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和吆喝都是中断,有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响起:“老爷放心,我们不闹了.”
这倒是汉话,口音却古怪的很,刚要走的赵进这时候却来了兴趣,对王自洋说道:“领我过去看看。”
“都是些不知道规矩的鞑子,万一冒犯了进爷”王自洋脸上有为难的神情。
“过去看看。”赵进笑着说道,他这么一说,王自洋立刻不敢推辞,连忙在前面带路。
笑归笑,赵进心里却在嘀咕,在刘勇打听的消息里没有说这王自洋有鞑子伙计。
两个人绕过畜栏,就看到了几个坐在地上的伙计,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完全是商队伙计的模样,也难怪不知道是鞑子,这几个人除了脸上风霜色重些,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话说回来,经常南北奔波的辛苦人,谁不是这个样子。
那几个人看到赵进和王自洋过来,都连忙从地上站起,但身子都有点摇晃,显然是喝了不少,长相和汉人没什么区别,赵进心里说道。
伙计里面有蒙古人这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朝廷和地方上有蒙古人出身的官吏,军队里有蒙古人担任的将官,边镇地方有许多蒙古百姓定居,这伙计也没什么稀罕的,何况王自洋的商队要去草原上收购牲畜,贩卖货物,有几个熟悉草原本地的蒙古人也很正常。
酒气浓烈,赵进随意的看了那个酒坛一眼,眉头却皱起来,那是汉井名酒专用的酒坛,这些牲口商人为了汉井名酒愿意拿牛马来换,可却把这样的好酒给下面的蒙古伙计来喝,这实在有些古怪。
“快盖住,快盖住,别跑了酒味。”有人注意到酒坛口敞开着,连忙吆喝着说道,一人拿起盖子去盖,脚下一个趔趄,直接坐在地上,这几个伙计一阵没心没肺的哄笑,王自洋看了赵进一眼,没好气的训丨斥道:“在进爷面前,都规矩些。”
“进爷那个”一人开口询问,却被身后的伙伴拽了下,几个醉醺醺的伙计这时候都规矩了。
赵进点点头,转身离开,王自洋连忙跟上,陪笑着说道:“这伙鞑子不知道规矩,倒是让进爷笑话了,不过那晚上他们都是看到进爷大战的,一听您来了,都老实了,进爷虎威啊”
“王老板对自己伙计还真是大方,居然开了坛好酒。”赵进笑着说道,可他眼神里却不见丝毫笑意。
汉井名酒贩运到草原上会有暴利,一斤酒就是一两银子,可逐利的商人居然舍得把这酒给自己的伙计喝,而且这几个伙计还是蒙古人,这实在古怪。
王自洋对赵进的话没什么感觉,只是笑着说道:“这几个鞑子虽然是浑货,却救过小人的命,他们馋进爷那边的烧酒也不是一天,趁着近水楼台,弄一坛让他们尝尝。”
“救命?”
“小人这种做牲口生意的,本钱重,身上带着的金银也多,草原上的马贼,内陆的响马土匪,小人都遇到过,有一次距离山西杀虎口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被马贼围上了,得亏这几个鞑子拿弓箭射杀了八个,这才吓退了马贼,安然回返。“王自洋说得简单,可语气却有些唏嘘,显然是勾起了回忆。
赵进听得很仔细,王自洋继续说道:“这几个鞑子没家没业,死心塌地的跟着小人做事,除了好酒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喝点也就喝点”
“看他们也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没有妻儿父母吗?”赵进此时心里疑惑没了,却变成了好奇。
那边王自洋叹了口气说道:“口外这些年惨啊,天越来越冷,雪越来越大,一到冬天闹白灾的时候,有整个部落全被冻死的,部落之间大鱼吃小鱼,大部落拼命的吞并小部落,有的直接是抢走年轻女人和牲畜,其余的全部杀光,这几个人,两个是跑到我这里来的,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还有两个是我在土默特那边买的,还不如一头牛值钱”
赵进没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情绪,他停下脚步皱眉说道:“草原上这么冷,这么难活,岂不是每年冬天都要犯边?”
二叔赵振兴曾经在边镇呆过,给赵进讲述过那边的局面,草原的冬天寒冷异常,会有大批的牲畜被冻死,依靠牲畜活命的蒙古部落往往会大举南下犯边,劫掠遍地的军民百姓,大小战斗无数,死伤也是无数。
说草原上的蒙古牧民可怜,他们为了活命才南下劫掠,可为了他们活命,大批的汉人百姓死伤,这难道就不可怜吗?赵进说这个的时候,声音有些发冷
王自洋说的兴起,听到赵进的问题之后笑着说道:“犯边可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俺答兴起之后他们也过了几十年的太平曰子,早就废掉了,来大明占不到半点便宜,这些年他们都是自家打打杀杀,来咱们大明就是做生意。”
这说法倒是让赵进颇为意外,他转头看了眼重新打开酒坛的那几个蒙古人,笑着开口问道:“草原上的彼此吞并,劫掠厮杀,这样无依无靠的青壮一定不少?”
那边王自洋点头,赵进又说道:“我这边缺人手,能射箭能骑马的青壮汉子,若是贫寒孤苦,我这里也可以收容几个。”
王自洋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笑着说道:“进爷好算计,莫说进爷这边,连京城的禁军京营都在招募这样的,小的今年去口外,一定替进爷留心,只是过关口时会麻烦些,不过请进爷放心。”
赵进笑着点点头,接过那匹马的缰绳,离开了骡马市这边。
有了这匹好马,赵进在练习骑术的时候轻松了不少,不过教授马术的栾松却提了不同的意见“这马太好骑了,以后若遇见难骑的怎么办?还是先从劣马练起。”
这话赵进深以为然,安排人将这好马送回马厩,自己依旧是用从前的马匹训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大家都可以专心致志的练习骑术,唯有赵进这边不行,骑一段就要停下来安排处理各项事务。
小石头村的人去而复返,他们倒是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也就是一个上午不到,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赵进的附庸徒附了,他们是来禀报一桩古怪的事情,他们送完礼回返,村子里却来了一伙人,这伙人看着是两个账房先生之类的人物加上几名大汉护卫,这伙人出市价三倍的价钱买地,而且付现银。
三仙台何家庄这一圈土地都算不错,因为距离黄河不远,不愁灌溉,是徐州地面上难得的水浇地良田,买地倒也不稀奇,可没有一出手就要把整个村子买下来的事情,这手面未免太大了些。
土地是农户和地主的命根子,一般都是不肯卖的,没曾想这伙买地的人还有条件,说买了地之后,要土地原主照看十年,要帮着做活看守,也有工钱结算。
这条件优厚到古怪的程度,有卖地的收入,又有工钱可拿,两项加起来,怎么算都不亏,何况给现银结算,本来大家还在观望,第一户拿了银子之后,其他的人唯恐落后,也都纷纷卖出,等送礼的队伍回去,小石头村一半的田地已经卖出去了。
小石头村不大,村长大户也不过是小地主,只不过家里兄弟多,喜欢舞枪弄棒才做主说话,听到这件事也是非常动心,可又想到即便土地换了主人,自家还是要在这边长住,马上联庄联保,必须要知会赵进这边。
赵进也觉得奇怪,看了看小石头村带过来的契约文书,买地的人来自沛县,是个没听过名字的店铺,东家掌柜什么的也没熟悉的人。
但对这个异常,赵进没什么担心,小石头村换了主人对他没有影响,不管谁来这边,都必须要服从赵进的安排,归入赵进的体系中,想把这小石头村做为什么基地图谋何家庄也不可能,彼此距离太近,站在望楼上就可以看到那边的大概动向,那几个骑兵的巡逻范围也把小石头村包括在内,一有风吹草动,这边就会知道。
“只要是自愿买卖,我没有话说,如果你们村里做主的人换了,记得让他来见我。”赵进反应的也很简单。
那些人得了允许才唯唯诺诺的离开,他们一走,赵进就喊来了刘勇,让刘勇做些暗地里的布置,不过应对也就仅此而已,不可能风吹草动这边就全力戒
临近天黑,训结束的时候,有外面守卫的家丁过来禀报:“城内太爷派人给老爷送东西,还说要当面交给老爷。”
赵进觉得有些奇怪,边上刘勇也是疑惑的说道:“伯父如果送东西过来,不会这个安排,我去看看。”
那边刘勇领着几个人过去了,赵进则是回到住处,没过多久,刘勇也是来到,还有一个中年人随行,难不成真是家里派人送东西?当看到这个中年人的相貌,赵进立刻明白过来。
“你和小勇商量个法子出来,我不喜欢别人用我家做借口。”赵进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中年人一进屋子就是跪在地上,刘勇则是关上了屋门,就站在那人的背后,这中年人连忙磕了个头说道:“小的一定记牢,这次出来的匆忙,又怕这边守卫森严见不到进少爷,所以编了这个理由。”
赵进笑了声说道:“你当了徐州会主,自然忙的顾不上我这边。”
来的人正是郑全,木家二伯来了一次,这个先前不怎么走运的传头立刻成了会主,身份陡然不同。
但听到赵进这句话之后,郑全脸色立刻就白了,在地上连磕几个头说道:“进少爷,闻香教传头升会主要焚香沐浴闭关,然后还有几个麻烦的仪式,小的这段曰子都出不来,今天是刚有了空闲。”
赵进摆摆手止住他的动作,开口又说道:“你两个孩子就在城内货场那边,想接回去就接回去”
郑全一愣,随即磕了个头恳切说道:“有进少爷照顾他们,小的也能放心,带回去反倒是提心吊胆的,还是劳烦进爷您了。”
从城内搬到何家庄的时候,吉香要带上郑全的子女,说放在身边才好控制,赵进却否决了这个提议,他想的更深一层,就放在城内货场那边,如果郑全想要把孩子接走或者用什么别的手段,那就可以证明他的态度,赵字营可以做出应对,放在那边做个风向标就是。
“进爷有大本领,小的那两个进爷要是肯带在身边,那就是他们的大福分”
“都是自家人,别跪在那里了,坐下”赵进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郑全连忙谢过站起,满脸松了口气的模样,他也知道这么长时间没从城内过来很失礼,何况何家庄这边又遭遇了这样的大事,单单失礼还好,如果让赵进怀疑闻香教也有参与,那可就是粉身碎骨的大祸患。
郑全站起之后,刘勇才重新开门,吩咐外面的人送茶水进来。
“先和进爷说一桩事,小的今天出城来这边,花了三倍的价钱才雇到大车,说是徐州州城的牛马大车都被雇走了,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古怪”郑全说了自己的见闻。
牛车马车一辆车最少能装几百斤,最多上千斤,徐州城内外这样的大车也有个二三百辆,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运,居然要雇佣这么多。
赵进点点头,按照城内城外传递的速度,明早城内就应该有确切的消息过来,倒是不急着打听,他笑着问道:“闻香教最近有什么举动吗?”
对这样的地下教门,赵进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从搬家到现在,闻香教徐州各处一直被刘勇的人盯得很紧,也有预案去对付,真要有什么异动,赵进会通过父亲和长辈们发动官府和官军镇压,好在这段时间闻香教一直很安静,木家二伯没有暗地里做什么勾当,他摆月兑了跟踪后就再没被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
但身为会主的郑全对赵进意义更大,他主持整个徐州地面上的闻香教教务,消息无论里外大小,肯定清楚。
泄露机密,暴露身份,对任何一个低下教团来说都是大罪,会遭受严厉的惩罚,但郑全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怎么来的,更清楚自家和赵进的关系,这边一问,立刻开口说道:“进少爷,何伟远的事情据说本教总舵那里震动很大,还有人要兴师问罪,不过后来没什么声息了,木家二老爷也讲过,何伟远那个是笔烂帐,追究太深,反倒是本教内部会有大麻烦,所以没什么人出声。”
“哦,木家二伯对你还真是栽培,和你说了不少机密事啊”何伟远对于赵进来说已经过去,他更关注的是木吾真对郑全的照顾,还有木吾真说过的机密。
听到赵进的话,郑全脸上露出苦笑说道:“二老爷说现在木家门下只有徐州一个会主,所以要下力气经营,还说要不是进少爷你除了何伟远,连这一个也没有。”
赵进脸上露出迷惑,看木家二伯的言谈气派,还有能指定会主的权力,在闻香教中位置应该很高,怎么门下只有一个会主,赵进对闻香教的架构有个大概的了解,闻香教教徒上设小传头大传头,传头之上是会主,会主负责一地,若把闻香教看成大明天下,那么这些会主就是各地的巡抚和布政使一流的人物
这门下会主人数的多少,想必也代表着在上层教内的实力和地位,难不成是自己把木家高估了。
看到赵进脸上的表情,郑全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当即开口解释说道:“现如今会主只从两家出,一家是王家,一家是徐家,王家是教主一门,徐家则是这二十年兴盛起来的,教主对他们极为信任,都说徐家得了弥勒真传,替教主主持教务。”
王家,徐家,这个徐家想来不是徐州境内那经营煤铁的豪强徐家,赵进沉思了一会才想起些头绪,周学智曾经说过,何伟远的生意大头就是漕粮换酒,对一名姓徐的壮汉很是巴结,也能看出来这人的地位很高,或许这个徐姓壮汉和闻香教的徐家有关系。
赵进没有说自家猜测,只是笑着调侃说道:“闻香教事事机密,结果该知道的还是能知道,我还以为这教主的名字是绝密呢”
“进爷说笑了,也是小的当了会主后才知道这些,这还多亏了二老爷的传授。”郑全陪笑着说道。
“以后你这位置不会做的舒服,既然是木家的独苗,想必是其他人的眼中钉,或明或暗,会有各种针对你的手段,我在何家庄这边,对你而言,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自己要小心。”赵进叮嘱了句。
听到赵进这么说,郑全脸上有感激神色,又要跪下磕头,却被赵进笑着制止,这时外面的茶水送到,刘勇接过来后给两人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