体积极小的雪貂仍趴在他肩头慵懒眯眼;而他眉宇间隐见疲态,然他一身雪白衣裳上却纤尘不染。
东方语在门口停了停,然后才走了出来,她故意绕到墨白旁边走过,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地掐了墨白掌心一把,然后才勾起唇角,露出浮光般虚幻的笑容,看向宁楚,“宁楚,走,我们用早膳去。”
她说着,也不等别人反应,也不问宁楚是不是已经吃过;竟径直撇开众人,一个人英姿飒飒地往外走,她走出每一步都带起了呼呼的风声,可见心里对某人实在是气得恨了。
宁楚略略回头,眼神交染着深深浅浅的光芒看了墨白一眼,随即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夏雪上前,投一瞥又怜又叹的眼神给墨白,低声道:“公子,你这是何必呢。”
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何必自己找罪受;何必惹那人生气!
她轻叹,摇头,抬腿。
所有动作在眨眼间一气呵成。
墨白伫立原地,任晨风飞舞,撩动他雪白衣袂猎猎招展。
他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微微勾起嘴角,上扬出一抹美妙天然的优美弧度。
夏雪,你不会懂的。
宁楚追着东方语走了出去,当然他并没有立即对她说宁姿然腿部受伤的事;而是安静地陪着她一起用早膳;至于他的妹妹五公主,他估计她的腿大概只是伤着皮肉,最多肌肉有些淤青,早一会看晚一会看,并不要紧;而且,他送她回府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皇宫请御医,估计这会御医也该到太子府了。
虽然他之前已经用过膳;但他不会说,也不会放弃与少女共餐的机会。
墨白从里面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和谐画面。
一对俊美男女安静地相邻而坐,安静地用着早膳。
他淡淡瞥了宁楚一眼,目光一瞬闪过冷芒。
看情形,宁楚是打算公开与他竞争?
但——墨白垂眸,唇边偶露似有若无的轻笑。
感情的事,能有得争么?
只要她不愿意,宁楚做再多努力也枉然。
墨白抬了抬眼角,往那埋头奋战食物的少女看了看,随即也不等宁楚邀请,自己拖了凳子,自发在东方语另一侧坐了下来。
晨光浮掠,映在各怀心思的三人身上,画面安静而美好。
宁楚看着东方语吃饱,才淡淡道:“小语,我有个调皮的妹妹在前面碰伤了腿,麻烦你给她看一看。”
宁楚的语气很平淡,但他眼神却流露着淡淡的宠溺与无奈。
东方语甚少从他眼里看到这样的神态,一时不禁怔了怔,随即心下微微生出一丝羡慕;想必宁楚十分疼爱他这位妹妹吧。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少女站了起来,一直连眼角都不曾瞟过另外那安静用膳的如雪男子。
而宁楚则淡淡向墨白示意,温和道:“师弟,很抱歉,姿然她伤得不轻,只怕这会还在嚷着疼,你自己在这慢慢吃。”
一般来说,主人撇下客人独自用餐,这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不过,宁楚这个主人不怕别人说他失礼;一来他是真心疼爱五公主;二来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墨白自顾闯进他的太子府,这是有意冷落一下墨白。
而东方语么,心里还在气恼着,所以也故意甩了冷脸给墨白。
墨白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他一直都在优雅地用着早膳,似乎早膳的吸引力比另外那两人大多了;听到宁楚这话,他不过随意摆了摆手,“师兄有事,你就忙去;我不会客气,会将这当成自己家一样的,你尽管放心。”
闻言,宁楚嘴角微微动了动。
看来以后他得跟这位师弟多多相处才行;不然怎么发觉这位师弟各种“优秀”的品质。
夏雪的嘴角也狠狠抽了一下。
她冰俏的脸虽然没有表情,但她却深深地望了一眼墨白,那眼神在明显控诉这位主子的无耻行径。
东方语垂下眼眸,目光微微闪了闪;却连脚步也没停,径直往外走。
宁楚随即引着她走到另一座院子,刚刚靠近,便听到宁姿然哎哟哎哟的喊疼声。
“公主,你忍着点,御医说了,这药得用力擦才能渗进皮肤,你的伤才能好得快。”
东方语来到门外,听闻这话,顿时回眸看向宁楚,眼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宁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但面上仍如一贯的温和儒雅,“小语,我原本不想打扰你休息,所以差人去请了御医。”
东方语侧目,微微点了点头,她可以理解宁楚关心妹妹的心情;不过,现在听来,很明显某人有些小题大做了,那位公主的腿大概只是碰伤,有些淤青罢了。
她冲宁楚眨了眨眼,目光抵不住淡淡的揶揄,但她脚下却已往宁姿然所在的房间迈了进去。
“姿然,你的腿怎么样?”宁楚随之进去,当然先越过了东方语,快步走到帘子里面。
宁姿然看见他进来,立时示意婢女将药收走。
然后嘟着嘴,满脸不高兴道:“哥哥,你刚才到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将我扔在这就不管了呢,让柳成枝那个家伙给我看腿;他就只会让人给我擦药。”
宁楚揉了揉眉心,眼神无奈,“柳御医擅长医治跌打损伤,我让他来也是为你好。”
东方语这时悠然踱步走了过来,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只看见宁姿然的侧面,是个美得十分精致的少女,不过看宁姿然脸上,还有层淡淡的茸毛,显然稚气未月兑。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在心里估计着这位公主的年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宁楚比这位公主大了六七岁,难怪会如此疼爱这位妹妹了。
“小语,这位就是我妹妹,排行第五,名姿然。”宁楚见她漫步走来,随即微微一笑为两介绍起来,“姿然,这位是梵净师太后来收的女弟子东方语,也就是我的师妹,不过,她只继承师傅医术,却不习武。今天她正好在这,就让她给你看看腿伤。”
对于宁楚这番介绍,东方语只是略略挑了挑眉,眼底流泛出一丝玩味,却含笑不语,并没有否认什么。
但倚坐在床上那少女却惊讶转过头来,黑眼珠骨碌碌地转,眼神充满好奇打量着东方语。
东方语微微笑着,大大方方让她打量个够。
倒是宁楚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道:“姿然,你太失礼了。”
“五公主你好。”东方语丢了个眼色给宁楚,随即笑吟吟开口,“听说你在街道上被马踢到了,嗯,能不能先让我看看,好确定你的伤情?”
五公主收回目光,露出明光灿烂的笑容,道:“师姐,你好。”
东方语挑眉。
师姐?
这么古怪的称谓,不知这位五公主是从什么地方瓣出来的。
宁姿然看她的神情,似乎便知晓她所想一样,立即甜甜笑道:“你是哥哥的师妹,按年纪应该比我大一点点,那就是我姐姐了,不过为了和宫里的姐妹区别开来,我觉得称你为师姐最合适,这显得我们的关系不一般呀。”
她说着,还笑嘻嘻冲东方语眨了眨眼。
东方语又怔了怔,不明白宁姿然口中这个关系不一般指的是什么不一般?
不过,她随即低头一笑,在她眼里,宁姿然就是个孩子。对于一个孩子说的话,有时候不必太较真,反正就是一具称谓而已,宁姿然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但是,必要的客套还是不能省的。
东方语浅笑,一笑便华光明媚,尽显绝代风华。
“公主其实不必如此客气,你可以直接叫我东方语。”
“这怎么行呢。”宁姿然转动着墨白分明的眼珠,一会看看东方语一会又看看宁楚,看着看着,她眼里忽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倒是想和师姐你多亲近些,可我就是怕某些不同意呀。”
宁楚闻言,立时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她。
而东方语则有些愕然抬眸,目光自兄妹二人脸上转了转。
她怎么总觉得这个五公主说话古里古怪?
“公主,不如还是让我先看看你腿上伤势如何吧?”
宁楚冲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既然宁姿然是他妹妹,也已到了男女之防的年纪,他得避嫌。
东方语工作的时候,可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大夫;宁楚走出去,她便立即上前捊起宁姿然裤管,然后仔细观察一番,又详细询问了事发的经过。
最后,她淡淡笑道:“五公主不必担心,你的腿只是有轻微的骨裂,表面的肌肉有些淤青,你只需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不过,在静养期间,公主万万不可试图下地走动,否则里面裂开的骨头很难长好,骨头无法愈合,你便会一定感觉有刺痛;嗯,我看之前那位御医给你开的药就很好,你可要听话乖乖配合擦药,这腿骨才能长得快,你肌肉的淤青也才能消得快。”
宁姿然听闻她这一番强调的叮嘱,当即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哀叹道:“师姐,那我得在床上躺多久?一定得静养吗?让我到外面转转热闹热闹,我保证不下地走动行不行?”
东方语挑了挑眉,心想这孩子怎么天真得这么可爱呢?
骨头裂开还想出去热闹,她难道想以后变得瘸子么!
“公主,如果你想快些好,也不想落下病根的话,最好听话乖乖在床上躺着。”东方语眉梢降了降,敛了笑意,一脸严肃看着她,“这时间不会太久,也就一个月而已,你若不听话,可得小心以后变成瘸子。”
宁姿然瞪大墨白分明的眼珠,小嘴张了又合,很明显被东方语严厉的神态与措词给吓着了。
“哥哥,她说的不是真的吧?我会变成瘸子吗?”
“会。”东方语飞快瞥了宁楚一眼,抢在他前头严肃道:“如果你不听话,这事很快就会成为你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宁姿然露出怕怕的表情,垂下眼睑,一脸沮丧地猛点头,连声嗟叹道:“我保证一定乖乖听话静养,师姐,你可千万要将我的腿治好啊,我可不想变成瘸子。”
她嘟着嘴,两眼突然露出深恶痛绝我目光,狠狠道:“那样子我以后连路都走不快,还怎么跑赢小志子,抢先猎到山狐。”
东方语原本以为她会说变成瘸子以后会很丑之类的,却不料宁姿然在担心腿若瘸了,狩猎会受影响。
她听罢,惊讶之余只得耸了耸肩,实在不知对这位天真可爱的五公主说什么好。
宁楚又温声细语叮嘱了她一番,还打算将将送回皇宫去;谁知宁姿然在听闻宁楚欲将她送进宫静养时,忽然毫无形象地哭了起来,反正最后死活就是不愿意回宫静养,非要赖在太子府不可。
宁楚无奈,只得随她而去。
好不容易安抚了宁姿然,宁楚这才头疼地走了出去,准备自行进宫探视一下皇帝的情况,然后才决定什么时候带东方语进宫看诊。
宁姿然看着宁楚匆匆而去的身影,转动着墨白分明的眼珠,眼底微微现出一丝狡黠来,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条受伤的腿时,又皱着眉头,露出了嫌恶的神色,浑身还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宁楚,五公主受伤的时候你也在当场,对吧?”东方语走出外面,停在花园一角等着宁楚,目光流转着一丝耐人寻味,“你不觉得她这伤有些古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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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的公主,古怪的娘,古怪的伤。
哎,可怜的宁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