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我记得你上次把椅脚给钉歪了我也没说什么,还帮你给修好,干嘛对我这么不温柔啊?”她一边火速取盘盛菜,一边小小抱怨。
“这怎么能拿来比咧?我老公就算把椅子坐散了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咧?你以前做的那些恐布的菜你老公吃得下去我服了他。你们现在甜甜蜜蜜他不敢说什么,将来要是有人比你更懂他的胃口你就靠边站吧!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不下点功夫是不行的,不是我爱说,长太好看的人通常都是危险份子。”一口气说完,李妈妈又指着旁边中火炖煮的鸡汤道:“再十分钟把配料下下去,火转小。”
“知道了,这几天不就来跟您请教了吗?”她嘟着嘴,把盘菜放进多层提篮。
“对了,虽然我不明白你们小两口干嘛偷偷模模结婚去了,非常不够意思,既然让我们知道了,总该补请个客吧?饭店这么大,是用来干嘛的?”一只肥硬的胳膊搭上她的肩。
“饭店这么大又不是他的?公证省钱哪。”
“放心,我们都会包礼,你不会吃亏的。”
她呵口气,抬手揩了汗,随口敷衍:“我再跟他说说。”
“别哄我们啊!好久没泡汤了,顺便泡个汤也好。入秋了,山上一定更漂亮,你知道吧?大众池那附近有一片枫树林,每年秋天火红一片,真是美得不得了,边泡汤边赏枫,多享受!”
她不知道那里有一片枫树林,事实上,自佟宽在那里请过一次客后,她再也没有踏足景秀饭店过,她不需要上饭店,佟宽并未邀请过她。两人交往后,他总是投宿在她家,只有工作时间才回饭店。结婚后,他们互动模式不变,她仍然在熟悉的小镇工作居住,他则三不五时南下与她聚首,除了身分改变,夫妻生活没什么不同。
其实有那么一点变化,比方说,他开始告知行程,让她掌握他来的时间和停留天数,不再随意去留,他坚持负担家用,希望她不必卖力赶货,以免她经常埋首在工作室不理会他;他要求她每天睡前主动和他通讯或致电,不能遗漏;上台北一定要预先告知他,他陪同她面见那位年轻律师。
大体而言,除了必要的小别,他们和一般新婚夫妻相同,甚至更悠然自在。
因为他和她一样,没有至亲的亲属必须密切往来,她在公证那天见过他几位交情较深的朋友,记得有一位叫做威廉,一同吃了顿庆祝晚饭后,她至今未应酬过他的任何亲友,他们的生活几乎只有彼此。
虽然她不再忌讳和他一同上街了,但让他吃下可口的菜色是她的新婚愿望,这是少数她能为他做的事,只要是他预计南下的那天,她一定向烹饪班的主持李妈妈学做几道菜带回家。
“这样可以了吗?”半个钟头后,她揭开沙锅盖,舀了一小瓢请李妈妈试喝。
“差不多了,回家可以再煮一下,让肉更烂一点,记得用小火喔。”
“知道。”她兴高采烈将沙锅小心翼翼封好,放进提篮,愉快地走出李宅。
她掂了掂提篮的重量,太沈,不保险,决定舍弃脚踏车,暂放在李宅庭院,以步行代替,缓步走回家。
穿巷绕弄了一阵子,她在某个转角处乍然停下,猛然回头。
空荡荡的巷口,没有人,但是她明明听见脚步声,从李宅出来开始就发觉了,轻巧地跟随她左弯右拐,几次以余光往两旁觑看,但无所获。
这种情形有好几天了,起初以为自己过于敏感,不当一回事,之后两、三次在静巷独行,不意瞄到一小片闪躲的衣角,她终于起疑。
重点是,她生活极为低调,存款是母亲身后留下的一笔小额保险金,连当作购屋头期款都有困难。小姨在世时开的是家庭式的北方面食馆,根本算不上镇上的殷实人家,财富没有被觊觎的可能。她衣着相当简单,谈不上风情,自认不易让外人产生邪念,何以引人跟随?
她移步至石墙后,暂停一会,脚步声果然消失了。不一会又杂沓起来,一群下午散步的老人结伴经过,并没有可疑的陌生人露脸。
她再度上路,朝家的方向迈进,也许是预期心理,总觉得又听闻了不一致的脚步声。她一面走一面警觉回头,设想就算身后有人也躲不了她的频频窥看。
尽头处正欲转弯,她头一抬,正面撞上了一堵肉墙,惊愕之余,连忙护住手上提篮。
“走路这么不专心,在看什么?”对方抓住她的肩,语带责备。
一听闻这熟悉声音,她欣喜万分,露出甜笑,“你来啦!”
佟宽四处张望,皱眉再问:“巷子没人,在看什么?”
她往后再看了一回,拉着他回到家,仔细锁上门。
“没什么,我以为有人在跟踪我。”她放下提篮,小心取出菜肴和鸡汤,摆上餐桌,“今天又有新菜啰,饿了吗?今晚要不要早点开饭?”
佟宽努力摆月兑死命咬住他裤管的芬达,发现无效,直接拎起它推进狗屋关上。回过头,不甚在意地瞥了桌面一眼,拉住她细问:“有人跟踪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有看到人么?”
瞧他罕有严肃的模样,她赶紧笑开,“没什么,应该是我多心了,我没看到人。”
“真的?”
“真的。”她用力点头,他面色仍未放缓,她只好再次强调:“真的嘛!”
他瞅了她片刻,不再追问,帮忙拿了饭碗添饭,嘴角勾起淡淡笑意。“那就早一点吃吧,我们商量一下去哪里度蜜月。”
“蜜月?”
“嗯,我的工作近期就会有变动,到时就有假期了。”他平静地说。
“变动?换部门还是换工作?”
“换工作。”
“咦,没事吧?”立刻探近他,琢磨他的神色。
“放心,不会有事,我养得起你。”他忍不住调侃。
“才不担心这个。”她捧起饭碗,吃了一口,认真默思后道:“蜜月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我有一点存款,如果你暂时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不必急着屈就,钱拿去用没关系。”
他怔了一瞬,接着仰头笑了,笑得万分畅然,“谢谢你对我这么慷慨,我怎么能用老婆的私房钱?我说了,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不知怎地,好脾气的她竟沈下脸,“我是认真的,你不该笑话我。”
他收敛了笑声,起身探过桌面,吻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对我是认真的,所以才这么爱你。”
两人近距离凝视良久,她转转眼珠,脸上有了喜意,抿唇笑:“知道就好。”
再度活泼起来,她开始絮絮说着和他不见的这几天生活中的大小事,他含笑聆听,不拘琐碎,有应有答,晚饭进行了一半,他岔开话题,像询问也像决定,“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搬到我那儿去吧。”
“不必吧?在这里一向很好,你不用多心,真的是我太敏感了,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了,都没事的啊。”突然后悔让他操烦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她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他看似凡事满不在乎,一旦搁在心上了就很难驱除。
“但是我介意。”他放下碗筷,两手抱胸,严肃地瞧着她,那是他心意已决的肢体语言。她曾试着挑战过,坚持己见,结果换来他两天的相应不理,她缺乏和人赌气的无限意志,通常以妥协告终。
“那……好吧,给我一点时间吧,总得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了,搬家并不容易,我东西多得不得了,我需要工作室——”
“够你住的了,东西不够放就租个仓库,找人评估之后再告诉我。”
越发觉得佟宽有执拗的一面,且逐渐不掩其心,她不希望他为她悬心,顺从地点了几下头。得到正面响应,他心情好转,愉悦地露齿而笑,“今天菜烧得很好,你又进步了。”
她没应声,但甜甜地笑了。
随着相处日深,她经验了佟宽更多的面向,有令她动容的,有令她讶异的,也有她不太适应的,无论是哪一种,都未能削减一分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意,因为穿过层层面向,那隐藏于内在的美好本质,那些他在单独面对她时流露的最纯粹的初心,始终没有改变,而她看见了。
“快吃啊,待会一起带芬达去散步,这么喜欢看我,晚上再让你看个够吧。”捕捉到她投向自己的神游目光,意在言外地笑了。
她的脸瞬间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