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炮弹去势凶猛,直奔外壕边,南粤军兵士最为密集之处而去。所到之处,劈啪声不断,肢体飞扬,碎肉残肢,血雾升腾,不知这一枚炮弹断送了多少南粤军兵士的性命和肢体,炮弹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不过,在郑芝莞心目之中,这样的士兵和军官,便是打死了一百个,也未必有打死李华宇一个来得紧要!
那炮弹继续恶狠狠的在南粤军队伍中往来冲突,或是洞穿兵士胸月复,或是弹跳起来砸在他们头上,或是贴地滚动,将队伍之中打得人腿四下里乱飞。
“不得慌乱!”
“有乱动、后退者全队皆斩!”
看着身旁部队中兵士们被如此抵近射击的炮火打得一阵阵的恐慌波动,特别是那些东番兵,又一次出现了溃散的苗头,李华宇知道,这支兵到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时候,是否能够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便在这个时刻能否坚持下来了。顾不得炮弹乱飞,挺身在队伍之中怒声大吼。
一旁的梁宽记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大少帅立在这里,身旁时数十个亲兵护卫,身前又是自家的官职认旗,这不是将自己暴露在炮口下是什么?岂不是告诉对方,这里有我军重要人物在此?
南粤军成军以来,南征北战,最仗两件利器。一是士卒不论面对何等强敌,都敢于挺身肉搏之勇气,二来便是仰仗炮力。多年用兵,让军官们对火炮的威力颇为了解。在大炮射程之内,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不论最低贱的小兵还是一军统帅、将领,都有可能呼吸间被火炮击中夺去生命。
特别是李华宇为了激励士气,将自己和认旗一起暴露在敌军的炮火射程之内,这大旗挺在这边,便是给郑军树立了最好的靶子,会招来越来越多的郑军火炮向认旗的位置上轰击。
不过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便是再危险。梁宽也不敢上前将李华宇的认旗撤去,此时军队作战,中军大旗是最重要的。大旗若倒,代表指挥体系崩溃。对军心士气的影响难以言说。若是冒然上前将华宇的认旗撤了下来,只怕炮台上会立刻高呼,打死了李华宇了,可能这场仗形势登时便要逆转。
眨眼间,又是一颗五斤多重实心铁球带着十几个小弹咆哮袭来。噼啪骨折中,李华宇身前一甲近卫营火铳兵被砸得血雾飞扬,断臂残肢射起,眼看着这一甲兵算得上是伤亡损失殆尽。
那颗实心铁球弹跳了一下,恶狠狠朝着在土墙脚下伫立的李华宇和他的帅旗猛冲过来,嘭的一声闷响。却是华宇的一名亲兵猛扑过去,舍身挡在华宇身前,硬生生的替华宇挨了这一炮,他的身子立时腾起一团血雾,待血雾散去。众人却找寻不到他的身躯所在,只在地上找到了他的八瓣帽儿铁尖盔。
两枚小弹将李华宇的掌旗兵打得血肉横飞,当即倒地。一枚炮子正中胸月复,将身体上打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内中盘居的内脏肠子缓缓而出,腥红的血肉飞扬在空中。而另一枚炮子则是正中他的左腿,将整条大腿打断。血液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断肢血肉,血雾弥漫,在这到处是死伤的杀戮战场上丝毫不足为奇。
但是,他的倒地不起,带的李华宇的认旗也随之倾颓。
“李华宇死了!”
“李华宇死了!”
见到李华宇的认旗向一侧倾倒。不由得在炮台上的郑芝莞大喜过望。他指使手下士兵大肆叫嚣,宣传自家炮火击毙了南粤军的大少帅李华宇,将其帅旗击倒。
一刹那间,整个中炮台成了风暴眼,陷入了似乎永恒的平静之中。倒是从各处向这里疾驰而来的南粤军部队为之大哗!
“什么大少帅死了?!”
“娘的!这群家伙居然杀了大少帅?!给老子冲上去!老子要让他们全军给大少帅抵命!”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多年来南粤军上下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于明朝之外的体系,如果不是为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南粤军这些军官将领各级官员压根不会将朱由检同学放在眼里。
他们眼里只认识李守汉一人。
可是今天主公的长子率先领军突击,不幸被炮火击中身亡,这如何得了?且不说如何面对战后李守汉的雷霆之怒,便是从感情上也不好原谅自己。
各路部队长官心中大多如此想法,当下各自挥斥部队奋力朝着这两座残余炮台狂奔过来,一来要稳住战局,二来要将李华宇的尸体抢回来!
李华宇的帅旗随着掌旗兵的倒地向一侧歪了过去,眼看便要落地,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抢住!
“老子还没死呢!”
李华宇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肉碎末,朝着城头怒吼一声。挥动着手中认旗,“儿郎们,开炮!”
见李华宇平安无事,被周遭的十几个亲兵护卫的密不透风,立刻全军皆安。
炮手们迅速的将四门火炮调整好射击角度,将炮口对准城头守军炮火最密集的所在,“让你尝尝咱们的炮弹!”
狂风暴雨般的炮子密集的扑向炮台上各个炮位,两军相距火炮最远处不过百余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上,使南粤军炮兵们的命中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郑家军火炮刚刚发射完毕,一群炮手正在那里紧张的为火炮清理炮膛,准备再次发射。
“干伊娘诶!要是炮司考试的时候这样简单,老子的打靶成绩肯定能够全优!”一个炮长怒视着火炮向炮台上的人们扑去,脑海之中猛的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带着特有的尖锐呼啸声,五斤重炮弹带着数十颗霰弹一颗颗在炮台上四处乱飞弹跳起落滚动。所到之处,断肢血肉横飞,侥幸不死的郑军炮兵不由得脸色惨白到处乱窜。
四门火炮打了一个齐射后,众人凝神观看城头情形。在这场金属弹雨之后,城头上火炮周围再无一个能够站立起来的郑军炮手,或是倒卧在地,或是伏倒在炮身炮架上,任由体内的热血将火炮染得猩红。
“主公洪福齐天!大少帅神灵庇佑!”
“主公洪福齐天!大少帅神灵庇佑!”
在梁宽的军令下。李华宇周围的人齐声呐喊,将李华宇安然无恙的消息迅速传播到战场四周,以安定军心。
李华宇平安无事,这顿时令军心士气又一次涨到一个新高度。炮弹在大少帅面前都要绕着走,这说明什么?!
“再打一轮,步兵准备登城!跟着老子的旗子上!”李华宇完全被炮火硝烟洗去了世家贵胄公子的风度,嘴里和张小虎等老家伙一样,自称起老子来。
四门八磅炮再次一齐开炮,完美地阐述了什么叫弹雨,什么叫快速与准确的完美结合,什么才是经典炮击。
原本是大炮齐射,被这些精熟技艺的炮手们打出了火铳徐进射击的效果!
或许城头上郑军熟练的炮手在两分钟可以发射一次炮弹,但是城下的这些南粤军不炮手。却把八磅炮打出了佛郎机的水平,几乎在一分钟内就可以发射一次!
他们开炮,清理炮膛、装填、又开炮,火炮在他们手中被操弄的又准又狠。完美的火炮操持,看得城上的郑军官兵大开眼界。原来火炮还可以这样打。
不过,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丝意识了。
“砰!砰砰!砰!……”
一阵紧密如同爆豆般的火铳声在城头响起,在炮台下,大片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升起,迅速在空中凝结。只见炮台上本已慌乱成一团的郑军兵士又有数十人倒下,他们身上被弹丸击穿,喷射出一道道血箭。整个人踉跄向后摔倒出去。
“杀!”
城下的南粤军乘着城头上混乱之机,发出阵阵呐喊声,数百人的东番兵在各自队官、甲长的带领下,顺着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的炮台城墙攀援而上。
见城墙上口中衔着刀,双睛赤红的东番兵,不由得郑芝莞苶呆呆的阵阵发愣。
“大人!这里守不住了!快走!标下在后面藏了一条小船。您快些去厦门向大帅求救兵!”
一个把总猛地推了郑芝莞一把,这才令他清醒过来。
对!我要去向大帅求救兵!
顾不得多说,郑芝莞立刻带着几个心月复亲兵随着那把总直奔海边隐秘处上了小船逃往厦门岛。
“当官的逃了!”
“把我们丢下了!”
“谱尼阿姆!你们这群狗娘养的!”
虽然炮台上此时一片混乱,但是郑芝莞的行动却落在了郑军士兵的眼中,顿时。炮台上惊呼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士兵们已经没有了将正在攀上城头的南粤军那些东番兵反击下去的勇气,他们只想着如何能够保全性命,如何逃走。
“都逃了!咱们也快点逃吧!”
“杀来了!那些蛮子杀来了!”
一个郑军士兵刚刚发出一声惊呼,便被率先跳上城头的一个东番兵挥起长刀斜肩带背斩为两截!
炮台上,登时愈发的慌乱起来。
“跪地弃械者,视为投降!”
“降者免死!”
队官们制止住了手下那些高山族士兵兴致勃勃的杀戮行为,示意他们可以把手中刀枪对准那些还在试图抵抗或者逃跑的士兵,不得杀戮已经跪地投降者。
当鲁云胜等人的部队冲到中炮台时,这里已经基本结束了战斗,只是在个别角落里还传来阵阵刀枪抨击和火铳轰鸣射击声,那是南粤军士兵们在炮台各处搜剿残敌时发出的声音。
炮台外面,从城墙到外壕之间的短短数十步距离上,尽是一堆堆的肉泥零件,各样残肢断臂也不少,散乱的大肠小肠更是应有尽有。散落的刀枪,盔甲,炮车的破车轮,沾满了血肉的炮弹,到处都是。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尸体,层层叠叠,特别在外壕沟沿边上,更是一层连着一层。
满地是鲜血,一滩滩的暗红色血迹。同泥土砂石混合在一处,踩上去令人有不胜腻滑之感。这些鲜血都是从攻守双方伤者及死者尸体上流出的,无声的流进了大地之中。
海风将伴随着硝烟味道和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向四方吹散,随风飘来的还有一阵阵绝望的申吟及哭泣声。炮台上下许多被炮子击中打断了手脚。打得骨断筋折,或是被密集的火铳排铳齐射打中身体的郑军士兵们,他们无力逃跑,只是流泪坐着等死。
“统计一下俘虏人数,派人到东炮台去,调一个卫生营过来,这里有咱们的大批兄弟受伤了!”
鲁云胜作为最先冲到中炮台的军官,这里除了李华宇之外便是他的级别最高,少不得安排手下人火速到东炮台求援,救治自己和俘虏中的伤者。
“梁宽!你个杂碎!扑街仔!马鹿!”
作为老长官。鲁云胜见到梁宽自然不会客气,嘴里的脏话如同大海涨潮一般滔滔不绝。南粤军中南北地域之人皆有,各个民族种族都不罕见,像李华梅身边就有天竺女亲兵。人的种类多了,各种脏话便在军中流传。鲁云胜更是其中翘楚。
“你身为大少帅身边的近卫营官,不好好保护大少帅,却让大少帅如此冒险,若是大少帅有个闪失,我看你这颗猪头是嫌太肥了!”
虽然说是李华梅有话,见了李华宇要抽他的嘴巴,但是那毕竟是人家姐弟之间表示关心的气话。鲁云胜这个尺寸还是拎得清的。于是,方才那种担心、焦虑,惧怕,惊吓,一股脑的都发泄到了梁宽头上。
对着老长官,梁宽也不好说什么反驳的话。只得是露出一副憨憨的笑容,在被硝烟熏的黑漆漆的脸上露出了一副白牙。
“你个狗日的!还敢跟老子这里嬉皮笑脸?!”鲁云胜抡起手中的刀鞘便要抽打。却被一旁的李华宇拉住了。
“鲁大人,不要发火了。有事情等打完了仗再说。现在你我两部并力拿下西炮台,攻克鼓浪屿才是!”
既然李华宇出来说话,鲁云胜正好就坡下驴。表面上恨恨的丢下了一句话给梁宽,“回头再和你算账!”立刻转过头向着李华宇插手施礼:“大少帅,您的属下方才连番苦战,这西炮台便交给我们第三镇的兄弟便是!”
“老长官,这不可以!我的部队虽然有些伤亡,但是战意正浓,此时让他们退下来,岂不是有些可惜?还是我在前面打先锋,第三镇的兄弟们在后面给这些新兵压住阵脚便是!”交情归交情,但是在战功面前,梁宽却是丝毫不肯让步。
“你!……”
一番争吵过后,中炮台上陷入了一片紧张忙碌的战前准备。炮台上竖起了南粤军的旗号,示意这里已经被南粤军占领,告诫海上的舰队,不要再向这里开炮了。
炮位上,炮手们紧张忙碌起来,吸取了刚才攻击中炮台伤亡的教训,这次,人们要把中炮台上的大炮充分利用起来,让这些产自南中,刚才还属于郑军的火炮朝着他们的旧主人开火,为冲锋的部队提供充分的火力支援,尽可能的摧毁西炮台上的防御设施和守军的抵抗意志。
当第三镇的士兵们督率着郑军俘虏将那些二十四磅和三十二磅的巨大火炮费力的从原炮位上移开,将炮口直接指向友邻的西炮台,这座郑军在鼓浪屿的最后一个据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西炮台上,在海风中瑟瑟飘荡的郑军军旗被人拦腰砍了一刀,绳索和旗帜飘落在地上。跟着,一面用白布临时绑在木棍上做成的白旗,战战兢兢的出现在了炮台城头。
“南粤军的兄弟们,莫要打了!我们投降!”
炮台上响起了一片惊恐的声音。
刚才南粤军冒着如雨而落的炮子挺着刺刀挥着长刀冲锋的情景,这些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把他们吓瘫了。
在彻底控制了鼓浪屿之后,鼓浪屿上三座炮台立刻成为了南粤军的一大助力,利用这里现成的火炮和弹药,为突入厦门西水道进入内港的舰船提供火力掩护,同厦门岛南岸炮台,那座被郑芝龙兄弟称为金城汤池,最早建设完工,设施最为完整的核心炮台进行炮战。
鼓浪屿从郑家军守卫厦门岛的外围门户,转眼变成了南粤军攻取厦门的基石。
数十艘快蟹船在这里往来穿梭,将兵员物资在临时搭建的码头栈桥上卸下,继而将那些轻伤号转运走。
眼见得太阳渐渐西沉,将鼓浪屿和附近海面染得绚丽金黄一片,在日光岩上指挥作战的郑芝龙,不由得有了日薄西山的感觉。
远处的金门,在李华宇攻打鼓浪屿的同时,被李守汉亲自挥军攻占。彻底堵死了郑家水师出海逃窜的通道!
“大帅!你看!”
郑芝龙顺着幕僚手指方向望去,完全没有了侧翼炮火干扰的南粤军水师,在三头虎号、傲梅号的率领下,以十余艘大舰为先导,掩护着接近四十艘快蟹船飞也似的往厦门岛方向运动,目标正好是厦门岛南岸炮台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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