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狱卒牢兵果然生谣言,乱嚼舌根,就连蓝珠也想挑拨她和淳清的关系,她知父王母后不会抛弃她,淳清更不会负她,沧安心里的坚冰寸寸融化,往昔的一切涌上心头,他不会弃她,她一直知。
“如霜呢?”
穆惊鸿替沧安撑起伞,疼惜的帮沧安擦去脸上的血泥,心疼的说:“小姐走后,如霜害怕触景生情,就辞了王府的事物,回家去了,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没有死,这是易容术。”沧安心里压着疑惑,不动声色的笑道,“如此改头换面,你怎识得我?”
穆惊鸿脸色白了几分,顿了顿,又欣慰的笑颜舒展,落下几滴泪来,“小姐的模样变了,气息幻化成风,如烟也记得,活着就好,回来了就好。”
模样变了,气息幻化成风也记得,连如烟都记得,创拔淳清,你怎么没有认出我来呢?沧安下意识的看了看掌心的伤口,心里兀的揪痛起来。
穆惊鸿解下披着的银白色缀着狐毛的披风裹在沧安的身上,轻声道:“小姐,跟我回府吧,再也不要离开了,明日一早,国里替王爷大摆庆功宴,小姐随我去,如烟一定还小姐名位,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奈何桥上,地府冥道,她都心心念念着回来,回到创拔淳清身边,西蛮三年,奴隶三年,如今回来,一切都那么陌生与不安,她是那么的想见他。
“他呢?”沧安问道。
穆惊鸿柔柔一笑,“王爷还在书阁议事,小姐就想这个样子见王爷么?”
沧安笑了笑,不多言语,随着穆惊鸿走过正府大院,绕过后花园。
“去哪里?”下意识警惕的问了声。
穆惊鸿拉过沧安的手,轻声笑道:“当然去王妃的闺阁正院了。”
沧安微微一怔,迟疑的看着她,穆惊鸿辛酸的淡笑:“王爷不会来的。”
沧安心中堆满了疑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如烟的若无其事,王府家丁丫鬟的变动,以及天牢内几个士兵对沧安的忌讳莫深,每一件事关联起来都这般诡异冲突,使她不得不如惊弓之鸟般高度警醒,大蟒已经不是曾经的大蟒,这里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可是她又丝毫理不出头绪。
她不在是局中人,而是身外客。
“你们都下去吧。”刚走进临华院,穆惊鸿对着左右下人淡淡吩咐道。
“是。”院子里垂首而侍的丫鬟头也不抬,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小桃,你和冬梅,秋花也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屋内正捧着紫金雕花小香鼎的丫鬟好奇的看了眼沧安,忙低着头请了礼,带着三两大丫鬟匆匆退下。
待丫鬟们都退下,穆惊鸿迎了沧安进去,帮着沧安梳洗,细细诉说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沧安静静的听着,任由穆惊鸿帮她打理着伤口,澡盆里是她久违的蹄莲香,烟雾缭绕。
梳洗,换装,涂药,上妆,一切都是往昔的套路,穆惊鸿将药膏一点一点的涂抹在沧安干净的小脸上,她的皮肤不很白,继承了大漠女子的金黄色肌肤,长发有些微的卷,鼻梁挺秀,长眉英气,薄唇微微有些苍白,褪去了血泥,这样看来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眉宇间紧紧皱着的眉,生生将这大漠丽儿带出几分煞气来。
穆惊鸿上药的手轻轻的颤抖,好似疼惜不已,无声的掉着泪,轻声道:“小姐这些年受苦了。”
沧安歪着头靠在浴盆里,闻言睁开疲惫的眼睛,露出一抹清明的笑意,淡淡道:“往日里受那么重的伤你又不是没见过,这次只不过蜕了层皮罢了。”说完她自觉好笑,摇头咯咯笑了起来。
穆惊鸿却好无笑的心思,双眉紧蹙,愁绪堆积在眉间,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小姐一走这么多年,苦了王后了。”说罢俯在浴盆边缘嘤嘤哭了起来。
沧安心里一惊,端正了身子,扶着穆惊鸿的肩膀寻声道:“母后怎么了?”
穆惊鸿摇头不语,哭成了泪人。
“如烟,母后怎么了?”
“王后……王后,王后她不行了,太医说没几天了。”穆惊鸿突然抱着沧安,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王后历来最疼爱小姐,小姐走后,王后郁结在胸,难以排遣,卧床不起了……温太医今早派人通知各个王公府邸,都提着醒儿,这几日不准见红,明日的国宴也是一切从素的……说是顺带给王后冲冲喜。”
沧安怔怔的僵在原地,自从三姐沧叶走后,母后待她格外疼爱,她无法想象三年前她暴毙婚堂,这么大的打击,那个慈祥和蔼的女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着沧安不觉得鼻子发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小姐,您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去看看吧,看看最后一眼也是好的。”穆惊鸿抹着泪,替沧安拿来了干净的衣裳。
“如烟,你帮我安排一下,我现在就去看看。”思乡之情固然浓烈,然而此时对亲人的想念,尤其是授以发肤的母后,更是迫切有加,再多的疑虑与防备,也在亲情面前暂且放下,古有言,虎毒不食子,母后总不会害她。
外面一片漆黑,透过暗沉的雨雾,隐隐可看到大蟒王宫里万千烛火,风雨凌厉,响雷滚动,沧安随着穆惊鸿来到储明宫,穆惊鸿只身进殿内探探情况。
沧安撑着伞,一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下,大雨冲刷着台阶上汉白玉莲花雕,有些出神,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料,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生前她受的蟒帝宠爱,性子刚烈正直,得罪了不少人,当年二夫人因喝了她奉上的茶而猝死,所有人都说是她下的毒,蟒帝偏偏护着她,还她清白,幼弟之死,她被抓个当场,蟒帝依旧力排众议,偏袒着她,她知有人刻意栽赃陷害,循着线索往上查的时候,北州余孽作乱,她放下手头的事,回到军中,出兵大败,九死一生回到大蟒,大病一场从此失声,成了哑巴,又连着怀孕大婚……心头的疑惑纷繁复杂,越往深处想便越恐慌,她便不再多想,这宫中多有鬼怪作祟,她是知道的,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愿深究罢了。
生于宫门,便永远有说不出的无奈,就如她成了哑巴,却拿下毒之人毫无办法,只因那人权大于天。
沧安静静的站在雨中,细细数着过去飞扬跋扈的荒唐事,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她可以不追究谁给她下的毒,但不能不追究谁逼死了她的诚儿。
想着前尘往事,沧安自心底透出一股子凝重来,如今她以沙陀的面貌示人,有谁会相信她?会不会又把她当成疯子?如烟跟了她五年,朝夕相处自然识得她,那么其他人呢?他会信吗?
想起那人的模样,心里便是有惊有惧又喜。
正胡思乱想间,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叮嘱,“哎呦,我的祖宗哎,您跑慢点,跑慢点,别摔着,咱们乘轿好不好。”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有谁敢在宫中喧哗,沧安诧异的循声望去,昏黄的宫灯下,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少年撂着袍子自乘鹤门跑了进来,匆匆跑下高高的台阶,也顾不得打伞,淋湿了半身。
身后的公公提着灯笼,又是撑着伞,小心翼翼的呵护道:“祖宗爷,您慢点,摔着了,老奴几条命都不够砍的啊,淳亲王在东暖阁等了您三四个时辰了,再不去就过了……”
少年一掀袍子,三步并作五步跳下台阶,路过沧安身旁,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许是觉得这小丫头何以这么大的胆子见他不跪,也或许十万火急,他只顾着跑,匆匆看了眼,便擦肩而过。
沧安却记下了那少年如冷月般的眸子,笼罩在清冷的宫灯下,带着些许诡秘的蛊惑,这少年不是大蟒人,能让创拔淳清等这么久的人物,定是帝都皇族里不得了的人物吧。
“苏公普,你快点!”少年的声音渐渐远了,沧安回望了一眼巍峨的重重宫门,见那两个人影消失在朦胧的雨里,轻轻叹出一口气来,那样深不见底的眼睛,让她不自觉的想起了萧渊,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心里莫名的生出几分内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