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水岛萤将家族流传下来的秘密文书公开,让哥罗方解读,好破解父亲水岛健吾失踪的谜团。
原来文书所纪录的,是祖先水岛义津护送三山国王张宝子嗣逃回秘密据点的过程。
水岛带着两位皇子,连同家眷和部下,伪装成西洋商船,好不容易来到三山国王当年打造的秘密基地,即是现今的山嘴村。
在村港湾外海面,水岛的船和两艘村子里的海鹘船对峙着;来者头目和水岛对合了切口,本来一直顺顺利利。没料到,最後对方竟然出手伤人。
水岛的从人见先前一直都双安无事,对方到最後竟然一拳击向自己老大的手上,打出老大一记响声。
只见老大脸上yīn睛不定,似乎就要发难。各人抄定家伙,待老大招呼,便要料理了这十个家伙。但谁都知道,对方的炮口就对准着自己,而且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出来。但身为海盗,被人欺上门来不反抗,是非常丢脸的事。
正当众人要拼死的一刹那,水岛突然仰天长笑,那红巾汉子也跟着咧嘴而笑。接着二人搂抱起来,着实亲热。
那红巾汉子道:「你,直接由三山王派来的?」
「不错,我是令了三山王亲自下的命令,来这座营寨的。」
原来江湖帮派虽然有切口暗语,以互认身份,但毕竟口耳相传,易有纰漏,亦容易为外人偷听得知,故此另有方法补足。江淮一带的漕帮,在切口之外,会摆“茶杯阵”;四川一带的哥老会在“握手”的时候,会看对方另一只手的摆法。
但三山王别出心裁,在这套相认的切口上,加上最後一道验防:留守者会突然出手击打对方的手心。如果对方是假冒的,定必会以为自己被识破,继而动手。如此便露出马脚。水岛曾经三山王细心解说,自然识得这最後一手,因此瞬间获得对方的信任。
「行行!有什麽事,回去跟“村长”说就行了!」
「村长?」水岛道:「对了,是守寨的头领吧?」
「不不不……」红巾汉子道:「我们这里,外人看来,只是一座姓张的村子,以打渔、卖咸鱼维生的乡下地方啦。为了伪装,我们习惯了以村民的身份生活了。」
「原来如此……那麽,就请头领你带水好了。」
红巾汉子取下臂巾,向海鹘艇挥舞几下。艇上的人见到他的讯号後,一副慌乱的样子,不过马上又回复正常,然後打了旗号回来。
「这样就行了,请你指唤舵工,记得紧紧跟着前船行走。这里的外海有暗礁,年中干掉了不少官军的水师。他们说这里有鬼,哈哈,哪有什麽鬼?就只有我们这些海上讨饭吃,大庙不屑收,小庙不敢留的穷鬼罢了!哈哈哈!」红巾汉子爽朗的笑道。
水岛道:「敝人叫水岛……咳咳……是三国王麾下异族人亲卫队的队长。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不敢当,你是三山王的直系,阶级比我高多了。」红巾汉子道:「哈哈!刚好我又姓高,叫阿泉。你叫我高老泉好了!」
水岛听到高老泉先前的jǐng告,还担心外海多礁,港口定必太浅。拉丁式大帆船吃水较汉人的船深,到时候会搁浅,脸上泛起一丝担忧之sè。
高老泉却似是知道他心事般,微笑道:「只要有人带水,西班牙珍宝船队的加利恩船注^1都没事儿,你放心好啦!」
注^1:加利恩船(Galleon),俗称西班牙式大帆船,排水量约有500吨,是水岛乘搭的那种拉丁式大帆船(Caravela)的7-10倍。加利恩船是大航海时代中,海上列强最爱使用的远洋船种。
一路上,高老泉拉着水岛讲东讲西,水岛却听出弦外之音,那是旁敲侧击,想要打听自己的底蕴。其余九人虽然分立甲板两旁,不多说话,但却是暗中细察,一钉一钩也不放过。
水岛心中有气,但转念一想,这也难怪,毕竟不是公开的官方港口,是偷偷模模地营运的站头,霎时间要接纳一艘来历不明的船只,又岂能不加意着实小心?
思念及此,对高老泉也刻意亲近起来,谈天说地,却是反过来向他打听村庄和营寨的底细。
拉丁船缓缓驶入港口。水岛见东西两道长堤,都是用巨石堆砌建成的防波堤。船只一入海湾,颠簸立止。此时正cháo涨,又吹着上岸风,所以水岛的船轻轻巧巧地就靠近了泊碇,放下了跳板。
水岛也是自小在海上讨生活的,懂得从海面的颜sè看出水深水浅,海底是岩盘还是沙地。这港湾的水sè有墨绿之深,与附近山形、地势不符。可以猜想到,当初打造这座营寨,耗费人力物力之钜,定必十分惊人。
※※※
高老泉一马当先的下了船,水岛亲自领着家眷、亲信走第二拨,其余的外国人殿後。跟随高老泉的九人,则指挥留船的船工,自行补给装卸去了。
水岛一行人踏上平地,只见前边约有五十来人在列队相候。高老泉走到一位老者前面,低头细语一番。
果然,那位老者在听完高老泉一番话後,迳自上前,双手交叉放於前胸,俯身道:「水岛先生你就是三山王派来的使者罢,老朽在此向你行礼。」
水岛见他行礼时,右手扳起了食指,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臣下愧不敢当,在此见过长老!」
跟在水岛身後的人马,见他这样吆喝,也同时右手拄着武器家生,左膝下跪,高呼:「参见长老!」
「长老」笑了笑,坦然受了他们的礼,慢慢道:「大夥儿起来吧。这里是三山海盗的老窝,不是在外头,按江山规矩行事就可以了。」
「如此,僭越了。」水岛道,然後捧上三山王交待的朱盒。
长老一见朱盒,顿时收起笑容,放眼在水岛身後的那些人,急道:「快……孩子在哪。」
「为了躲过明狗的追捕,刻意伪装了一番。」水岛道:「二皇子,三皇子,这边请。」
水岛队伍里,走出了两个孩子。看上去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只有十岁左右。大的肤sè黝黑,小的却颇为白皙。穿的却是船上小厮杂役的衣服。
大抵是亲属的天xìng,两个孩子一下冲前,抱住了长老,大叫:「叔公……」
长老低下了身子,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喜极而泣道:「孩子啊……上次见你们时,还是丁点那麽大。现在,都够叔公高了啊……」
高老泉道:「长老,码头风大,只怕冷倒了两位少爷,我们还是快点回村子里。」
「浑话!海盗王的种,还能怕海风?不过,坐船这麽久,总是饿了吧!来,跟叔公吃点心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村庄。只见一片白墙青瓦,鳞次栉比,人口之多,不下一个寻常城镇。其中有座特别宏伟的庄园,上方牌匾写着「三山园」的,正是他们要到的地方。
一踏入庄子,便见到一座殿宇,内里供奉的一座黑玉雕琢而成的妈祖像。水岛跟随三山班,自然认得这位神祗。
游子归家,按例是由族长带头,到家祠处上香祭告,酬谢神恩。一番仪式後,长老领着两位皇子,走到堆成山似的祭品前面,意思意思的在一头烧猪上切了第一刀後,便有仆妇们领了两位皇子到房间洗涤休息,其余散福(^2)之事,自然有下人去做。
注^2:散福,将祭祀过神明的酒肉、果品等分给大家食用,就叫“散福”。由於祭品曾被神明享用过,带有福气,散发给众人,因此得名。然而,有部份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会认为此举也是间接参与了异教神崇拜,因此抵制。
俗事干完後,长老拎着朱盒,带着水岛来到祠堂後一进的厅房来。
来到殿後,高老泉道:「村长……呃,我不是姓张的,似乎不适合。」
「嗯,此非常之时,不必多顾虑。否则水岛将军就更不安了,是吗?」
「长老您就不必客气,叫我津兵卫就可以了。」
「爽快。那麽,坐下来说话吧。」
後堂比起前面供奉妈祖的大殿要窄一点,纵深要长得多。一张太师椅靠墙而放,长老大马金刀的坐在上头。左右各自排开了十张椅子,皆附有案几,上面都放了茗茶点心。
水岛一方,连女眷和船工,大约三十余人。这些已各自下房休息。有职司、说得了事的男人,只有七名,而且全是外族人,当下都在堂上,坐在长老左方,尊以为客。
而村子里的人,连高老泉在内,也有十人,坐在右方。高老泉望去,除了自己,全部都是姓张的大人物,自是心下惴惴不安。
长老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各位,水岛将军领了三山王的孩子回来,这本来是件喜事。他们一路坐船而来,本应该让他们先行休息。然而,兹事体大,不得不立马有个定夺。所以客人们也好,家里人也罢,可都别怪我这老头儿失礼了。」
「长老用心良苦,何必自责?」张氏族人中有一人说道。
「唔,这样老朽就开门见山了。水岛将军,不知道三山王他如何跟你说道本村之事?」
「陛下只说,这是他特意打造的一处营寨,进可攻,退可守。」水岛顿了一顿,又道:「眼下战况一时……失利,故此特意命臣下带了小皇子们到此暂避。rì後重掌河山,自然会接回。」
「津兵卫老弟,大家都是三山海盗,就别再讲这些繁文缛节吧。」长老正眼望着水岛,慢慢地道:「三山王应该是不够官军打,可又不能开溜,命你带了孩子回来,保命留种,是不是?」
长老单刀直入,水岛一时也难以回应,只好笑而不语。
「嘿嘿,刚才你说“进可攻,退可守”,这话後半截是不错的,进可攻嘛,那也太看得起我们了。」长老道:「我们三山海盗的来由,三山王有跟你说过麽?」
「愿长老赐教。」
「三山王的名头,可不是现任皇帝取的。我们张家领着“三山王”的名头,扬威南洋,在海上风光无两。然而,这原先却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三山王”这个名字的含意吗?」长老知他不识,顿了一顿,道:「王字有四划,三山就是“三三”的谐音。三三归九。“三山王”就是“九四”!我们海盗王张家的祖先,就是原名“张九四”的元末吴王“张士诚”!」
「张士诚?」高老泉也吃了一惊,却被张氏族人们白了一眼。
「都隔了这麽多代,而且大夥儿都是刀口吃饭的,直呼其名也不失礼数了。不错,张士诚就是我们张家的祖先。当年元末群雄并起,最有钱的势力就数我张家。然而,张家之富,其来有三。一,张士诚的势力在江浙一带,鱼米之乡,土地肥沃,和那个占着南京吃长江水的朱元璋只是不可同rì而语。」
「你说张家之富有三,那麽其余的“二”呢?」水岛问。
「问到点子上了。天下起事者多,成大事者少。皆因振臂一呼容易,埋锅做饭艰难。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是谁彻底想过,一支军队起义,第一笔拿出来的钱,是如何弄来的?
朱元璋那厮,先前东奔西跑没处立足,一直到打下了南京,吃着沈万三的老本,才有支像样的队伍;陈友谅吞了他老大徐寿辉的江山才当的皇帝,而徐寿辉本来是弥勒宗的教徒,算是私吞了无数信徒的香油钱。而我们张家,吃的却是自己辛苦跑腿出来的钱。张士诚,是盐贩子起家的!」
水岛一脸愕然,长老想要看的就是这副样子。
「後来朱元璋打嬴了陈友谅,打嬴了祖先,吞了这花花江山。他还嫌不解恨,下令但凡陈友谅、张士诚的血脉,终於不得踏足大明的国土,把我们都赶了下海,当了海民。张家的人,飘泊流荡,无处容身,可不知有多惨。
可是後来,事有转机。这姓朱的专门骨肉相残,当叔叔的朱棣打跑了侄子,夺了明惠帝的江山。他还是不放心,担心他跑到海外,於是组成船队,让贴身太监马三宝带领,要到南洋、西洋一带查找。
要建组船队,自然就要召集海民。第一代三山王因此混进了大明军队中。然而好景不常,成祖朱棣一死,三宝太监的船队又解散了。还好这一次祖师爷捞足了本,不用像以前喝西北风了。
之後传了几代,“三山王”的名号落到当今陛上。见自己本钱够大,又听到嘉靖这狗皇帝宠信严嵩,弄得民不聊生,决意和他大赌一场,非将张氏的江山讨回来不可。
可是,把裤衩也典当去赌的家伙,只叫赌鬼,不是赌徒。真正的赌徒一定会留下回家吃饭的老本。」
说到这里,长老拄起拐杖,敲响了堂前地板的阶砖,正sè道:
「这村子,就是张家吃饭的老本!」
在场众人被这惊堂一响吓呆了。只见长老站起身子,捧着那只朱漆盒子,慢慢走到水岛跟前,道:
「这盒子是你献给三山王的。後来他秘密回到这村子里,吩咐我们,要是他托人再带回此盒,那是他自觉已山穷水尽,要托孤交带後事了!我们也不是呆子,早已派出探子收取风声:他这江山,保不住了!」
水岛黯然无声,长老见他不作答,再欺近逼问:
「两位皇子以後就会在村子里落地生根,开枝散叶。老朽和三山王的余部,自会死命守护。可是津兵卫老弟,你自身的打算又是什麽样?想要跟我们张家一起继续在这里吃饭呢?还是自己放胆出去闯一闯,自立门户,放手赌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