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连下了六七天,今日终于停了,阳光暖暖地照着,地板上的缓缓化开,这几场雪下来,放眼看过去,四处都是光秃秃的枝桠,风一吹过,就看到那些枝桠颤抖着,让人也觉得跟着冷。爱睍莼璩
江笑影叫人将榻子搬了出去,抱着妙如和妙语坐在院里面晒着太阳,一边给二人讲故事。
于辛指挥着人将屋里的被子床具拿出来晒。下人们在院里搭了一根长线,准备晒被子。遇到这种事情,最欢喜的就是妙如和妙语,一点也不能安分的听故事,兴奋地跑进跑出,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跟着一块抖棉絮。
棉絮如雪花般乱飞。
江笑影撑着脸,看着两个小女孩到处乱跑,眼角里也满是笑意。明日是皇宫大宴,她暗中的部署会在明天的宴会上给出一击。只是,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榛。
她正想着,妙如乐呵呵笑着伸手去接棉絮,冷不防撞到一人身上。
从漫天的棉絮望过去,一个穿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他微侧的脸部线条给人一种很刚硬冷峻的感觉。那张脸俊美得近乎邪气。那映在晨光中的身形竟让人产生威凌迫人的错觉。
院里的人都愣住了,除了还在乱跑的妙如和妙语,所有人都无声的跪下来易。
江笑影愣愣的看着来人,有一些惊慌地向来人行礼:“拜见皇上。”
楚煊赫站在门口,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起来吧。”
众人皆起来。
妙如抬起眼睛,眼巴巴的望着比她高很多的男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叫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他们见了你都要跪下?”
妙如穿着鹅黄色小绫袄,扎着两个丫髻,一脸粉女敕,那眼睛眨巴着无比天真纯洁地看着他,那样子像极了多年前的小女孩,楚煊赫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宛如阳光普照,却把江笑影吓坏了。她不等楚煊赫回答,便叫道:“于辛,还不将两位小姐送到二婶那里去。”
一边说着上前想拉过妙如。妙如却大胆地牵着楚煊赫的袍子仰头看着他:“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和我姐姐一样好看,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天知道江笑影是多讨厌楚煊赫,这个人无时无刻的想着算计她,妙如妙语还小,她一点也不想她们两人出现在敌人面前,免得到时候被楚煊赫伤了。她现在就宛如惊弓之鸟,总觉得楚煊赫的笑容下一定隐藏着满满的算计和残忍。奈何那妙如自然而然地牵着他往里头走:“哥哥,你陪我玩。我给你吃我姐姐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楚煊赫情不自禁地跟着妙如走了两步,看得江笑影心惊,于是也顾不得上什么,板着脸道:“妙如……你娘亲正在找你呢,你该回去了。”她凶神恶煞地瞪着妙如。妙如可怜兮兮地看了她一眼,一点也不知道刚才还和蔼可亲的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怏快地缩回手,于辛趁此拉了她和妙语一起离开。
楚煊赫站在原地,她从来最巴不得见不着他,有这种反映,他一点也不吃惊。
江笑影一个人站在那儿,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湘色的夹襦,配淡蓝色的八幅罗裙,浅蓝色的裙子垂至地上,腰间只系一条深蓝腰带,绣一朵雪兰花,显得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她的头上,永远是那么地简单朴素。只有一根简简单单的玉钗。
楚煊赫轻轻勾起唇角。
今天的楚煊赫心情很好,江笑影心里面下了定论,看来,不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她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定一些,没让厌恶流露出来,淡淡地开口:“不知皇上今日来这里有何事?”
楚煊赫的声音沉沉地传来:“朕与丞相大人有事商讨,就来了。”
那为什么来她这芙蓉苑?江笑影一时沉默,等着他把话说完。
院里的人都静默的退了出去,于武警惕的站在院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生怕楚煊赫伤了小姐。
院里一时很安静。楚煊赫负着手,修长的身子如同定在了那儿一般,一身黑衣融在阳光中,风吹过,吹起一角衣襟,扬扬飒飒地飘于空中。
江笑影望着他,思绪越飘越远了。
这个人长得那么像慕容玥。
恍惚之间,楚煊赫的影子,居然与慕容玥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太奇怪的感觉了。
那一双凤眼微微挑起来,那身影那气度真的很像。
不过,他们两人是表兄弟关系长得像也没有什么。
只是,江笑影望着楚煊赫,眼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样子像,今日连那种感觉都像,她真的是太思念慕容玥了,竟然将他和楚煊赫混乱了。
她盯着楚煊赫,半晌,却是回不了神。
“朕脸上有花,让江笑影看入神了?”楚煊赫一开口就是冷冰冰的语气,阴郁的脸色。
垂下眼眸,江笑影不由心中发笑。
楚煊赫是楚煊赫,慕容玥是慕容玥,一个对她残忍无情,一个对她情深意重,这两人完全不一样。
可是,他们又真的是太相似了!
半晌,楚煊赫才缓缓才道:“明晚的宴会,你就不用去了!”
语气不容拒绝。
短短一句话,却将江笑影愣住了。
微风呼呼一吹凉透入心,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早晨,一寸一寸地透入心肺。
江笑影的心静静地平和了下来。心里直冷笑,却笑得凄楚。太后姨娘尽管说过自己和楚煊赫的婚约解除,可是这婚约是当初先皇当着众人的面许下的,哪里有这么容易说没了就没了,那些世家阀门不会反对,但是那些在朝为官的庶门之士可是不会赞同的。
庶门斗不过高门,这婚事吹的可能性非常大,她倒也没担心会生变,这么婚约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取取消,总会有一些不好的微言传来。而这些话就会冲着他最爱的东方念而去。
众人都知道,他深爱东方念,而她们二人的解除婚约,这里面东方念占很大的因素。到时候,庶门之士将怨言全发泄到东方念身上,若自己再去参加宴会,岂不是火上浇油?
为了他心心念念的人,他能这个都替她想好了。可谓用心良苦。楚煊赫对她,本就不带半分好感,而且还再三为难,不被他伤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他如今巴不得自己赶紧滚到一边去,不要唠扰了他和东方念!
可是这次宴会,无论如何,她却是急迫地想去。
这几日来,她日日为即将发生的事情部署,煎熬着,不得安稳。这一次,她不能再那么轻易的放过东方念。
他不想让她去,不过是怕她又阻了东方念的道,又给他的东方念使脸色。
可是,她偏偏就要去阻了东方念的路!
就算不能将东方念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要让她颜面丧失,绝了进宫的可能!
江笑影淡笑地道:“皇上,臣女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不允许臣女去参见今日的宴会?”
楚煊赫脸上绷得死紧,随即,他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今日母后会宣布你我解除婚约,朕倒是没什么,但是这婚约一解除,那些贵女朝臣在私底下不知道要如何笑你?朕也是好心,提醒你莫要去了当笑柄。”
明明是为了东方念,他却还可以讲颠三倒四,讲得好像在为自己考虑一般。这个人真的很适合去做戏子。江笑影心里冷笑,面上不显,淡淡道:“多谢皇上好意。这解除婚约的事臣女已做好万全准备,又不是因为臣女的原因才解除婚约的,臣女躲起来,倒是真让人笑话了。”
她说得完全合乎情理,简单,却又极符合她。
楚煊赫嘴角冷冷一笑,那双凌利的眼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去了,被人嘲笑,被人欺侮,可不要算到朕的头上,不许去向母后告状。”
他还当她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江笑影吗?江笑影正要回答,却听见他在耳边说:“你连朕的话也不听?”
他是皇上,不听,便是抗旨。他左一句右一句为她好,真正担心的却还是他的东方念。甚至不惜,拿皇权来威胁她。
这个世上,从来不是公平的。
有些可笑,有些无奈,有些嫌恶,不过此时的她,心却坚韧如盘石,不再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了。她缓缓跪了下来:“臣女有罪。”
冷风呼呼一吹,她就这么跪下了,冰雪才化开的地板冰凉阵阵,尽管穿着这么厚的衣服,膝盖上的冰凉的触感还是通过四肢六腑凉透全身。
他是帝王,而她什么也不是,不是没有反抗的勇气,而是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若不然,只不过是苦了自己而已,江笑影垂着头:“皇上为臣女考虑得很周到,但是臣女一向自认为做事问心无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解除婚约是因为皇上与臣女各自对对方无心,臣女若是因为怕人说闲话就躲了起来,这一辈子怕都要躲起来不能见人。臣女无愧于天于地,为何要躲起来呢?若不是皇上也认为,解除婚约是臣女的错?”
她抬起头,清澈冷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楚煊赫,等着他的回答。
听到她的话,楚煊赫脸色一凛,阴郁的脸色映在阳光中让人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畏意。可是,那个女子却是一点也不怕,依旧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难不成他要说是他的错?
“你一定要去?”他问。
是的,她一定要去,一定要去看着他的东方念下台,她要看着他如何惩罚他最爱的女人,她一定要去。垂下眼眸,咬着嘴唇,江笑影道:“是,臣女想去。”她柔柔说道:“臣女自知举止粗俗,上不了台面,但是臣女毕竟是丞相大小姐,代表着是丞相府一门的门面,若是不去,被人笑话丞相府,臣女心里会觉得羞愧。”
“很好!很好!这么说你不去还真是不行了?”楚煊赫冷冷地笑着
长发垂下来遮住江笑影的脸色,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楚煊赫已经动怒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早就知道会开罪于他,早就知道会被他惩罚,即是如此,就该做好受罚的准备。
就是不知道他又将怎么惩罚她,让她明日去不了宴会。这一次,他又是要怎么折腾她,给她下毒?或者让她忙得团团转?再或者又是她身体的那一个部位要受苦了,她一想不由心中微微地发苦,这些四肢五官,跟着她,可真是没少受苦啊。
只要他仔细想,总有办法折腾得她进都进不了宴会,她算计来算计去,可惜终还是难逃过世事的捉弄啊!
楚煊赫斜眼正望着那跪在地板上,单薄而无助的娇小身躯,长袖里面那双手握得紧紧地。他的脸上,由刚刚的阴郁之色,转为一种捉模不透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话,人已跨步出去。
江笑影看着头顶枝叶间露出的青蓝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于辛直跑到了她的身边,扶了她起来:“小姐,皇上走了!”
江笑影点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违抗他的命令他却放弃惩罚自己,不过,她总归是可以去参加宴会。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和楚煊赫打交道不得不提着万分小心的心,他这个人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实在是让人生厌。
随后,江笑影去了江栋华的书房。
江栋华正在和家臣商讨事情。她就在帘子外边静静的等着。
江笑影站在帘子外面,只能听到里面隐隐的声音:“这真的是目无王法,难不成还真以为这江南不是国土了,竟有他们胡来!”
“十年清知府,百万雪花银。只是这么大的数量到现在才报上来,可见他们守得有多严,大人,这件事一定要解决,若不然南方百姓要活不下去了!”
一人冷哼道:“他们明明是在走权力的后门、行贿受贿,都是一群败类,做起来是何等冠冕堂皇,而又舒展自如。亏得还称自己是礼仪之家。”
里面争争吵吵,听得不清楚,但是江笑影认真考量了一下,中间的深奥处,便不那么容易解开。南方一定是出大事了。楚煊赫今日来这里,可能又是委托给父亲什么任务。
帘子打开,众人见丞相大小姐站在门外,依依告别。
她爹来了,面带熟悉的慈爱的微笑:“影儿,你来了。”
江栋华年已五旬,依旧风度翩翩,修眉长目,只是鬓角的白发已经长出来。要知道,江家既非世家出身,也不是勋贵子弟,没背景没后台的,混到现在,并且屹立不倒,真是不容易得很。江笑影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的父亲在兢兢业业的为皇上打拼,而皇上却还在那里想着不要让流言伤了他的东方念。
这人,当真是眼瞎,外加无情无义!
江笑影道:“爹爹,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见皇上也来了。”
江栋华手里扬了扬一块布卷,布卷上面沾着血迹:“皇上送来了这个。”
江笑影接过布卷,匆匆扫了一眼,心里震惊得无法附加,布卷上面赫然罗列着几大家族在江南一带无法无天的做派。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疑虑来:“莫家,余家,东方家、尉迟家,还有慕容家,都是名门世家,朝堂之上,亦是有文有武,堪为朝中主流势力,各州郡三品以上官员,大部分为其门生,实力不容小觑,一下子将五大世家全部牵连上,这手笔好大啊……”
江栋华冷冷一笑:“这几大家族,虽无谋朝篡逆野心,看着布卷,私饱中囊,贪赃枉法,欺上瞒下,每一条都可够得说上三日三夜。”
江笑影默了默,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说了她所担忧的后果:“这件事实在太蹊跷了,如果真的如卷宗所言,那么江南与京都一脉的官员几乎都要全部下马……女儿认为这里面可能被有心人夸大其词……若是真信了,只怕,最终局势,难以驾驭。”
江栋华接过布卷:“所以,为父这几日要动身去江南,不管是有心人为之,还是真有其事,这件事闹出来,这大源国的天空还不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