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第四十章2
第四十章2
金琬一把拉住了腾身而起的卯生,问:“你现在就去?”
“趁热打铁!”
“已经晚了。”金琬沉重地说,“现在都晚上**点了,大队干部下午照例有个碰头会,河马该做的手脚,肯定都已经做过了。”
“那又昨?我去要求,我去说理,管他河马做不做手脚。”
金琬哭笑不是道:“你忘了官官相护?告诉你吧,刘书记是不会违逆河马意思的。”
卯生不甘心:“书记真能全听他的?”
金琬强拉卯生坐下,说:“你这几年长期不在家,还不太熟悉河马,不熟悉他在大队干部中的位置,实际上他就是个摇羽毛扇的。大队里很多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不然他能挑起多重矛盾,搅得大队很多工作停滞,甚至是全瘫痪。”
卯生摇头:“那书记和大队长,就甘愿听他河马的摆布?”
金琬回答了,尽管说的很简单,卯生却听明白了意思,特殊年代的特殊时期,这个大队或许就是农村状况具有代表性的一个缩影:支委队委的两位头领一双文盲,两枚公章全集中在河马手中,以致其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意使用党政两级权力;加之大队长其人野心勃勃,觊觎支书宝座已久,而支部书记自然固守阵地,寸步不让。这两虎相争相斗中,河马权衡自身利弊,左右操持,分别掌控,闹得他两位顶头上司都将他视为知己,言听计从尚唯恐不及,当然不敢稍有违逆。
河马这尊稀有的“文化人”,实实在在成了乡间一霸。
卯生几近失望地叹了一声,好久才问金琬道:“那,我们下面应该怎么办呢?”
金琬茫然地摇了摇头,明亮的眼睛中渐渐湿润。看看迷茫中的卯生,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将椅子向卯生拉近一下,好像很累很累似地依偎在卯生怀中。
他搂着她,两眼茫无目的地望着对面墙上,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说话。隐隐间似乎相互都能听到心跳,频率缓慢,声音微弱。此时此刻,卯生感到自己像一头困兽,一头软弱无力的困兽。他无力得不仅冲不出樊笼,而且连自己心上人及月复中胎儿也无力以保护。
他曾读过很多书。有时默计,自己借读了何家沟所有的书,又读完了一家书香门第整整两间屋子的三代藏书,不谓多,恐怕也不算太少了。可是他此刻竟想不起来,哪一朝哪一代,男女情人间的境遇,有如他和金琬这般的旷古艰难,有他和她这般冲不出、破不开的的禁锢。
古时尚有一个包青天,而如今有的只是造反派和不当权的当权派。这年代,这些人,其职责仿佛专为制造冤案,专抓所谓的阶级敌人。古时候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几桌酒席就算成亲。而如今不上品级的小吏竟也能横行乡里,也敢致人婚姻于死地,致人于绝境。他苦恼,悲愤,以及那种叫天天不应的震怒,令他浑身开始颤抖,一股火一样的热血直冲大脑——他又一次地想到了处理河马。
金琬被惊动了。她警觉地抬起头来,从卯生脸上,她似乎读出了他的内心。她惊恐地摇撼着他,他沉思沉痛中竟毫无反应。她哭了,一下搂住他的脖子,说:
“你要冷静哦。我晓得你在想啥子。可是,我觉得你太不值得,太冤了。他河马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有儿有孙,死了也值;可是你呢,你才二十出头啊……”
金琬悲痛得说不下去了。她仿佛看见了那血的惨景,倒下去的是河马,又像卯生;是卯生,又像河马。但最终倒下去的还是似赢非赢、似胜未胜的卯生……她像从恶梦中醒来,双手突然捧住卯生的脸膛,揪着拧着,她泣不成声道:
“你能忍心……丢下我吗?”
四目相视,忽然抱头痛哭。
时间,在人的痛苦中走动。也不知时间老人走了多久,只晓得它没有劝慰,不予同情,只是缓慢而残忍地走动,不闻不问人间这对情人死活地走动。
终于,卯生平静了。他明白了,河马不是白麻子,他们的区别在于:白麻子是标准的无知小人,而河马则是从新旧两个社熬过来的恶棍,有城府,有心计,还有现在手中掌控权势。要想处理这种人,唯有的办法是干掉那东西。可那结果是什么呢?结果不仅于事无补,还会落个玉石俱焚。
他轻吁一声后,缓缓推开金琬肩头道:“我答应你。但我还要做一次努力。明天我就去找刘书记。”
金琬摇头,又点头。她掏出手帕,为卯生擦擦眼泪,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最后说:
“去吧。为我们,也为孩子尽尽心吧……不过,成与不成,千万别发火。啊?”
卯生郑重的,让金琬放心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