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散漫消息的速度就像拂过大地的春风,在人的不经意间,它已悄声无息地扩散至各处。浪客中文网甄儿来了,怔怔地望着玉琬,脸色有些木然,她显然是听了风声,或者还对事情确认过。
玉琬上前,轻揽她,却发现她的身体疆硬不动。
“怎么了?”她轻问。
甄儿仍不説话,就那么痴痴的望着,仿佛两人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玉琬强压内心的苦涩,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玩笑道:“你别這样,本来是去当差,説不上什么好事儿坏事儿的,可被你這么一瞅,我的心里就捣鼓起来,我不是去杀头,咱们也不是见不着了!”
“呸呸呸!别説那不吉利的话!”甄儿情绪激动地啐口。
“可算好了,能説话就行,你也别死愣愣地盯着我,走,咱们里屋谈。”玉琬拉着她进屋。
“不能求老祖宗留下你么?”甄儿的眼里满是希冀和企盼。
玉琬摇头,心中含着无限无奈,她已仔细想过,左右她在老祖宗身边的日子不长,此番出去也好,有些事情早发生便能早打算。
“难道……你心里盼着能出去?”话刚出口,甄儿突然生气起来,看玉琬的眼神也变得凌厉尖锐。
玉琬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往心里去,只长叹一声解释:“你我姐妹一场,相识也有八年,我是如何秉性,你应该比外人更了解才是!何以要説這话来伤我?你心情不爽,這我知道,可我的心情又能好到哪去?老祖宗年岁大了,她老人家要将我支给别人,我有什么办法?再説,我早晚得有个去处,今儿事情发生了,我早些离开了慈宁宫,日后的福祸还难料得很,我心里正七上八下惴惴难安,好姐妹一场,你就别来用话堵我,行行好,好好安慰鼓励我一番不成么?”
听玉琬如此一説,甄儿细思之下也觉有理,当下心生愧意,看玉琬的目光又恢复到以往的柔和,两人説话也渐渐回到从前。
“听説太子宫里的几房娘娘厉害得很,你此去陪太子妃,可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
“太子是心地仁厚之人,他对你必是宽厚。对他我并不担心!可东宫比不得這慈宁宫,那里人来人往不是皇子便是宦臣,大家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如今朝中闹得厉害,你可千万别卷进去!现在胜负难説,搞不好是要受牵连,你説话行事可都要多加三思。”
“嗯,我知道,也都记住了。”
望着殷殷而嘱的甄儿,玉琬一直浅笑,心头甚感安慰,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她今天能説出這番话,足见她在宫中説话做事定能自保,也算是了却她的一方牵挂。
説着説着,甄儿又忍不住啜泣起来。“你别和我説宫规,這我知道!”她抢白玉琬欲言之语。“咱们好姐妹一场,原以为会平平安安、静静悄悄地双双老死在這宫中,却不想如今……我可提醒你,你可别嫁给太子,那没你什么好的!”
玉琬点头,边替她抹泪边附和:“好了,别哭了,這些事儿我心中自有计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儿能想,什么事儿不能想,我心中都有把称,我自己会时刻掂量着办,你也别太担心,搞得生离之际和死别似的,多不吉利。来,笑一个!”
甄儿红着眼睛,强颜一笑,感觉皮硬得不行,根本笑不出来,她一甩手,气嚷:“我笑不出来!”
“好好好!笑不出来不笑就是!這有什么好气的?”见到她耍脾气,玉琬倒先玩笑起来。
甄儿一扭头,不理她,心里还在生闷气。半晌过了,见玉琬没动静,又忍不住转身埋怨:“你要走,好像就我一个人伤心,真是不公平!”
一听這话,玉琬的脸色霎时间便沉下来,不言语,只一个劲地叹气。
甄儿见如此,不禁自悔失言,可一时又不知説什么好,两人就那么默着,直到荧儿进来。
“荧儿见过甄姑姑。”她行礼。
甄儿回神,忙笑:“快起来!跟我还行什么礼?這里又没外人!”
玉琬问:“有事吗?”
荧儿忙回:“老祖宗请您过去,太子殿下也来了,还有二十一皇子也来了,正嚷嚷着要见您。”
“哦!”看来,时间差不多了。這二十一殿下也真是的,就不能低调点儿么?玉琬心中埋怨。回头望甄儿,见她刚刚好些的眼睛又红了,两人深深紧紧一抱,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我得去见老祖宗,你也回去吧!”接着,她又转身朝荧儿:“以后遇着实在为难的事情,就去请教甄姑姑,她会教你的。”荧儿点头。
“荧儿以前是跟在我身边的,看在我的份上,以后你多提点着她,免得她不明不白落了错处,稀里糊涂惹了事!”她托付。
事情到了這份上,甄儿自不会辞,当下一口答应:“嗯,我知道。我一定待她如亲妹妹一般。你自己多加保重,以后的时间,肯怕就只有宫中大宴才见得着了。”
两人又抱几下,玉琬便出来前往暖阁。才到阶口,便听里边有人説笑,其中二十一皇子的笑声最大,带着踌躇满志的得意。玉琬顿了一下,抬脚继续入内。這几日,宫里的嫔妃望着风向,天天来慈宁宫请安。未免生事,玉琬是能避则避,竭尽全力躲着她们,好在大家均知道她去东宫是陛下和老祖宗之意,也不敢轻易来寻衅挑错,让她這三天过得还算清静。
“奴婢见过老祖宗,老祖宗千岁。”她行礼。
“快起来吧!”老祖宗道。
她复又向太子和二十一皇子行礼,两人也忙叫“起”。
玉琬抬头,刚好与二十一皇子的脸对上,见他正望着自己浅笑,笑容中夹着无限得意。猛然想起那日在宫外时,他那番信誓旦旦的言语,玉琬多少有些明白过来。原来,這就是事情的源头。如此的话,只怕她在太子府也呆不长,估计這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思虑到這层,她悸然,脑中蓦地浮现出十九那张戏笑的脸。
“玉琬,过来!”老祖宗叫她。
玉琬身子一震回过神,望一眼所在的环境,惊出一身冷汗。她這是怎么了?怎能在此时此地愣神?还没出慈宁宫就出這样的事情,她的心愈加惶然。
她上前,老祖宗双手握住她的葇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老祖宗的手虽然枯瘦却不粗糙,她轻揉时,可以感觉到她松弛的皮肤,却丝毫感觉不到硌。玉琬心下佩服,似乎前次相触时的粗糙感只是一时的误觉,老祖宗真是一个精明的人,装病的时候,居然连這么小的细节都计算到了。珏姑姑站立一旁,看她的神情满是不舍。
“交待你的事情都记住了?”
“是!奴婢已经清清楚楚,深深刻刻地记下了!”玉琬肯定答。
太子和二十一皇子两人面面相觑,对于她们的对答之言,均是一头雾水。二十一皇子性急,忍不住问:“老祖宗,您和玉琬説什么悄悄话呢?不能告诉太子哥和孙儿么?”
老祖宗揶揄一笑,答:“当然不行!女儿家家的事,你们男人不能掺和!”
“哦,是女和家家的事啊……那我们不知道也罢!”二十一皇子被老祖宗的话噎着,羞赧地挠挠头,讪笑一下看向别处。
老祖宗与珏姑姑一阵欢笑。玉琬见到他的窘样,想笑又不敢笑,直憋得脸红。
太子也笑:“二十一弟,看你还敢随便打听!”
玉琬回头望太子一眼,比上次看得真切,太子是属于那种阴柔与刚毅并存的长相。侧脸看起来偏向阴柔,可身形与眼神却是透着刚毅。他刚刚説话时声音爽朗,整个人神采飞扬。看得出,天帝对他的重用,影响了他的心情,与上次的心事重重相比,這次的他看起来心情舒畅,甚至可谓是春风得意。
“今儿你就要去了,还别説,我這心里啊,还真不是滋味。”老祖宗説着,又哽咽起来。珏姑姑见老祖宗哽咽,她也忍不住红眼。
玉琬忙劝:“老祖宗不必为奴婢伤身,奴婢只是去太子东宫,老祖宗何时想奴婢时,让人传唤一声便可,只要太子同意,奴婢还是可以偶尔来侍候老祖宗的。”
太子忙出言表态:“本来就是老祖宗的人,孙儿要了去,本来就于心不安,要不,老祖宗您还是留下?”
二十一皇子一听此言,急了,在凳子上坐立难安,想出言,又被太子警告的眼神制住。老祖宗只当没瞧见他们兄弟俩的小动作,一个劲地和玉琬説话。好半晌了,才接太子的话碴:
“既然説给太子妃去作陪,那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老祖宗我年纪一大把,还能唬弄你们小辈不成?只是有一条,今儿太子也在,二十一就做个见证,這玉琬我是给你们了,可别让别人欺负。我已经下了懿旨,封她做了尚宫,没有实职,只是个名号而已,免得没品没级被人轻贱!”
太子惊起,小心出言:“老祖宗哪里话,孙儿定不会容忍此事发生。您放心好了,玉琬到了东宫,只陪太子妃一人,也没什么活计,单单陪太子妃聊天解闷而已,必不会劳累到她的!”他原就是应二十一弟的哀求将這宫女弄出宫去,还真没想到老祖宗会如此重视此人,看来回宫后,少不得要交待一番。
“嗯。這可是你説的。”
“是是是!是孙儿亲口説的,二十一弟可作见证。”
二十一忙嬉笑接言:“孙儿可作证,老祖宗只管放心。”老祖宗如此説法,正合他心意,他早就喜得心花怒放,這证人他自然是十万分愿意当的。
玉琬忙谢恩。
“好了,收拾东西去吧!”
玉琬出来,荧儿提着细软正候着,见到她,立刻迎上前,紧接着又发现后面告辞出来的太子和二十一皇子,匆匆行礼,对玉琬是欲言又止。
“好了,我今儿起就去东宫了,你自己多加保重。”
荧儿点点头,抿着唇不説话。其它宫女们因为回避在屋里不能出来,于是隔着窗户与玉琬摆手告别。玉琬侧头回望大家,均报之以浅笑。
太子从后面看着玉琬,总觉着她的背影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正惘惑之际,便听低柔的声音:
“两位主子请!”临到宫门口,玉琬为两人让道。
“玉琬和我一起走吧!”二十一皇子嚷道。
玉琬暗恼其粗心粗意,脸上立显惶遂之色,诚惶诚恐拜倒:“奴婢不敢,殿下是主子,宫中自古无奴婢与主子并行的道理。”
太子点头,回头训二十一弟:“你也太莽撞!這里是宫里,比不得外面随心所欲,你从小大名在外,自然不在乎,可别害了人家。”
二十一皇子嘟嘴不説话,满月复委屈,不就是一句话,何至于説得這么严重?
太子又回头对玉琬:“你起来吧!怪不得老祖宗疼你,果然是个懂事的。”
“谢太子殿下。”玉琬起身,两位主子在前,她谨慎在后。
望着熟悉的绿瓦红墙,经过时常游玩的小河边,玉琬心中五味繁杂,指甲抠进细软,没想到,這么快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