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鹅晚失踪了十几年,却是窝在老家图谋……图谋造反?不对,十几年前琳王不过是一个刚刚承袭亲王爵位的宗室,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怎会去做这种蠢事!不论是什么积年的恩怨情仇,他已经到了如今的秩位,还有什么做不到的?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在做些什么?
鹅铺子素来自负机敏,可这一次他却怎么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而最终,他只是把信封连同信笺一块丢在了炭盆中,任由其渐渐化为了灰烬。等到用小竹棒拨拉了两下,见烧得什么都剩不下了,他方才站起身来披上大氅出了外书房。吩咐下人锁门,他缓步下了台阶,突然眯了眯眼睛望了望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不论你是谁,不论你想做什么……若要坏了如今这平安喜乐的生活,那就别怪我了!”
夜色之下的京城在大雪纷飞中显得格外阴沉。虽说钟楼和鼓楼上的钟鼓声间或响起,但在风雪之中却是朦朦胧胧听不分明。在这种天气里,五城兵马司的巡查也是马马虎虎敷衍了事,谁都不想又冷又饿地在外头行走,就连小蟊贼们也大多消踪隐迹。因而,一条条街巷看上去干干净净,连个平日乱窜的野猫野狗影子也不见。
在这种天里,一个顶着风雪行进的人费力地拉开了两扇大门,钻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等到锁好门之后,他到了北面正房的门口站了一站,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几下门之后,里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进来吧。”
那人拍打了一上的雪花,这才侧身进了屋子。感觉到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自己,他便解下了身上那件油毡斗篷,又月兑去了木屐,这才快步到了窗边的书案前,弓身说道:“大人,信已经送到了。”
“嗯,很好。”户田山放下了手里的账册,揉了揉鼻梁,这才淡淡地问道,“先生那儿情形如何了?”
“先生这几日频频造访公公那儿,又送了不少礼物,公公说殿下的奏疏已经送到了御前,若不出意外,应当能说动皇上答应。”顿了一顿之后,那人又犹犹豫豫地说,“只不过,小的跟着先生发现,他出入公公那儿时,仿佛已经有人盯着他,下处附近也有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哪处内卫的耳目。”
“他素来以为自己千变万化,却不知道如今朝廷内卫既多,哪里容得他任意逍遥!”户田山冷笑一声,按着账册站起身说道,“找个机会提醒他一声,不要玩把戏玩得过了火!”
“大人不是一直觉着先生……为什么要提醒他?”
“他这时候还有用。若没他规劝殿下,有些事做不起来。”
“是是是……”那人连声答应之后,犹豫片刻,又开口说道,“只是,先生此前曾经说过,之前打理京城事宜的时候,一味广撒网,若早像他这样计算,只盯着要紧的人物,何至于现如今才能让殿下送上请复护卫的奏疏……”
“哼,他知道什么,如今是暴风初年,换成是暴汗年间,朝堂全是那些号称正人君子的当道,我买通了那许多要紧的大珰都没效用,更何况一个两个?”户田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方才不以为意地说道,“随他怎么说,横竖我就要出关去了……这次只要能让他作壁上观,复护卫的事情易如反掌,那些朝臣不足为虑。”
直到那人应声退下,户田山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事情做到这一步,距离他的目标已经又进了一步,想来鹅铺子那么聪明,再加上自己的提醒,总不至于轻举妄动才是。朝廷亲藩如今看似只剩下表面尊荣,其实却连城池都不能出去一步,可终究是公侯大臣都要伏地拜谒的亲王,谁也不敢轻易触动。否则,以那人那样多如牛毛的罪名,又怎会在朝臣们连篇累牍的弹劾下依旧屹立不倒,平平安安得了善终?
老天既然不长眼睛,那么就换他来给这个天开开天眼!
一天一夜的雪之后,次日清晨,天又放了晴。只是家家户户门前又积满了雪,甚至有熬过早先那第一场雪的房子倒塌了。富贵人家固然忙着扫雪,而寻常百姓却不得不冒着危险上房除雪。一些差役由于此前朝廷的旨意,少不得上街巡查清点损失,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则在诏令之下,和内厂忙着清理京城内的自宫之人。
整整一天,这样的清理就在此前大约模清的那几个地点陆陆续续展开。在昨夜这新的一场大雪之中,冻饿而死的尸体又多了好几十具,而那些求饶哭喊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大街之上那个戴着重枷被人用棍棒打着游街示众的和尚,最初还有人投以同情的目光,可随着差役大声宣告事由,那些目光就都变成了鄙夷的眼神,甚至还有人带着小孩子将一团团雪捏成了雪球重重地冲着那和尚光头上丢去。
这种烂人自然该打!大雪过后,就是烂菜叶子也是值钱的,不值得在这种人身上浪费!
从护国寺胡同出来的一行人看见那和尚被一个个雪球打得抱头求饶不止,可因为重枷在身,躲闪不得,好几次都被打得踉跄倒地,其中打头的一个用鞭子指了指,随即就对身边一个披着重裘的人说道:“谷公公,这和尚虽该死,可如此处罚一二未免太重了吧?”
“太重,这种狗东西死了活该,喂狗都是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