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新河苑。爱睍莼璩
蒙恪风尘仆仆而来,那向来都是干净整洁的男人,却在这一些年轻人眼前,有些落魄的出现。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男人和一个穿着打扮有些古板的女人,他仰头看了看日色,却发现西沉逐渐的日下,他顿了顿,说道。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一一
“这事儿难做。”听完蒙恪一系列的讲解之后,洛沥却率先的摇了摇头:“就凭郎帆一个眼神,你就知道她下一刻要做些什么,也许你猜的很对,但也很有可能是错觉,要是错的,我们贸然前去,算是什么?”
洛沥说的话,字字听起来在理,蒙恪听罢,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他喝了口茶,不急不缓的说道:“除了慕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阿帆的人。”
“仅凭了解,可不能成为你说服我们的理由。”
“那如果……就如那日所说,阿帆是茯苓的——”
楼上突然传出了轻微的声响,是门紧紧关上的声音,佟卓谦看过去,恰好看见一律黑色的裙边。
今日,茯苓穿的正好是黑色裙子,而那房间则是孟邵庭的新居所。
想起接下来的事情,佟卓谦有些不安的皱起了眉头。
房间内,孟邵庭闭着眼睛依旧躺在了床上,虽然体内的药性已除,但终归在床上躺了太久,以至于让肌肉都有些萎缩,现在才不过醒来短短几日,便只能在床上安生。
茯苓走了进来,却背对着孟邵庭,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她很想问出来,但是看着父亲那逐渐衰老的身子和躺在床上逐渐消沉的神色,她突然觉得,那个问题就像是一把残忍的刀。
于是,她都有些不敢转过身去,看孟邵庭。
“丫头。”是记忆中常常的称呼,许多年不曾听见,如今言犹在耳,却是另一番风景。
“恩。”茯苓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该去救她,她是你母——”
“不!”茯苓猛然转过身来,眼神有些猩红,她眼泪突然毫无预兆的落下来,像是即将要被抛弃的孩子:“她不是,她绝对不是我母亲,没有一个母亲对那么狠心的丢下孩子二十多年,而且,她都不知道她有过这个孩子,她不是,我说她不是,她就不是。”
孟邵庭突然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眼神望着窗外,似乎回忆起了往事,眼底一片惆怅:“她曾经差点死去,连带着我。”
茯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狂暴的情绪似乎被这一句话安抚了下来,她没有觉得自己被遗弃了,所以觉得恨,她只是觉得,要是她的母亲是郎帆,那么她的父亲是谁?如果是孟邵庭,那么闵文君在这里面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叹气声似乎一连接一连,孟邵庭沉默了许久,才开始慢慢的诉说。
“那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你刚刚出身,慕琛刚从战地回来,就得知了你降生的消息,兴奋异常,忘记了潜在的危险,着了佟华兆的道,死在了前往妇产医院的途中。”
“当时郎帆生你时,我在外面候着,一直在等幕琛来,却始终等不来,那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就是你,而就在那一瞬间,医院突然爆炸,医院潜伏了很多士兵,她们把昏迷的郎帆抓走了,而你却失踪不见。”
“我慌忙之中,竟忘记了去救被带走的郎帆,就只顾着找你,在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当初你降生的医院,被夷为平地,什么也没了,当我抱着你回到京都的时候,郎帆失踪了,佟华兆拼命的四处寻找,我怕佟华兆知道你的存在,对你下手,只好对外界说,你是我和阿闵的女儿。”
故事并不是很长,听起来也不觉得惊心动魄,茯苓却觉得很是惊心,在那么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婴儿,她的降生,似乎就是一场灾难。
亲生父亲遇袭,亲生母亲被擒,等到被人救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没有了。
“爸爸。”茯苓微微的喊了一声,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她回来过,你知道她在普罗旺斯的消息,蒙恪也知道她在普罗旺斯的消息,可是为什么她就不曾开口问一问她曾经生下来的孩子?”
“茯苓。”孟邵庭顿了顿语气喊住她,然后说道:“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最绝望的是什么吗?”
不等茯苓说话,孟邵庭继续说道:“是无边无际的等待和荒芜寂寞的生命,还有那微弱的希望逐渐变成绝望的星芒,是充满希望却逐渐变成绝望和让人嗤笑的等待和寻找。”
“阿帆是在怕,她逃离佟华兆的时候,去过医院,亲眼看着那里被夷为平地,而那时候正好孟家少爷失踪的消息传出,也就是我,当时我就在手术室外,她知道的,而我的失踪和孩子的失踪代表了什么?而也就是那一天医院里所有死亡的医生护士病人都叫做失踪。”
“这些年,她坚持着心中最后的执念,走遍幕琛曾走过的每一个地方,然后再她们相遇的地方住下来,一住就是十几年,外人觉得她淡漠,潇洒,不羁,勇于忍受无边的寂寞,而谁又知,她是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面。”
茯苓的心里已经不止的震惊,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
“她有病!”
茯苓这句话,不是谩骂与侮辱,而是已经确定和认知的语气。
“她的确有病,这个病从幕琛死后就一直没有好过。”孟邵庭有些哀愁的说道:“她一个人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幻想,这是蒙恪告诉我的,这些年,他从军政高官转到外交官,从高等将士落到驻守国外的外史,不过就是为了照顾阿帆而已,她每天都很早的入睡,是五点或者六点,然后再八点钟醒来,却不是真的醒来,而是在梦游。”
孟邵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梦里,她笑,她抱着一个枕头在笑,她哭,抱着凳子在哭,然后是闭着眼睛烧水煮菜,然后去婴儿房摇摇婴儿车,然后一切做完之后,回了被子睡觉,第二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心里似乎有股剧烈的疼痛蔓延上来,茯苓甚至是有些不能自已,她嘴唇似乎都颤抖了起来,有些说不出话,到了最后,还是孟邵庭说的话。
“所以,你该知道,这么多年来,她过的什么日子,茯苓,你不该去怨她。”
“而今,你要是不去救她,阿帆,必死无疑。”
“为什么?”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茯苓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孟邵庭冷笑一声:“佟华兆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么?这么多年他做这么多事,甚至杀了自己的兄弟,不过就是为了阿帆而已么?相信我,不过三日,他必将操办和阿帆的订婚,或者结婚典礼。”
——
“都老头子一个了,还幻想着结婚,莫非真是金枪老年不倒?”下午时刻,华甄听了这个缠绵悱恻惊心动魄异常可怜的故事之后,对于蒙恪的猜想和孟邵庭的猜想,做了以下的认定。
“佟华兆五十多了吧?说不行万一行呢?郎帆也快五十了吧?不过保养的好,不知道绝经没有,话说佟华兆行军这么多年,体质肯定不错,应该不倒。”
洛沥在后面听得双眼发绿,一双眼睛冒着绿幽幽的光芒,恨不得立刻就把华甄扛起来往床上来试试他的金枪倒还是不倒。
这么想,于是也就这么做了。
一手抱起华甄,溜溜的就走了:“我走第一国际酒店开房去,别粘着。”说罢,把华甄快速的扔上车,走人。
“为什么要去第一国际?那么远那么贵?还那么危险?”华甄自顾自的说道,然后身姿利落的滚到了后面,扯开嗓门就喊。
“这几千万的车买来干嘛?光开?光溜溜?光省力气?不不不!有了车,为什么还要去第一国际,亲爱的洛洛,靠边,就这溜着吧。”
洛沥瞬间浴火焚身,好似被人丢尽了火堆子里,刹的一声,车子停靠在旁边,洛沥化作狼就瞬间扑了上去。
“妖精死你。”
——
这是呆在佟宅的第五天,郎帆闭目沉睡在房间里,桌子上有冷了的食物,不是她绝食,而是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想起明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颤抖。
那阔别了二十多年的仇恨似乎在遇见佟华兆的那一刻完完全全的爆发出来。
幕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亲生女儿失踪的结果。
还有她心中绝望,四处游走的荒芜寂寥。
心里似乎被人活生生的挖了一块走,却始终感觉不到疼痛,郎帆一直在想,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即使阔别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清晰的记得。
这一切,她无心掀起波澜,波澜却无声无息的扩大,淹没了所有的人,淹没了她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希望和良知。
去吧,都去吧,从此刻开始泯灭吧。
她再次睁开眼,眼神漆黑空洞,却仿佛是要掀起一场巨大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