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凤闻言,眉头稍稍皱了皱,声音微含一丝冰凉,道:“到底什么东西?看一眼就能对本宫有害?”
“皇后娘娘,奴婢们刚才是从桃树根下三尺深的地方将这东西挖出来的。”
那宫女答得恭敬,可她微垂的脸,却隐约可见极度恐惧之色。
皇后不禁皱起眉头,又自顾走前了两步,这才定睛往宫女所畏惧的那个东西望去。
这一望,文秋凤也不禁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脚下还微微倒退了一小步;如妃稍稍落于她身后;自然将她震惊的反应都看在了眼中。
能令皇后花容失色的东西,她也想仔细瞧一瞧。
如妃略略上前顺着皇后的视线往前面望去;这一望之下,她的反应也跟皇后差不多,猛然便大大抽了一口凉气;就连脸色也在瞬间全褪尽了人色。
皇后震惊之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少顷,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这会,她那双秋水般灵动婉转清亮的眼眸却已盛满了冰凉的恼怒。
她大步往前掠去,伸手便将那东西攥在了手里;两眼冷光直冒,溅飞到如妃那柔弱却带着一种病态美的脸,慢慢道:“如妃,你对这个人偶有什么解释?”
有什么解释?
如妃捂着胸口,脚下跄踉着倒退了两步,眼里霎时升上了一股悲凉的颜色。
她惨然一笑,盯着皇后手里那只特别的人偶。
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一只巴掌大的布偶,不过几寸长短,但那布偶所用的布料却是极其精致名贵的东西。
看那人偶的轮廓外形,依稀可看出是按照着成年男子的体型相貌所做成的。
如妃惨然笑着,一手捂着胸口,缓缓地迈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拖着铅般的脚步往皇后走近,她脚下走着,但目光一直不离皇后手里那只特别的人偶。
越近,细节看得越清晰。
终于可以看清被几根红针插着的人偶胸口处,被贴着一张字条,上面白纸黑字,确是蛟玥国现在的皇帝宁澈无疑。
而插满人偶的红针,根根长过手指,且每根都布满着令人惊悚的血红之色,在日光之下,那暗红惨青的颜色居然还微微散发出幽幽的光芒来。
如妃定了定神,再看。
差点被人偶那双瞪大外突的眼珠给惊得跌倒。
皇后漠然扭头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还体贴地将那只人偶转了过来;好让如妃能看清人偶背面。
背面,写着几行字,当然是宁澈的生辰八字;但这几行字,却不是用纸贴上去的;而是用血所写成的;看字迹干涸渗透的模样;大概已经有好些年月了。
除了宁澈的生辰八字,下面还有一个古怪的符号。
皇后拿着那只人偶慢悠悠地对着如妃转了转。
她的面色竟渐渐有了冰寒的态势,嘴角微勾,含一抹清浅遥远的轻笑。
目光如波浪拍打沙石一样,一下一下落在如妃惨白的容颜上。
“如妃,虽然本宫看不懂这个人偶是做什么用处的;不过看这样子,也跟巫盅邪术相去不远;劳烦你跟本宫拿着这个人偶到国师面前走一趟。”
如妃幽幽地笑了笑,喃喃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文秋凤没有看她,略一顿首,将如妃那句低喃也如同耳边的风一样掠了过去。
正红的凤袍迤逦着繁复优美的叠纹,一簇簇在如妃眼里卷起华丽的波浪纹路,再被风吹平抚落。
皇后走在前面;如妃便跟在她身后不远;再后面,除了流云殿的宫人;便是皇后所带来的人负责断后,密切监视着如妃的一举一动。
皇后将那些人安排到最后,自然还有一层拘押如妃前去的用意。
不过,既然如妃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她也就没有让那些人露出真面目来。
皇后去流云殿不过半天功夫,便接连找出了好几样诡异的东西。
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陆院首正好也赶了过来。
“陆院首,还得麻烦你再走一趟,本宫改变主意了;要让人拿着这盆血花到祭坛去。”
“祭坛?”陆院首满头雾水地看着她,“莫非是国师也要欣赏一下这盆会流血的月季花吗?”
文秋凤浅浅笑着,微微颔首,却并不加以详细说明,只含糊道:“陆院首你和本宫一道去了就知道。”
院首见状,只得悻悻跟随在皇后身后,一起去了祭坛;他们到祭坛的时候,除了国师夏仲谦在场外;另外也有大批朝臣聚集在了那里。
如妃一见这阵仗,心下只觉凉凉的;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似覆了层冰一般,冰凉入骨,切肤切骨都是那种冰凉的寒意。
她下意识往群臣中张望,以期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不管她怎么望,望多少遍;人群里也没有她那令人骄傲的儿子;没有那一袭锦衣华服加身的七皇子宁步。
事实上,这个时候,宁步府外那些负责监视拖后腿的人,已经散了。
既然皇后已经在流云殿找到物证;自然也就不必再浪费功夫去拖宁步了;不过宁步知道这些消息,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静,他甚至没有询问一句关于流云殿的事;亦没有跟随大伙一齐来到祭坛前,看国师如何审判他的生母。
他此刻,就在自己府里,悠然地端着酒杯,目光闪闪地盯着杯中那碧翠的液体,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宁楚自然是一直都知道这件事的;但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然不会到现场观看国师如何出风头;至于东方语,她也对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兴致缺缺,所以也没有跑到祭坛来凑热闹;而是与宁楚一道留在建安殿想办法救醒那昏睡数月的皇帝。
“首先,请陆院首查验一下这盆会流血的月季花,看看这到底是一盆什么样的妖花?”国师夏仲谦穿一袭深灰大袍,微微上扬的眉梢,显示出他此刻的踌躇满志。
妖花?会流血的?
众人一听这些词,顿时都惊悚地往后退了退。
然后才齐齐抬头往国师所指那盆鲜花望去;这寒冷的冬天,月季居然能开得如此娇艳妖娆,可不是妖花么?
可是会流血?
众人又迷糊了,貎似能用流血这个词的,都是动物吧?
这月季花开得再盛再美,它也不过是一盆摆放的植物而已;怎么会流血呢?
众人瞪大眼珠,心惊胆颤地望着陆院首,以那求贤若渴的眼神放光放亮地催促陆院首赶紧给他们解惑。
陆院首皱着眉头;本来以他一个学医的人;跟国师这种占卜问卦的术士之流就是格格不入水火不相容的。
以往,从来有国师出风头的场合,他都不会参加。
一个医者,若是也迷信这种江湖术士的话,那他还学什么医,干脆也日日去求神拜佛得了;不过现在,他苦着脸,皇后吩咐到,他是不能不来的。
眼下,他非但得与夏仲谦一同站在祭坛这里;还得在朝臣面前去查验什么流血的妖花。
想到这个,陆院首就在心里苦笑。
不过,无论他心里如何不满,此刻也不能不将那些情绪全压抑在心底。
而往那盆盛放得特别鲜艳美丽的月季花走去。
他身为医者,已习惯上哪都带着药箱;加上之前他得到皇后传讯,并不知悉要做什么,这会也习惯带了药箱到祭坛来。
夏仲谦掠了掠下面群情骚动的人群,冲陆院首笑了笑,“陆院首,请吧。”
陆院首无奈,只得点了点头,便信步走到了那盆开得妖娆艳丽的月季花走去。
他俯身,先仔细观察起这盆形似月季的鲜花;他细看之下,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根本不是月季,而是地处蛮夷荒寒地带所产的一种牡眉花;据我所知,这种花在我蛟玥非常罕见。”他说着,往旁边那病弱女子看了一眼,随即严肃地,慢慢道:“请问如妃娘娘,你是从何处得来这盆花的?”
如妃微微弯起唇角,露出的却是苦笑又无奈的弧度。
“陆院首,若是我说,我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这盆花,也是从你口中才得知这不是月季而是什么牡眉花,你相信吗?”
陆院首木然看着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他的眼神却泛满了警剔与怀疑;很显然,他虽然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却已经给了如妃否定的答案。
如妃只是淡然地笑了笑,笑容透着几分虚空寂廖,“我就知道,没有人会相信的;就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陆院首仍旧皱着眉头,却没有再看如妃;亦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
既然皇后之前向他言明这是一盆会流血的妖花;他的工作是来验证这盆花为什么会流血;其他的,不在他职责范围,他忽视过去也就罢了。
陆院首低头,不是认真看那盆什么来自蛮夷荒寒地带的牡眉花,而是拿出银针往那盆牡眉的叶子刺去。
一针下去,自叶尖流出的液体果然带着淡淡的红色。
陆院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再抬手,将银针往梗部刺去,流出来的液体自然还是红色的;因为梗部液体要比叶尖的多,所以那液体的颜色也比叶尖的深了许多;可以明显看出,牡眉所流出来的液体,就像人的血液一样,触目惊心的红,那色泽是令人眼晕的艳。
陆院首瞪大眼珠,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喃喃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这植物怎么会流血呢?”
然而,就在他失神自语这一会功夫里;他自牡眉花梗上所拔出的那根银针,却在空气中慢慢变了颜色,由原本那微现亮光的银白渐变成了乌黑。
这一层乌黑绝对不像是人体血液凝固后所应有的颜色;而是含有毒物的反应。
陆院首这回眼一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再看牡眉花的眼神,简直像见到恶魔一样。
充满了痛恨与唾弃。
这竟然是一盆有毒的鲜花;外表娇艳灿烂;内里剧毒如鸠。
他不敢再掉以轻心,认真做了双手的防护工作,才开始摘下一片花叶,然后从他药箱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来,再然后,拿着那片流血的花叶,与其中一些药物相混合,对比;他反复地比试了好一会。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而看那盆花的眼神,也由最初的惊奇,慢慢变得惊恐。
陆院首对比了好几次,才终于露出松口气的神色;他松口气之后,眉头却越发的拧得紧了。
“陆院首,这株花是怎么回事?你从中有何发现?”站出来询问出众人心声的,是那清婉典雅的女子。
陆院首目光触及她遥遥而来的华美凤袍,顿时觉得心里一紧。
“禀皇后,臣已经证实了,这株流血的花,并不是常见的月季;而是一种产自蛮夷荒寒地带的牡眉;据记载,这种类似于月季的牡眉,本身所流出的汁液应该是乳白色的才对;当然,它本身也不含任何毒性;但是却极容易被人为后天的改造,只要有人精心浇养,就可以改变它原本的特质。”
闻言,皇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默默瞟了如妃一眼,又瞄了瞄那株盛放正艳的牡眉,“你这么说,难道是这株牡眉的特质已经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后天改造过?”
陆院首点头,看那盆花的眼神显得无比沉重,“眼前大家所见的这株牡眉花,它流出的汁液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而微臣刚才已经用银针试过,无论是它的花叶还是花梗都含有毒性;微臣经过反复试验,证实这牡眉的毒性并不强烈;反而更倾向于慢性毒药一类。”
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下来,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如妃,又看了看皇后,似是在斟酌什么。
过了半天,他才又慢慢道:“微臣刚才借用了东方姑娘的法子,用以验证这些汁液的毒性;结果证明……证明,这株牡眉花所含的毒性,正是陛内所含的千日红……”
“什么,就是这株妖花害了陛下……!”
众人一时哗然;望那盆花的眼神立时变得义愤填膺。
而皇后听闻这话,脸色也倏地冷了下来。
唯如妃露出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矛盾表情,她抿嘴想笑,弯出的弧度却似哭更多。
这株什么牡眉真的含有导致陛下昏迷不醒的千日红么?
如妃微微转目,盯着这株在寒风中摇曳美丽的鲜花,怔怔的出神,眉目之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陆院首只微微停顿了一会,随即又目光沉沉地扫望了如妃一眼,继续道:“而且,据我所观察,这株牡眉花一定已经种植了四五年以上;而要改变它原本的特质,没有两三年的时间是做不到的。”
皇后眉宇冷清,目光灼灼中透着冰凉,“那依陆院首之见,这牡眉花的汁液改变成血红色,是如何做到的?”
陆院首沉吟了一会,道:“理论上来说,若想要让它流出与血同样的汁液,当然得以血液来喂养它了;同样道理,想要让它由无毒慢慢变成有含毒,也得用毒药给它做花肥。”
“用两三年的时间喂血施毒?”皇后目光晶亮,眼瞳里闪烁的光芒,却更似冰尖上那耀目慑人的雪芒,“难怪会叫千日红了;如此长的时间,精心喂养一株植物,只待它长成之后,那彻底绽放的鲜艳明媚,可不是千日用心,才换来一朝艳红。”
“陆院首,这么说,这东西就是毒害陛下的祸根了?”
陆院首盯着这株在寒风中摇曳美丽的鲜花,皱眉,颔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微臣想,大概是的。”
“如妃,你现在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文秋凤优雅转身,浅笑如云,悠然看着脸色一程一程青白下去的病弱女子,问得云淡风轻。
如妃只是惨然一笑,张开苍白无血色的唇,正想说什么。
忽然就见有位嬷嬷急匆匆朝祭坛方向奔走过来。
皇后看见来人,眼底一瞬闪过几缕跳跃的光芒。
“禀皇后娘娘,奴婢已经问到这支令牌的出处了。”
文秋凤浅笑,红唇微启,言简意骇地吐字:“说。”
那嬷嬷立时恭敬道:“奴婢辗转再三,才找到了住在妙兴大街的朱老将军,奴婢问过很多人,都没有人认得这是什么令牌,后来无意中听到有一个老公公说是看着眼熟,还说上面的图案看着好像是什么蛮夷部族的徽记;奴婢才想起年轻时曾征战过周边部族的朱老将军。”
“奴婢这一问,总算是问对了人。”那嬷嬷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这才停顿了一会,咽了咽口水,又道:“朱老将军证实,这确实是一个蛮夷部族的徽记;还是一个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我蛟玥灭族的部族;不过这徽记,并不仅仅是部族的徽记,它上面那有十个齿轮的太阳,还代表着是那部族公主的意思。”
“部族?公主?”
不但皇后大惊,就是在场其他人,靠近一点的,听到了这个嬷嬷的话;都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那这是什么部族?可是曾被我们蛟玥灭绝的部族?”
那嬷嬷微微眯着眼睛瞟了如妃一眼,又道:“回皇后,朱老将军说,这支令牌就是以前盘桓于我蛟玥北境的摩诃部族所有;摩诃部族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我蛟玥所灭族;想不到它还有后人存在。”
“我是摩诃部族的后人?还公主?”如妃惨然冷笑,唇畔微弯的嘴角有说不出的嘲讽,“我的父母,我的族人明明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华京人,我却一下就跑到荒凉的北境,成了什么摩诃部族的后人?真是让人惊奇。”
“如妃娘娘,得罪了。”夏仲谦忽然拿起案桌上的长剑,一把挑开了如妃左肩衣衫,那一片肌莹玉润的雪白便这样巍巍地露在众人眼前;如妃的脸一下失尽血色,她还未反应过来,国师另一只手却抓了一把不知什么东西往她那片洁白的肌肤一洒,“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摩诃部族的后人,是不是公主,只有这个法子可以证明。”
“因为我知道,凡是摩诃部族皇室中人,左肩上都带有隐形徽记;洒上特殊药物才能令其现形。”
他一气呵成,在眨眼之间就将挑衣洒药的动作做完。
随着他声音落下,如妃那洁白发颤的肩头,突然现出了一个诡异的图案,那图案与从她寝殿镜框找出一那面令牌的图案相呼应;确是摩诃部族的徽记无疑。
“啊!”惊呼的是与如妃相距很近的嬷嬷;她几乎眼不带眨地盯着如妃肩头,惊恐之中,她指着如妃那片雪白的肌肤,吃吃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夏仲谦傲然冷笑一声,剑尖一动,已将如妃的衣衫又给挑了回去。
然后,他将长剑归入剑鞘,面向群臣,缓缓道:“这就是摩诃皇族才有的徽记,如妃娘娘确是摩诃的公主无疑。”
“至于她的养生父母为什么会成了华京大族;这件事恐怕就有劳户部的大人去查一查了。”
如妃一片凄然站在寒风中,看那些人憎恶的眼神,与狰狞的面孔;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将她遗弃。
他们竟然有本事将她变成什么摩诃部族的后人,自然也有通天的本领将更要命的事往她头上扣。
如妃眼角微转,忽然看见了那个人偶;那个从她流云殿中挖出来的人偶。
她蓦然明白过来;先证实她是摩诃公主做前提;原本竟是为后面的事做准备的。
一个带着灭族仇恨的公主,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报复之举,那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果然,一切都来得合情合理。
如妃了然地闭上了眼睛,任凭寒风猎猎掠翻她的衣裙。
皇后淡然看那病弱女子一眼,目光在她那灰白无血的脸庞上微微一凝便移开,然后盯着案台上那个人偶。
缓缓道:“国师,这个人偶是在如妃的流云殿里挖出来的;本宫记得好像是在一片繁盛的桃花林里,埋入地下约三尺深;你看看这个人偶是做什么用的?是不是你之前占卦所示的什么血毒盅?”
夏仲谦闻言,转头看向那只巴掌大的布偶,看得十分认真;而他看得越认真,他的脸色便变得越严肃越诡深。
他凝望那只巴掌大的布偶足足有一刻钟之久。
再抬头,他眼睛里盛满了灰暗的颜色,定定盯着那风中颤抖的病弱女子。
缓缓道:“这就是少见的血盅,下盅的人以自身精血来喂养毒物,便是那株会流血却带毒的牡眉了;再将这些银针在血水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对着这只代替真身的人偶施盅,便可危害到真人。”
“陛下乃我蛟玥的真命天子,他龙体受损,我蛟玥的龙脉自然也受损。”夏仲谦低低地叹了口气,含着几分惋惜,看向如妃,“如妃娘娘,你如今身份尊贵,何必还要对十几年前的往事耿耿于怀;你为了损折蛟玥龙脉,断毁国运;居然不顾与陛下十几年的恩爱情份,也不顾自身安危,不惜用损害自身的方法来报仇,这又是何必呢!”
群臣听得心头发震,只怔怔在想,难怪如妃身体一向不好;原来是用自身的精血喂养毒物,并期望以此向陛下报那灭族之仇。
夏仲谦一声叹息,一段惋惜,眼神流泛着灰灰的颜色,淡漠地掠过如妃脸庞。
群臣这才如梦初醒般。
有人道:“国师,如今既然找到了毒害陛下的祸根,那你是不是可以毁了这什么血毒盅,让陛下早日康复呢?”
夏仲谦沉吟了一会,才缓缓道:“我虽然可以毁掉血毒盅;但因陛下中毒时日已久,又受此毒辣盅术所催;至于他能不能康复,什么时候会康复,这些却不是我能力所及的;这得看陆院首与众御医的努力,还要看天意。”
如果东方语在场,听到这话,一定会大声对他嗤之以鼻。
神棍就是神棍;永远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让你似乎从中看到了希望;实则不过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绝望罢了。
什么看天意!
分明就是糊弄人的玩意!
可这会,这些愚信国师的朝臣,对夏仲谦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心里还在为国师拨除了危害蛟玥江山的部族余孽而感到松了口气。
他们期待着陛下早日康复;期待着他们龙脉永祐他们蛟玥国昌盛繁华。
至于在如妃身上那些疑点,他们完全忽略了过去;没有人会在这时候站出来,为如妃说半句好话;有疑点,自有三司的大官们去查实。
至于如妃的下场,他们带着怜悯的目光淡淡瞥了那病弱的女子一眼,低声交头接耳议论着,渐渐散了。
如妃涉及到危害陛下,危害蛟玥江山;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自然当即就被关进了大牢;而她这一关,是从此再没有机会出来了。
至于其他的搜证工作,自有衙门的人去查。
如妃被皇后带去祭坛的时候,宁步并非在府中完全不作为;他暗中去布置了人手,当然是积极为帮如妃月兑罪做准备。
不过,他的准备根本派不上用场。
因为夏仲谦当众对如妃肩头那一挑;让她摩诃公主的身份在群臣面前暴露无遗,还成了不能推翻的铁证。
他再多的准备便也全白费了。
衙门的搜证工作快而全面。
不但找到了十几年前早该随着摩诃部族被灭,而完全湮没的人证物证;在流云殿里,跟随在如妃身边服侍宫人,也言之凿凿地站出来指证如妃,如何养毒物;如何下盅;如何毁蛟玥的龙脉等等,但凡需要的证据,衙门都有办法给变出来。
到最后,如妃便背着这重重铁证,再也无法抬起头来。
如妃被处置了;生养如妃的父母包括华京大族姜族亦全部受到了牵连,一时间,连消带打,将与如妃有关的势力都拔除了大半。
这件事,虽然七皇子宁步使尽浑身解数,证明他并不知情,但到最后,这事对他亦带来了直接或间接的深远影响。
最大的影响,首先当属华京大族姜族受创;其次便是另外支持他的两大世家,这时其中一大世家已完全转变了态度,表示弃他而去;而另一世家虽没有直接表明放弃他;但原本支持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明,变成了站在岸边作壁上观。
外面,皇后与周德亲王联手,将如妃与宁步的势力打得落花流水;而东方语与宁楚在宫里,则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全心放在钻研解毒,救醒宁澈的事情上。
不过,他们自然并非真的完全不关心政局变化。
“喂,宁楚,我觉得他们的手段也够雷霆的,短短几天时间,就将宁步扒掉一层皮,让他元气大伤;以后只怕都难以东山再起,想要再培养与你相抗衡的力量,他只有等下辈子了。”
宁楚看着那笑意明媚的少女,淡淡笑了笑,温和道:“他是自食恶果;你可还记得我们从东晟来蛟玥路上所遇那一连串的暗杀?”
少女懒洋洋地挑了挑眉,眼里流转过几分若有所思。
“我怎么可能忘记。”东方语凉凉一笑,眼神明亮中带着点点晶寒,“你这些天虽然都待在建安殿;不过我想,你不会真的什么都没做吧。”
宁楚只淡淡笑了笑,眼眸一瞬灿若繁星,却没有再言语。
墨白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冷然道:“小语,你千万别小看了蛟玥这位聪慧绝伦的太子,也千万别被他温和的面孔给蒙蔽了,别人都以为他是脾气温和的谦谦君子,其实这个人一出手,也同样决断狠辣,一点都不留情面。”
宁楚微微扬眉,侧目看那神态冷漠容颜妖魅的白衣男子,有些无奈地低叹一声:“墨白,我记得我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吧,你用得着这么损我吗?”
没得罪?
墨白冷眼斜斜睨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明明身为堂堂一国太子,在皇帝无法理政的时候,理应担负起代政的职责;可宁楚呢?
他这个蛟玥太子做了什么?
整天窝在建安殿,将政事丢在一边;哦不对,是将政事都丢给了另外那三个老头;自己则日夜不离地窝在建安殿;美其名曰:尽孝。
实则,依他看,宁楚不过是借故留在建安殿亲近小语而已。
宁楚也不想想,小语都快成为他的弟媳了;他还敢意图染指,这分明是欠抽。
这还叫不得罪,什么才叫得罪!
依他看,宁澈这个半死不活的皇帝;小语不救也罢;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费心费力,也未必能救得活宁澈;何必还要做这种无用功的事。
何况,说救活那是好听;实际上,能不能将蛟玥这个垂死的皇帝救醒过来还是未知数。
小语自己不也说过了,她只能尽力救醒皇帝;却无法再延长他的性命;因为宁澈老儿体内的毒已沉积太久;又一直没有察觉,没有调理,能够将他救醒,已是尽她最大所能了。
既然只是救醒,便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那何必要救。
宁楚心里不也明白得很,虽然小语没说,将宁澈救醒之后,会是什么情况;但宁楚也该能预料到,情形绝对好不到哪去。
也许宁澈醒来,根本连人都不认得;也许醒来,突然做了什么让人悔恨的决定,到时害的可不止是宁楚,还会害了蛟玥整个国家;这不是坑害百姓么!
墨白心思电转,这些念头虽然在他心里盘桓日久;不过,他从来没有将这些话吐出来让宁楚听一听的打算。
那是宁楚的老子,他非要救;那就救吧!
可这混蛋宁楚,为什么非在陪在小语旁边;他又不会医术,他陪在这又有什么用!
这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东方语看着那妖魅男子,眼眸流转变幻,便知晓他心里又在不痛快了。
她忍不住抿唇轻轻一笑,这人,就爱吃这些有的没有的干醋。
他自己不怕酸,那就让他吃饱去。
目光往回,凝落龙榻上那干瘦的皇帝。
少女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宁澈的情况实在是坏到不能再坏了。
虽说墨白也从小被人下了无数慢性毒药,可墨白的情况发现得早;加之那时候的墨白仍小仍处于长身体的年纪,毒性自然不能完全侵蚀他的内脏;还有人用深厚的内力将他体内的毒性逼到肺部去,是以墨白才能安然活到现在。
可宁澈,一则已经年老;二则长期周旋于美色当中,掏亏了身体;本身机能对于千日红这种慢性毒药,连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再加上他操劳政事损耗心神,更加速了毒药腐损身体的速度。
如今,他还能苛延残喘地躺在龙榻上呼吸,全有赖于陆院首他们之前将那些吊命的补药拼命往他嘴里塞。
她只能尽力,让这个垂死的老男人,在见阎王之前,睁开眼睛再看看宁楚,仅此而已。
宁楚见她蹙眉,很自然伸出手去,欲要抚平她眉心那轻微的皱褶。
“看你,年纪轻轻的老皱眉头干什么,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烦心事。”
然而,他玉白修长的手指还未触及少女冰莹的肌肤,便有人先他一步将少女往旁边拉了拉。
宁楚这一伸手抚眉的动作,自然便落空了。
宁楚淡然迎上墨白凶狠含恼的眼神,毫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转目看着少女,温和道:“无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灾厄幸运,都会成为过去的;既然如此,我们只需保持一颗平常心,含笑看它们到来或过去,便好。”
闻言,东方语怔了怔,半晌,她咋舌,瞪大眼睛看那风华潋滟的温和少年,惊讶道:“啧啧,宁楚,我觉得你若是不想当这蛟玥太子的话,不妨出家做和尚去,担保你一定会成为一代得道高僧;如此超月兑的心态,简直就不像身处滚滚红尘的人该说的话嘛!”
墨白俯近少女,嗅着她发梢那清淡的桅子香气,凉凉地掠了宁楚一眼,附和道:“对,我觉得他出家做和尚最好;超月兑红尘,四大皆空!”
免得整天粘着你,亲近你。害我日日夜夜担心……。
宁楚淡淡一笑,神态依旧温和,眼神却深深地凝视少女风姿卓绝的容颜,含笑道:“是吗?也许有一天,我真正下定决心跳出红尘,会做一名了无牵挂的化外之人。”
这语调这气氛,实在让人感觉怪异不适。
东方语朝墨白呶了呶嘴,又冲宁楚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咳,宁楚,你想多了,我刚才不过是说笑;说笑而已,你千万别当真。”
她说着,自顾的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她又低声喃喃自语道:“若你哪天真看破红尘出家,我估计蛟玥不知有多少女子要为你哭死!”
宁楚垂目,定定看着少女,完全将她旁边那袭如雪白衣忽略彻底,温和而低声道:“你会为我哭吗?”
东方语吓了一跳,忧愁地想,他耳朵一定用刀削过的;否则怎么如此的尖呢。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人匆匆而入,远远对着宁楚便恭敬道:“禀太子殿下,这里有一封来自东晟的书信,是送给东方姑娘的。”
“东晟的书信?给我的?”东方语呆了呆,目光闪闪地盯着那侍卫手里的信。
转头看了看墨白,再望望那光影变幻里弯腰微躬的侍卫,忽然便觉得心里起了隐隐不安的感觉。
------题外话------
意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