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第二天,开始恢复了正常的朝会,白氏父子二人也恢复了年前的忙碌,将家中的大小事由全部扔给白清,日日都要到宵禁了才能返家,以至于白清即便想跟他们商讨关于苏梅的事情,也总是找不到时机。
时光如梭,转瞬即逝。
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乎是眨眼间就过去,心中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到底还是让白清再忍不下去了,便自作了主张,准备前去京畿大牢探望苏梅。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的年龄差不多有四十岁,她一直被父兄保护的很好,大牢这种腌臜的地方,却是从未踏入过半步的。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与父亲一样,想要撮合兄长与颜弥娅,她有意的接近,二人隔三岔五的就会见上一次,或在白府中,或在相约外出,婚事暂时还没撮合成功,二女的感情倒是日渐加深,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说的闺蜜。
颜弥娅虽没有白清实际年龄大,但是她在来京城安乐侯府前,曾经独自生活过一段日子,习惯了打理自己的一切。后来到了京中,又一力操持着安乐侯府的家事,加上性格本就成熟稳重一些,对待白清,一直都十分维护,颇有几分大姐姐的感觉。
是以白清想去探监,要寻一个陪同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
二月十九,抱着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袁赫威,白清和颜弥娅乘着青釉马车来到位于康宁坊的京畿大牢。
相比于骁骑营辖下有着“十八层阎罗殿”赫赫威名的昭狱,京畿大牢简直算得上是人犯们的天堂。可是京畿大牢再好,它也是监狱,里面总会发生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狱卒们吃拿卡要,也算是人之常情。
不过这所谓的人之常情,却只针对无权无势之人。京畿卫早在大年三十儿那日便见识过颜弥娅的功夫,对这个京中罕见的侠女颇有几分尊重。加上白家以及白清在圣人面前的受宠程度,她们一亮出身份,京畿大牢的看守根本不敢有丝毫的为难,低头哈腰,十分谄媚的将她们迎了进去。
一番殷勤讨好之后,眼见着她们已经不耐烦,监守这才指了一个微胖的女狱卒领着她们去苏梅的监室。
穿过木制栅栏普牢,绕入一条狭窄的石巷,走向通往关押要犯的重牢的阶梯。
京畿大牢的重牢是开凿在地面之下的石牢,里面关押着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按说苏梅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应当不至于关入重牢才是,可她身上那些层出不穷的药物实在太过逆天,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听着健壮的女狱卒夸张的形容着当日京畿卫将之带回大牢,趁着她昏迷不醒之时,特地的让人给她搜了身洗了澡,然后换上囚衣。可是当晚,她就在被牢头殴打欺辱之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包药粉,放倒了那牢头,之后,更是三番四次的对人用毒。虽从不要人性命,可是那些想要压服她的老囚犯,倒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最后更是彻底的震慑了牢中的其他囚犯,也叫狱卒们心生惧意。
为了防止她利用这个能力越狱而逃,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得将她移入了更牢固些的重牢中单独关押。
下了阶梯,便是一条长长的石壁巷子,一眼望不到底。
石壁两侧墙上的火把熏熏燃烧,氤氲着一股子松香夹杂着恶臭的怪异味道,每隔一段距离,有着一扇挂着锁链的铁质大门,间或能听见里面发出些许呻-吟或哀呼,低低的回声响在空旷静谧的石道里,竟是添了几分森森的阴冷气息。
白清心中有些惊惧,微微提着裙摆,紧紧跟在颜弥娅的身侧,脚步却有两份踉跄的感觉。
比这更阴森更可怕的地方颜弥娅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她倒是没有任何感觉。在敏感的意识到白清的害怕时,便将袁赫威换到另一边单手抱着,另一只手揽着白清的肩头,朝她安抚性的微微一笑。
白清回以一笑,可嘴角却有些僵硬,这种好似阴曹地府一般的恐怖地方,来了这一次,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两位小姐,我们到了!”停在一扇铁门前,女狱卒停住脚步,回身低头哈腰谄媚的道。
“开门吧!”颜弥娅道。
女狱卒忙掏出来一串钥匙,一边开锁,一边解释道:“这个女人有些古怪,身上好像随时可以掏出毒药来,小人就打开外门,两位小姐隔着铁栅栏说话吧!安全一些!”拉开门后,里面果然还镶着一排婴儿手臂粗细的铁栅栏。
这个时候的白清,已经将情绪调节过来了。她抬眸瞟了瞟颜弥娅抱在怀里的孩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冷笑,道:“不必,全打开吧!”有这孩子在手,她还怕苏梅用毒么?
“这……”女狱卒有些犹豫,万一她们在这里出了事,她可吃罪不起。
颜弥娅只一想,就明白她的顾虑,柔声的笑道:“你不必担心,那人不敢对我们用毒的。”
女狱卒这才打开了铁栅栏,然后垂首立到一边。
二女却并没有马上进去,白清原先不懂得人情世故,最近却跟着嬷嬷们以及颜弥娅学了许多。她们二人地位虽高,此地到底是别人的地方,随意的进出已经是旁人给了面子,自然需要回报一二的。
“麻烦了,一点小意思,拿去与姐妹们分了吧!我们有些话要跟里面那人说,你先出去歇息歇息吧!”说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就塞到了女狱卒胖胖的手里。
女狱卒一捏就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一包银票,顿时笑眯了眼睛。她们干这一行的,薪资十分低微,靠的就是探监者的打赏。今日这一个荷包,就算跟姐妹们平分了,恐怕也抵得上往常几个月的收入了。
佯装推辞了两句之后,她就将荷包塞到了袖子里,弓着腰一边往后退,一边道:“白小姐颜小姐请便,小人就候在走廊尽头侯着,有事儿您二位招呼一声便是。”
待她离开后,二人才将目光转向打开的牢房,牢房里头没有灯火,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颜弥娅将孩子递到白清的怀中,伸手取下了墙壁上的火把,率先踏了进去。火把的光顿时照亮了幽深阴暗的牢房,现出被筑死在墙壁上的铁链拴住了手脚和脖子,躺倒在一对杂乱的茅草上的苏梅。
不过堪堪两个月的时光,她的形象却变得白清都有些不认识了。整个人消瘦的不成样子,囚衣有些褴褛,露出里面发黄发黑的皮肤,长长的头发污糟的披散在头脸和肩膀上,看起来比路边最脏乱的乞丐还不如。
这是原本那个虽美貌不足,却清秀有余的苏梅么?
白清有一瞬间的怔楞,回想起前世那个随时随刻都维持着最美的姿仪妆扮的苏梅,再对比如今的她,真的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来了?”就在白清愣神的时候,原本躺在地上的人慢慢的坐了起来,动作牵得铁链“哗啦啦”的响,她却恍若未闻,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杂乱的头发,一边慢慢抬起头看过来,淡淡的道。“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来看我的惨状,没想到这一等,却等了这么久。怎么样,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有没有很痛快?”
语气云淡风轻一般,却也是掩藏不住里面浓浓的怨怼和憎恨,那一双锐利的眼眸中,好似要射出刀子,将白清生生刺死一般。
可是,当她的眼神接触到白清怀中的孩子时,却瞬间柔了下去,忍不住就掉下泪来,哽咽着喊道:“威儿!威儿!”
白清将孩子转了个方向,让他的脸面对苏梅,晃动几下,原本就被打扰的睡不安稳的孩子醒了过来,一双圆滚滚的看向他的母亲,却是并没有认出来她来,反而被吓得“哇……”一下大哭出声。
“威儿,别哭,我是娘,娘在这里。”苏梅这一生最爱的除了自己,就是这个孩子,他的每一声啼哭,都好似在她的心口上插上一把刀子,心痛的感觉让她忘记了抱着她孩子的,是她最恨的仇人,竟是开口求道:“给我抱抱他,让我抱抱他。”
白清却突然又换了个姿势,让孩子依偎到自己怀中,轻摇慢晃,柔声的哄着。
两个月来,这个孩子多数时候是她在养着,虽然恨着他的父母,但是看着他那张与袁茂林有着五分相似的面孔,白清却忍不住想起前世她被苏梅算计着落掉的那个孩子。
他们本身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他能够平安的出生,他会不会长成袁赫威这个样子?
一想到那个孩子,她就满心的愧疚,若是知晓袁茂林停妻再娶之后,她便甩了他,回到白家去,那个孩子指不定就能够平安出生的。
所以,偶尔她心情好了,也会温柔的哄着袁赫威。渐渐地,他倒是习惯了她的声音和怀抱。只这样略微的哄哄,他就瘪着一张小嘴,委屈的抽抽着,靠在她怀中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白清不知晓,当她柔声哄着孩子时候的温情画面,是多么的和谐美好。好似他们本就是亲母子一样,看得苏梅心中恐惧万分。
她突然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会渐渐离她远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