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认生吧。”红菱坐在床上,伸手从陌香怀里接过孩子哄了起来。
旁边罗氏想了想问梨花:“东家娘,你属什么的?”
梨花道:“我属虎的,怎么了?”
罗氏连忙摇头道:“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红菱扭头问道:“这话怎么说?属虎的有什么不妥当吗?”
罗氏笑着看了梨花一眼道:“东家娘向来大方,我才敢说这话的。我听老人们说,那属虎的最忌讳没满月就进月子房,虎气威,怕撞破了孩子的阳气,往后不好养啊!这孩子回回见到东家娘就哭,只怕是这缘故了。东家娘,我说这话您可别往心里去,我也只是照着老人家的话直说罢了。”
梨花自然是不信这套的,可她自己心里也奇怪,只是见过这孩子两回,可每回孩子都哇哇地哭,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难道自己真的额头上刻着个王字?她莞尔一笑道:“你提醒得对,该避讳的还应当避讳。大不了等他满月了我再来瞧。”
“也没那么严重吧?”红菱问道。
梨花知道红菱是有些过意不去,便笑道:“孩子是大事,避讳避讳也没什么大不了。”
罗氏忙说:“要不然东家娘去海子庙那儿问问庙祝,看有什么法子化解不?我听说戴上祈了福的银牌也是能消灾的。”
梨花道:“正好我有几样银器想送给安安,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是先拿到海子庙里去祈祈福再说。”
随后,梨花和陌香去了海子庙。近晌午的时候,海子庙里没什么人。走进庙里时,梨花看见庙祝正用浮尘扫着佛像上的灰尘,嘴里念念有词道:“都快年底了,就没几个来烧香的,一点诚心都没有……”
“念叨什么呢,庙祝?”梨花笑问道。
庙祝吓了一跳,抖索了一下肩膀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原来是秦东家娘啊!您可是猫变的,走路都不出声儿的。”
梨花打趣道:“胆儿这么小当什么庙祝呢?佛像就在跟前,还能把你吓得没魂了?丢你供的这佛的脸呢!”
庙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了梨花和陌香进后院静室里坐下,然后说道:“秦东家娘您不知道啊,今天庙里来了个怪人,也是走路不出声,一说话倒能把人吓个半死。我刚才还以为那人又回来了呢,所以才吓得了一大跳。”
陌香好奇地问道:“什么人啊?能把庙祝你可吓死,我倒想见识见识。”
“咳!也没什么特别的,瞧着一身好妆扮,可说话跟疯子似的。”
梨花问道:“他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儿?”
庙祝一脸不服气地说道:“你们说,我好赖在这儿当了十几年的庙祝了,什么人没见识过?论掐指算命,这方圆几百里谁还能比得过我?那人倒是个奇的,一进门就给我算了卦,说我年底之前有血光之灾,非死即伤呢!说得有板有眼的,跟真的似的,我猜一准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了,想在这儿来混碗饭吃的,就撵了他去了。”
梨花道:“既然你觉着他是胡说,那又怕什么,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庙祝连连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对,我真是自己吓自己呢!对了,你们二位这时辰来是有什么事吗?”
梨花把给银器祈福的事说了一遍,又掏出几样儿她临时在虞城里置买的银器交给了庙祝。她虽不信这套,但是知道红菱是信的,拿来祈祈福也没什么大不了。
庙祝收下银器,登记后便送了她们二人出去。刚走到前殿,庙祝忽然抬头喝了一声道:“你怎么又来了,刚才跟你说的话当是耳边风吗?我这儿是正经地方,不是你混饭吃的地方,赶紧出去!”
梨花也抬起了头,见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佛像跟前,颇有一股清修雅士之气。他正仰头欣赏那佛像,听见了庙祝的怒喝声,抿嘴笑道:“我又不混你饭吃,你急什么?”
庙祝不客气地说道:“我最不喜欢你这样儿的人了!装什么神仙道人啊?要哄骗也是城里哄那有钱的,别在这儿装疯卖傻了,我是不信你那些说辞的。”
中年男人嘴角勾起一丝儒雅的笑容,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说道:“哄人钱财的事是你的勾当,与我何干?”
庙祝怒了,抹了衣袖,一副要开揍的架势。梨花忙上前拦下庙祝说道:“在你自己的地盘里开打,佛祖都不会原谅你的。他说归他说,你不信就行了。你这儿是打开门迎香客的,没赶香客的礼儿。”
中年男人的目光落到了梨花身上,含笑点头道:“这位夫人说话倒有几分在理,不似这哄人的莽夫。”
“骂谁莽夫呢?这儿不招待你,你赶紧走!”庙祝不客气地呵斥道。
梨花打量了这中年男人一眼,笑道:“我看你像是来游山玩水的,不像是专门来坑蒙拐骗的。这样吧,我家离这儿不远,你要不介意,随我回去将就一顿饭如何?”
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地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庙祝在旁边哼笑了一声道:“你最好说话小心些!这位可是村里有名的东家娘,能干着呢!她男人是官,你惹不起的。”
中年男人迟疑地看了梨花一眼,问道:“冒昧问一句,夫人芳名?”
梨花笑道:“没什么芳名,就三个字,秦梨花。”
中年男人的眼神忽然抖了一下,似有惊异的神色。不过,他很快遮掩了过去,随梨花和陌香一块儿出了海子庙,往花田走去。
走在海子桥上时,中年男人忽然停下步伐,对梨花说道:“夫人,能否单独说几句话?”
梨花奇怪地问道:“一会儿到了家,摆上酒菜慢慢说吧,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中年男人含笑道:“既然人已经找到,有些话赶早不赶迟,说完我便要离开了。”
“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陌香,陌香很识趣地往前快走了几步,留下梨花两人。梨花问道:“刚才那庙祝说你疯疯癫癫的,莫非你真是个神仙?”
“在下并非神仙,也不是半仙,只是早年有人相托,要送话给夫人。”
“送话给我?”
“没错,”中年男人点点头道,“话不多就两句——借人之身终须还,求本还原才是真。”
梨花思量了片刻后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已经带到了,至于是何意思夫人自己应该能揣摩出来。”
“你等等!”梨花叫住了正欲拂袖离去的中年男人问道,“请问你尊姓大名?到底是什么人托你带话给我?”
中年男人微笑道:“在下姓蒙,偏居西南一小镇。夫人只管记着这话,又何必问话是谁带给你的呢?”
“西南小镇?西南一方那么多小镇,你说的哪个镇?倘若他日我真因为这两句话而得益,我也有个谢处不是?”
“不必了,夫人能受用那就不枉在下万水千山地来找你了。”
梨花不甘心,拦下那中年男人追问道:“你来得这么飘忽,又去得这么突然,我若不问清楚怎么甘心呢?无论你是不是半仙,总该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吧?”
“难道夫人不是来得飘忽吗?”
梨花一愣,脑子忽然有些懵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中年男人含笑道:“在下是否知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清楚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夫人若真要问在下的出处,在下只能留你一句话——死而复燃春风度,驿路桃花叩农门。”
“又是两句诗?不要紧吧?你们这些古代人就喜欢玩这个?利索点说句白话行不?”梨花焦头烂额地问道。
中年男人不答,绕开梨花径直离开了,很快消失在了桥的另一头。梨花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就反复地想着刚才那四句古诗。
陌香见中年男人走远了,忙上前问道:“四婶,那人是谁呀?神神秘秘的,好奇怪哦!”
梨花纳闷地摇摇头道:“庙祝说得没错,他就是个疯子,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呢?别管他了,我们回去吧,还赶着给安安洗三呢!”
当天晌午,袁氏给安安有模有样地洗了一回三,妇人伙计们在旁边吆喝着,院子热闹极了。洗完三后,梨花让袁氏把木盆里那些添喜的果子花生核桃都收起来,又给了她一个大红包。袁氏笑盈盈地双手接过说道:“刚才已经得了红菱的了,怎么好意思再收东家娘您的呢?”
“收着吧,你今天忙活儿这洗三也辛苦了,再有,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哎哟,客气了,东家娘!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红菱出了月子,一个人照料孩子怕是应付不过来的。海堂又还伤着,得费些日子调养,他们两人身边能没有个靠谱儿的人照料着吗?我瞧着你不错,往后你不必上田里了,只管照顾好红菱那孩子就行了。至于月钱,我也得给你涨涨,二两银子一个月,怎么样?”
袁氏一听,心里自然是喜上眉梢的。先不论田里的活儿累不累,这些日子她亲手照料着红菱两母子倒生出不少感情,若真不让她照料了,她心里也是舍不得的。梨花这提议正中她下怀,她怎么能不乐意呢?她脸上笑得都快起褶子了,忙拱手作揖道:“亏东家娘想得周到呀!只要您把那孩子交给我,我保准当自己亲生儿子养!”
“有你这句话,我就真放心了。”
两人正在院子角落里说着这事,陌香跑来叫梨花,说红菱找她。梨花进了红菱房间,蹑手蹑脚地往摇篮里瞟了一眼,掩嘴笑道:“这小祖宗不会醒吧?”
红菱招手让梨花坐到床边去,说道:“今天这洗三的事你没少花钱吧?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钱得我自己出,那才像样儿呢!”她说着从枕头下模出一个钱袋子。
“还跟我算这帐呢?”梨花打趣道,“当真是怕了我这属虎的了?不想我给安安当干娘了?”
“说哪儿去了?你想当他干娘,我求之不得,也是他的福气。只是这洗三不能让你贴钱,否则许的愿都不灵的。”
“行行行,你非要给,那我就收着,拢共就出了二两银子置办了洗三的东西,也没别的。”
红菱一边掏银子一边低头问道:“我听雨桐说你要出远门啊?”
梨花点点头道:“是呢,得跟赵元胤回他的惊幽城一趟。”红菱抬起头冲她笑了笑说道:“到了惊幽城,你算个什么身份?听说赵元胤还是个王爷,那你岂不就是王妃了?我家安安倒真有些沾光,认了个王妃做干娘呢!”
“咳!”梨花忙摆摆头道,“王妃那头衔就是听着好听,使着能唬人,说到底也是深宫锁怨妇啊!你瞧着我像那能被锁住的吗?我不过是去瞧一眼,合意就留下,不合意随便拉匹马就回来。”
红菱笑道:“这话也就是在我跟前说说,过过嘴瘾罢了。我还不信,你当真会舍得你家赵元胤,一个人跑回来跟我们瞎混混。我说王妃娘娘,您还是好好去享清福吧!”
“我享清福去了,我这一大片花田怎么办啊?要我穿一身华服,戴满头沉甸甸的珠饰在头上,像个弥勒佛似的坐在那王府里逗鸟玩儿,我还不如自己出门打鸟玩儿呢!大不了,我两头跑呗!”
红菱掩嘴笑道:“那最好了,我还怕往后想见娘娘您一面都难呢!到了府门口,只怕那看门的当是要饭的呢!”
“那我就让那看门的要饭去!”
两人都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梨花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红菱道:“从前我和柴邢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红菱道:“从前你总遮遮掩掩的,我能知道多少去?不会是柴少爷又来找你了吧?”
梨花压低了声音对红菱说道:“还真遇上了!死活要带我走,我说破嘴皮子都没有用。”
红菱感触道:“他真是个长情的,你想想,柴家好赖是名门望族,他能死心眼地缠着你,也是他待你的一份真情意。若换了别家公子,早把你给忘了。”
“可再有真情意,我也已经嫁人了,跟他是八竿子打不着啊!他非说我是因为想不起来才不理他的,其实我能否想起来都一样。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个事,我当时在汪府花园是怎么摔的啊?”
“跟胡妈妈吵嘴呗。”
“我为什么要跟她吵嘴啊?”
“这我还真不知道。说起来,胡妈妈手里管教的几个姑娘里,她最疼的就是你。虽说平日里对你严厉了些,可一旦有什么责罚她也总是护着你的。那天晚上,胡妈妈教习了我们琴艺后就让我们回去了,单留下你一人说话,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听下人讲,你们好像在花园旁边吵嘴,这事倒是从前没见过的。”
梨花偏着头细细地挖起了记忆来:“到底我们在吵什么呢?她既然疼我,没理由会害我的,是不是?”
红菱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倒是有个大胆儿的想法,一直憋在心里没说,怕伤了你和胡妈妈的情分。”
“说!赶紧说!”
“那晚你在花园池塘边摔了之后,我也问过胡妈妈怎么回事,可她冷着脸子一句话也没说。我自己斟酌了好一阵子,觉得这事怕是跟柴少爷有干系。”
“柴邢?”
红菱点头道:“你想想,胡妈妈原本想着你能伺候好老爷,讨老爷欢心,做个妾什么的,那她也连带着享福呢!可你偏和柴邢好了,没准还会闹到私奔那一步,她心里自然就不乐意了,兴许因为这样,你们才吵的吧。”
梨花觉得这说法很合情理。电视剧里不都演了吗?那些做鸨母的恨不得把自己教好的姑娘送进宫当皇后,那样她们不就好处多多了吗?胡妈妈是个鸨母,心里自然是以钱财为上。若当初原主真和柴邢好上了,那胡妈妈必定是要棒打鸳鸯的。
“说到胡妈妈,她倒也可怜,”红菱叹了一口气道,“老爷私养家妓的事一出,她是第一个遭罪的。一杯毒酒就要了她的命,连个坟头都没有。你我倒还侥幸活到了如今。”
“你连孩子都生了呢!”梨花笑道。
“你更好命了,眨眼就成王妃了!可惜胡妈妈不在了,要让她知道你身份尊贵了,没准她还会找你敲一笔呢!”
梨花爽朗地笑道:“行,让她晚上来找我吧!”
随后的几天,梨花忙着把花田的事交代给邓开罗,又安排了邓开兴往虞城补了一回货。此间,元胤派人把青易四人押回了惊幽城。梨花曾想帮青易说情,但元胤说青易等人太危险,必须要先押回惊幽城再说,省得招来更多的青月堂的人,给紫鹊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一切安排妥当后,梨花和元胤一道离开了紫鹊村。他们先在虞城住了一晚,然后再坐马车赶往惊幽城。离开虞城城门之时,梨花趴在车厢小窗上跟元胤说着玩笑话,忽然之间,她又看见了那个中年男人,心里一惊,猛然想起了男人送她的那句话。不知为何,她额头上冒出一股冷汗,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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