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安跑过几个甬道交叉,不一会儿就将身后的士兵甩在老远,穿过甬道躲开巡逻士兵,拿出狱卒通行的牌子,佯装镇定的一口气出了左禁门,择了一条偏僻少兵的路子翻墙而过,只不过这路子偏离的大蟒王宫,必须翻座山才能绕回去。
出了天牢地界,沧安扶着祁阳山底的松树大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遥遥的看向气势磅礴,高墙林立的天牢,上空黑云滚动,闷雷滚滚,怕是要有雨了。
全都换了,陌生的脸,陌生的军风,是谁的势力入侵了大蟒的心脏,又是谁的手遮住了大蟒的天。
沧安凝了凝神,向着大蟒王宫奔去。
傍晚十分,敦碧下起了大雨,大雨持续了两三个时辰,空气中扑朔着呛人的泥土味,天色黑了下来,遥遥的便可看见淳亲王府璀璨耀眼的灯火,觥筹交错,丝竹管乐,伴随着歌女优美的歌声从墙内溢出,朗笑连连。
今晚,淳亲王宴请四方宾客,风云聚会,群雄云集。
“王爷出来了么?”王府后方的东暖阁,身穿银白锦衣华服的女子立在院落的屋檐下,看着竹林深处的亭台楼阁散发的微弱灯光,柔柔道,裙袍的边缘绣着大朵大朵的白梅,亦如她的人。
“回夫人,听来福说这次帝都来了皇族,王爷在书房议事三四个时辰了。”挽着飞仙髻的小丫鬟撑着竹伞,一身上好的粉绸夹子,脸蛋儿精致粉女敕,怜惜的看着白衣女子,轻声道。
白衣丽人眉目微蹙,柔弱如姣花照水,惹人怜爱,她轻轻叹了声,叮嘱道:“变天了,提醒来福给王爷加衣。”
“是,夫人。”小丫鬟顿了顿,担忧的看了眼白衣丽人,轻声道:“王妃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久了,天凉,若是惊着了,王爷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穆惊鸿轻轻一笑,空气好似随着她的笑容渐渐清新起来,水汪汪的,如蜜一般。
“也好,这南疆燕泥汤也凉了,回去热一下再来吧。”
她不过二十一二,该是闭月羞花含苞欲放的年纪,眼角却出现了细细的纹路,堆积了厚厚的心事。
然而这细纹,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小丫鬟被她这一笑,摄去了心魂般痴痴的定在原地,兀的反应过来,憨憨的一笑,轻声道:“是……是是。”
穆惊鸿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竹林深处的光亮,落寞的转身往院外走。
步摇叮咛,风铃般好听,突然,从竹林里传来同样的声音,声音略钝,仔细分别像极了铁链的哗啦声,穆惊鸿一惊,轻斥道:“谁在那里。”
东暖阁戒备森严,怎么会有闲杂人混入。
“哗啦,哗啦……”幽暗纵深的竹林深处不断的传来铁链哗啦声,越来越近,犹如来自地狱的诡异亡铃,电闪雷鸣。
小丫鬟转身就要叫人,穆惊鸿稳住心气,轻声道:“别惊扰了王爷,等等看。”
渐渐的,一个瘦弱的身影从竹林深处走出,披头散发,远处微弱的光线投射在她惨白的小脸上,犹如地狱罗刹,异常可怖,又一个闷雷乍响,雷电劈开一道渗人的白光。
“呀!”小丫鬟吓的惊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夫人……夫人快走,鬼……来人啊……快来人啊……”
“等等。”穆惊鸿握住丫鬟的胳膊,仔细分辨着林中人的模样,缓声道。
林中人一身血污,满脸泥浆,全身的衣物破烂不堪,手上提着一把大黑的锁链子,缓缓从竹林里走出,目光死死的盯在穆惊鸿的身上。
穆惊鸿暗暗心惊,这人的模样陌生,为何气息会如此熟悉,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慌,低声道:“小桃,快去叫……。”
“如烟。”林中人咧嘴笑的亲近,轻轻唤了声。
穆惊鸿脸色变了变,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若不是丫鬟扶着,险些摔倒。
“你做了王妃了?”那人越走越近,虽笑的血污狰狞,目光却那般熟悉的坦诚。
东暖阁是淳清的书阁,紫竹林更是私人禁地,连她都不能靠近,侍卫在院外把守,她是怎么进去的,穆惊鸿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苍白如纸,稳住心神,轻斥道:“你是何人,胆敢夜闯亲王府。”
“你忘了是我从沙匪手上将你救下的?”林中人已走出了圆形拱门,来到湖边假山院内,提了提铁链子,示意她回忆回忆。
穆惊鸿猛地一震,脸色惨白如死灰,就连樱桃小嘴都泛白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察觉到穆惊鸿的异样,小丫鬟颤声轻唤,“夫人……”
“小桃,你先下去。”眨眼的功夫,穆惊鸿神色已然恢复如常,自如的将燕泥粥递给丫鬟。
“夫人……”
“下去!”穆惊鸿突然呵斥道。
从来没见过柔弱温顺的王妃这般神色,小丫鬟吓的不轻,忙请了礼往后退。
穆惊鸿接过丫鬟手中的伞,目光恢复柔和,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身影,渐渐的泛出泪花来。
沧安扬起微笑,轻声道:“你们何时成亲的?如霜呢?”
穆惊鸿妩媚的眉眼沾染上了辛酸的泪,眼圈微红,下意识往前走了一小步,轻声道:“小姐……小姐是你么?你回来了么?”
谦卑凄楚的气息全然没有之前的大气端庄。
“是我,我回来了。”沧安依旧笑着,声音冷了几分,身体的疲累伤痛丝毫不及她精神上的天崩地裂。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如烟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穆惊鸿扔掉了伞,“噗通”一声跪下,抓住沧安的手痛哭失声道:“小姐……”
穆惊鸿泣不成声,扶风弱柳的身子伏在沧安的腿上,较弱轻柔的好似无骨绵绵,如一颗儒弱的小草被风雨摧倒,甚是惹人怜爱。
风雨猛烈,雷电交加,沧安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冷得透心寒,她以为穆惊鸿当真如传言那般尊贵美艳,没想到传说中的穆惊鸿竟是她曾经从沙匪手中救下的舞姬,是给她当了五年的贴身丫鬟,亲如姐妹,同床共枕。
“你们何时相好的?”沧安的声音依旧柔和,却透不出丝毫的温度。
穆惊鸿身子僵了僵,缓缓抬起妩媚的娇容,泪水如珍珠般随着雨水滚落,声泪俱下的泣声道:“小姐,我怎么会抢你的夫君呢?王爷是您的命啊,天地良心,自从小姐走后,王爷茶饭不思,创拔家又给王爷指了皇城里穆惊鸿这门婚事,王爷从来没有娶我,一切都是因为小姐才偷梁换柱,虚名在位罢了。”
她说的心碎无比,情深似海,恩泽浩瀚,沧安心如刀绞,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除了这样的措辞,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接受如烟此时的身份。
沧安将她扶起,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他真的没有续娶?”
“皇天在上,如烟说的话句句属实,若有虚假,天打雷劈。”穆惊鸿三指向天,坦然道。
惊雷乍响,兀的劈开了黑压压的云层,电火在天空闪过扭曲的皱纹,生生将天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