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没去市场对面那家饭馆吃饭了,我还欠了人家一部分饭钱,过节了,应该给人家结帐。我抓起包,整整衣服,点了一根烟走出门去。李俊海正站在大昌办公室的门口跟大昌聊天,见我出门,问道:“又要去哪里忙?”
我不想叫上他,冲他笑笑道:“我欠了一个地方几千块钱,给人家结结帐去,一会儿回来。”
李俊海嘟囔道:“我这兄弟是越活越善良了……呵呵。”
大昌走过来红着脸对我说:“远哥,十月八号我结婚,找了个‘二锅头’,没好意思提前告诉你……”
我推了他一把:“二锅头怎么了?配不上你个劳改犯?哈哈,恭喜你先。对了,你跟我来一下。”
大昌问:“什么事儿?一会儿威海那边还得来人送货呢。”
我说:“一会儿那五就回来了,让他跟他们谈,你帮我算算上半年的收入。”
“呦!这不是海哥嘛!”阎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冲李俊海抱了抱拳,“难得一见海大人的面啊。”
“蝴蝶,你忙我跟阎八这个瞎逼聊聊,这小子为我拆他的床满肚子意见呢。”李俊海说着踹了阎坤一脚。
“海哥真有意思,好几个月不见,见了面就打人啊,”阎坤倒退着冲我嚷嚷,“远哥,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我没有理他们,拉着大昌就走:“我让那五去银行提钱了,晚上给大家发发奖金,你帮我算算咱们的家底。”
大昌边走边念叨:“我这块儿大约二十万,那五比我能多一点儿,对了,上个月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十万……”
拿走了十万?我一怔:“我拿走十万干什么了?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大昌说:“谁知道?你说要给花子那边换换设备……我去花子那里看了,哪儿换了?”
我想起来了,刘梅他哥哥开了家木器厂,我把钱给他了……心里一阵内疚,感觉对不起身边的兄弟。
“这你就别管了……”我敷衍道,“照这么说,咱们这边也就剩下三十几万了?”
“大概是这个数目,”大昌想了想,“不过这是净的,外面还有欠款,最少也是这个数。”
“有些欠款应该催催了,过了节你去办这事儿……算了,你当新郎官了就别忙活了,我让春明他们去。”
“金哥那边应该不错吧?”大昌说,“光这阵子往咱们这边送的货就顶我卖半年的。”
“也就指望他了。”我的心里有了底气,“大金那边顶十个花子呢,哈哈。”
“远哥,又要出门啊?”一个民工模样的中年人,拉着一辆装满鱼箱的地排车在我旁边停下了。
“哈,老段!”我想起来了,昨天我答应段丰来我这里上班的,“你怎么不去找我就直接干上了?”
“我在办公室等了你一会,”段丰从腰上拽下一根破毛巾擦着满头大汗,嘿嘿地笑,“我闲不住,一闲就难受。”
“这是谁的东西?”我站住问他。
“咱们的呀,”段丰把粘在嘴巴上的烟往地下一吐,“那五让我去清洗的。我一来就看见那五了,嘿嘿,我们俩早就认识……那五有福气啊,一出来就跟着你干,多好?以前他连我都跟不上呢。我就‘瞎’啦,到现在才跟着你。”
我打趣道:“这个你别有意见,政府都讲究论资排辈呢,何况咱们做小买卖的?先跟着老那操练一阵吧。”
段丰见我有事儿,弯腰拉起了车子:“远哥你忙吧,我先干一阵活儿,有时间再去聆听你的教诲。”
我笑了:“老段你别他妈跟我来这套江湖油子,教诲什么?担心工钱是不?跟那五说,那五管这事儿。”
段丰咯吱咯吱地拉着车子走了:“好嘞,老头给青年扛活儿啦。”
走到门口,大昌不好意思地问我:“远哥,我找了个二锅头的事儿别告诉别人啊,让人家笑话。”
我喷了他一口烟:“你他妈的有毛病?二锅头怎么了?拿鞋底照照你这模样,跟个大猩猩有什么两样?”
大昌扑拉着眼前的烟雾,苦笑道:“我长得丑这倒是真的,可大小我也是个‘纯纯’啊,亏大了我。”
你他妈“纯纯”个蛋,谁不知道你经常在外面打个野鸡什么的?
我哼了一声:“别不知足了,没看见路上多少光棍?撒泡尿都是他妈黄的,憋出毛病来了。”
大昌点点头:“那倒也是,是荤强起素嘛,我认了……她长得可真不赖,跟赵雅芝似的。”
进了那家饭店,我让大昌随便点几个菜,顺便把老板喊进来。老板一进门,刚想客气客气,我摆手让他噤声:“别罗嗦了,把帐单拿来,今天把帐给你结了。”老板早就预料到我是来结帐的,直接从背后拿出了一沓单子,总帐写在最后那张纸上,三千多一点儿,我丢给他三千:“就这些了。”老板乐颠颠地搓着手说:“远哥真义气,今天算我的,我早就应该请请你了,打从你来我这里吃饭,那帮小流氓就再也没敢欠我的钱……”大昌点完菜进来了,提溜小鸡一样把他搡了出去,随手关了门:“刚才想起一件事儿来,海哥从我摊子上拿了不少货,一直口头,连个单子都没有。”
真他妈乱……我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怎么能行?那不把帐全乱了嘛,你怎么能这么办?”
大昌愁眉苦脸地嘟囔道:“有什么办法?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跟他……”
我听不下去了,这话冲口而出:“早晚我让他滚蛋!他妈的,一块臭肉搅坏了一锅汤。”
大昌猛地坐在了我的旁边:“远哥,弟兄们就等你这句话呢!他跟在你身边确实让我们兄弟很难受……”
“话多了吧?”我横了大昌一眼,“刚才我那是气话,不算数,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远哥,豁上挨你一顿打,我也得把话说出来,”大昌把脖子一横,“我就不明白了,李俊海到底有什么好处?”
“兄弟,”我把他的脑袋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尤其是我。”
“我知道,”大昌继续横他的脖子,“你爱面子,重感情,他还是你的把兄弟。”
我拿开扳着他脑袋的手,叹口气把身子仰到了靠背上:“你不懂,我从十六岁就跟他一起在社会上闯荡,那时候我们都小,吃亏无数,也挨刀无数,我们俩互相搀扶着,一起走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他爹临死以前,拉着我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他爹在世上最后的愿望就是让我们俩结拜为兄弟,也就是说,他爹把他托付给我杨远了,因为他爹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我答应了他爹。这事儿摊在你身上,你会不答应?你见过一个将死的老人那种绝望的目光吗?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攥着我的手的时候那种力气,很疼……后来,他进了监狱,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我自己也进去了,再后来他抗不住监狱里开展的交代余罪活动,他想早一天出来,就害了我一把……现在想起来,我不怎么恨他,因为那阵子太可怕了,人的思想都不属于自己的了……当然,要说我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那叫胡说八道。可是后来他改了,他混得很惨,我是他的把兄弟,我不能让‘道儿’上的兄弟笑话我,我必须帮他。”
大昌也是个心软的人,竟然红了脸:“远哥,刚才我说多了……你别说了,我理解你。”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阵我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想起来这些,我就坚定了想要拉他一把的决心。”
大昌好象不愿意听了,说声“我去催催菜”,转身出去了。
我看见他出去了,但是我似乎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站起来,在桌子前面来回地走:“那天我被阎坤这个王八蛋给捅了,我以为我从此就跟弟兄们拜拜了,我像条狗似的躺在车轱辘下面孤单极了,我的身边什么人也没有,我淌出来的血像小河一样……这时候李俊海来了,尽管我已经没有了意识,可是我清楚地听见他在喊‘蝴蝶,挺起来,像条汉子,不能睡觉,一睡觉就过去了’……我睡他妈了个逼觉?呵,那不叫睡觉,那是昏了……当时你们都不在场,只有他在照顾我,一直把我弄到手术台上你们才来。我的魂儿飞在天上,我看见了他,我看见他蹲在走廊上伤心地哭……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下了决心,宁可他负我,我也不负他……我没有理由再赶他走了。”大昌端着两个菜进来了,楞在门口看我,我继续说,“不但我要尊重他,连你们也必须尊重他,要看他的长处……说白了,尊重他就是尊重我。”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段丰唢呐般的喊叫:“远哥,远哥在这里吗?!”
老板猛地推开了门:“蝴蝶,是不是出事儿了?一个伙计在外面喊你呢。”
我已经冲到了门口:“老段,出什么事儿了?”脑子里蓦地闪出我爹和我弟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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