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山崩于前心在哉
莲花生看得目眦尽裂。
他不远万里,从印度来到万山之国,受到赞普赤德祖赞的热情欢迎。赞普有意在吐蕃弘扬佛法。但吐蕃人的原始宗教苯教,在吐蕃人中有着深厚的根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黎庶,无一不受苯教的影响。百年前的松赞干布迎娶大唐公主时,汉土佛教一并进入吐蕃,但发展缓慢,一俟松赞干布离世,失去赞普的支持,本土苯教卷土重来,佛教在吐蕃更无立足之地。
此次莲花生北行至吐蕃,得到赞普赤德祖赞的大力支持,遂发下弘愿,在雪峰蓝天下,为密宗散枝开花,广布世间。
但吐蕃苯教势力雄厚,莲花生步步维艰。在如此艰难的困境中,凡是有利于提升他本人及密宗声誉的事情,莲花生无不趋之若鹜。
达多虽是佛教弟子,但论及气度与胸襟,还是窄狭了些,更缺乏由此及彼的开创思维。幽谷虽是经两头灵鹫无意间寻得,达多也是第一个得知茫茫昆仑神山中竟有一处如此幽秘奇特的山谷存在。但对于幽谷内的秘事并没有与提升密宗的声望扯上关系。
莲花生则不然,他在得知这一神秘所在的讯息时,心中狂喜不已。不惜动用赞普给他的特权,征调附近部族士兵,来幽谷一探究竟。凭莲花生的灵知灵觉,幽谷内必有惊天动地的秘密。若这一秘密经莲花生之手广布人间,那么本来信奉苯教各种神灵的吐蕃民众必然会转而纳头拜服于密宗之下。
莲花生向来对他的灵知灵觉信心满满,事实也开始证明他的判断非是臆断妄想。但如何进一步把事实带出去,现在看来,虽有波折,但离实现目标还是一步步的近了。
不过,金雕的英勇,让莲花生面临尴尬的境地。部族士兵死伤多少,没有人去关心,莲花生一心事佛而非事人,普渡众生,这也是一种方式。但赞普卫队就不一样了,他们的身份特殊而敏感。这些士兵死伤一个,莲花生都不好向赞普交待。那些顽固的信奉苯教的贵族们,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莲花生,觑得罅隙,必不会放过向莲花生发难的机会。更何况有如此方便的机会作为借口呢?
刚才莲花生并没有留意卫队情况,现在看到金雕在吐蕃士兵队伍中所向披靡的威猛雄姿,再一看下,见山坡上躺倒了不少的卫队士兵的尸体,心中大懔。知道纵然把幽谷化为齑粉,若不带回去有份量的物证,不仅他在吐蕃弘扬密宗的计划难以实施,更为重要的是赞普也难以抵挡住苯教贵族们的攻击。若赤德祖赞放弃对他的支持,莲花生不得不另觅他处。若事情走到那一步,天下茫茫,何处是密宗的乐土,莲花生一念及此,心中对金雕忿恨不已。
莲花生加速疾掠,他并不是想要解救在金雕扑杀之下仓皇逃窜的吐蕃士兵,实际上他还想金雕多多杀死这些士兵们,但不能是卫队士兵。因为百人的卫队士兵已经折损二十几人,这已经虽够说明金雕的厉害。有了金雕的这一战果做为背书,莲花生若能活捉金雕,就会大大增强对苯教徒的反击力度,且又不因卫队士兵折损过重而刮了赞普的面子。
莲花生必须加速向前了,因为他看见更为不妙的一幕可能就要上演了。若这一幕上演,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不仅彻底失败,且有可能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
千户长本来还在收拢着被金雕的突袭弄得慌惶不安的部族士兵,此时有人来报说,卫队士兵杀了他们的人。千户长一听,脸sè变得铁青,立在当场足有数十息的时间没有说话。脸sè倏忽间变幻数次,围在千户长周围的部族士兵们眼现不忿之sè,再看他们的千户长时,个个又噤若寒蝉。他们与吐蕃人的关系,人人清楚。
千户长招手叫过一名亲信,吩咐几句,那亲信抬头看看远处的金雕,趁金雕背向他的方向时,低腰躬背转身向山坡下跑去。
千户长虽然是由吐蕃任命的官职,但千户长本人却是部族族长或与族长有密切关系的人员担任。现在吐蕃人肆意妄杀他的族人,千户长怎不怒火万丈。这口气他不能咽,他也不敢咽。若是吐蕃人打骂自己的属下族人,千户长最多向吐蕃人赔个笑脸,向被打骂的族人好言抚慰一番也就是了。但现在吐蕃人竟然残杀他的属下,这就让千户长手捧刺猬,他的忍让幅度被大大压缩,回旋余地大幅减少。千户长还没有勇气与胆魄与吐蕃人正面冲突,因为他的背后还有一个被吐蕃人攥在手心里的部族。
千户长率人闷头向吐蕃卫队处愤愤而行,他身后的部族士兵手把弯刀,一股杀气腾腾而起。不意前路被一人拦住。
千户长撩起眼皮,透一道缝,向前方拦路之人看去。手中刀搂头盖顶向那人当头劈下,劲风飙卷,先刀刃一步向那人卷去。嘴里怒喊道:“闪开,莫怪本将军无情。”
对面那人,身形轻飘飘地移开,同时探臂曲指弹在刀身侧面,发出一声铮的轻响,刀向一侧荡开。
“将军,这要到哪里去?”
“你,啊,上师,我,”千户长撤回弯刀,像刚刚发现达多的样子,一脸的惊愕无辜,旋即躬身施礼,“不知上师在此,小将鲁莽了,望上师海涵一二。”
达多身前身后抱背着两头受伤的灵鹫,形象怪异,千户长不敢正眼直观,但心中难以忍俊。
“将军可知,你这一去,会给你的部族带来什么后果?”达多踱到千户长身前三步处,拿眼盯着千户长,慢悠悠地说道。
“他们无辜残杀我的手下,这口气,”千户长挺直身子,小孩儿告状般向达多诉苦,达多赶紧拦住千户长。
“将军,此言谬矣。他们为吐蕃国奋勇杀敌,捐躯沙场,赞普英明睿智,怎会忘记他们为吐蕃国所做出的牺牲。佛爷洞察天地神明,一切都在佛爷心中。”
达多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千户长的神情变化。达多也算是急智。当他在远处看到卫队与千户长的部族士兵起了冲突后,心中暗骂卫队副队长愚蠢。但赞普卫队地位超然,达多又无权力干涉。但若任凭事态发展下去,达多真不敢想像。一千部族士兵对上不到百人的卫队士兵,即便卫队士兵神勇无敌,以一当十,也断然不是这千人部族军队的对手。当然达多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态发展。那样不仅不能完成莲花生大师的任务,很有可能把莲花生也置于危险境地。这些部族士兵可不知道莲花生何许人。莲花生刚刚在吐蕃赞普那里获得的认可与地位,也可能因此毁于一旦。这里还有达多的无限利益在,因此不管是从现在的生命安全上来看,还是基于长期的考虑,都必须消弭一场内斗于无形。
不能从卫队那里得到,就从千户长这里突破。达多作为纯正的吐蕃人,对于吐蕃国内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像千户长这些后来归附的大大小小的部落,他们要想生存,必须仰吐蕃人的鼻息,不仅要上交一定的赋税,还要替吐蕃人戍边,战时要自备兵器干粮随军出征。
因此,这些部族认为他们受到了吐蕃人的奴役与盘剥,付出了很多,却从没有人把他们当回事,心内压抑着对吐蕃人的不满。
莲花生作为吐蕃的外来人,对吐蕃的社会并不了解。而达多深知其中的利害。现在因卫队副队长出手杀了几名部族士兵,而千户长正率人向出事地点行进。达多拿脚趾也能知道可能要发生的事情。那对他和莲花生来说,是最为不利的。
因此,上得山坡以来,一直霉运连连的达多终于在内部要发生火并的关头恢复了神智,他不仅要阻止内斗的发生,还要以此确立他与莲花生大师在这些人心中的地位。
达多见千户长脸sèyīn睛不定,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达多心中冷笑,知道刚才千户长向他劈来的一刀,纯粹是虚张声势,做个样子给手下人看。而现在达多的一番话,恩威并施,让千户长有了可以选择的选项。
千户长既然可以做得一族族长,其对形势的把握自也比达多逊sè不了多少。现在达多给了他足够的台阶,他也不能把事情弄僵,那对他最是不利。
千户长干咳了几声,清清嗓子,依然强硬的说道:“上师,小将为赞普为吐蕃国效力献身,自不在话下,那些为国的荣耀献身的勇士们,他们还有父母妻儿,”
达多接过千户长的话,说道,“将军,正因如此,此边事情一了,佛爷自会上禀赞普,战死的士兵双倍抚恤,那些,”说到这里,达多以颔示意被卫队副队长所杀的部族士兵,“他们还会得到佛爷的恩宠,赐予他们的儿子随侍佛爷左右。至于千户长,”达多语气一顿,看了眼千户长。
千户长眼露喜sè,正恭听着达多向他做出的承诺。听到说到对他的赏赐,两眼闪烁着光彩,看向达多。
达多微一颔首,说道:“将军此次,为佛爷的事情费了不少心思,若佛爷满意,赞普决不会拂逆佛爷的意思。”
千户长微一躬身,语气不知不觉地轻柔了许多,“上师,佛爷会是什么意思?”
达多心中大骂,贪鄙的小人。这还没怎么着呢,先讲条件伸手要上了。达多不傻,刚才千户长开口闭口为赞普为吐蕃国,一字不提这次行动的实际指挥者,莲花生和他达多,其目的达多心里明镜儿似的,千户长这是要两头吃,赞普远,而莲花生近,他是为赞普效力,但这也是向莲花生效力,莲花生不会没有一点表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