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七点半,霍康自米白色大床醒来。
他坐起身,曲起一条长腿,一双琥珀色瞳眸微瞇,左手先将散乱长发由额头向后推,接着大掌覆盖脸庞,闭上眼。
怎么一回事?醒来一张开眼,竟会浮现那张东方脸孔—昨晚害他遭受无妄之灾的那个平凡女孩的平凡脸蛋!
昨晚因被泼得一身湿,回到饭店,他先换衣服又整理头发,害他主持的会议延后半小时才开始。
不仅如此,一向工作专注的他,竟无端分神,脑子不时便映出那张粉脸,教他眉头一拢,莫名觉得懊恼。
他难看的脸色令一干干部误以为他对近来饭店业绩不满,在禀告数据报表时,一个比一个还惊心胆颤,神经紧绷。
直到一小时又四十分钟的会议结束,他不发一语,径自起身转出会议室,只留下一干干部面面相觑,继续胆颤。
霍康跨下床铺,进浴室先掬把冷水洗脸,醒醒脑,欲将那恼人面孔给抹除。
他看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女人,就是天姿绝色也从没让他多记忆片刻,何况是那毫不出色的五官?
“一见钟情”的字眼,倏地又蹦上脑海,他再度纠了下眉头,一径否认。
亚尔家族的男人,几乎天生有追求爱情的浪漫细胞,也因此将“一见钟情”以寻找命定伴侣奉为圭臬。
不过,他以为属于他的浪漫细胞,应该在出生时就被双生弟弟给全部抢去了。他的弟弟浪漫过头,风流多情,至今感受到“一见钟情”征兆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还在以寻找命定伴侣为最终目标,继续在爱情中风花雪月。
反观他,到目前唯止曾谈过的感情就那么两三回,且一次比一次无趣,认为恋爱不过是浪费时间。至于命定伴侣,他从不期待,也不会费心去寻觅。
或许,也因他没有一个健全家庭,才对婚姻不抱期待。
他父亲当年去中国旅游,遇见他母亲,对她一见钟情,两人很快便陷入爱河,不多久便将已怀孕的母亲迎娶回亚尔家族。可结婚没几年,两人感情便生变,在他四岁时,母亲从父亲手中拿到大笔赡养费就离婚了,从此他们兄弟没再见过母亲的面。
父亲后来曾经感叹地说,当初对母亲的一见钟情,并非具备家族流传的“一见钟情”三点明显征兆。
父亲不过是一时被体内浪漫因子冲昏头,受到迷惑,继而匆促便做下错误的人生伴侣选择。
如果当初父亲能多跟对方交往一段时间,便会发觉两人的不合适,而母亲之所以很快便怀孕,其实是有心机的计划。母亲所爱的,是父亲身后的财富地位。
他母亲是个爱慕虚荣的美丽女子。
而他之所以对女人产生反感排拒,也是因为看透有大半女性接近他是看中他的身分财富;还有另一半女性,只迷恋他的外表,甚至认为对象是他或双生弟弟都无所谓。
性格早熟的他,拘谨内敛,不似单纯的弟弟,仍能乐观地享受爱情,意图寻觅一份真心至情。
盥洗完,霍康将一头半长墨发梳理整齐,扎在脑后。他换上外出衣服,烫得平整的白衬衫、黑长裤,系条具品味的斜条纹领带,再套上笔挺深色西装外套,这才步出卧房,转往餐厅。
“霍康少爷,早安。”餐桌上已备妥法式早餐,管家是一名年纪已五十四岁的华人苏梅女士。
“早安。”霍康淡然应了声,往餐椅落坐,边拿起放置报纸旁的眼镜戴上。他有轻度近视,不过只在阅读报纸及晚上出门才会戴眼镜。
他在巴黎的私人住所,是一栋两层楼独立别墅,建筑物占地面积仅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左右,加上前后院及车库,也不及两百五十平方米。对平常人而言,要在巴黎市区坐拥一栋这般住宅空间,已是非常宽敞优渥,但以他的身分地位,这样的房子其实太过朴实。
因亚尔家族的城堡已经大得吓人,加上他办公场所就位在数十层楼的气派饭店建筑物中,他私底下生活,反倒不要求金碧辉煌的大格局,而以简约舒适为宜。
霍康一边翻开早报,一边拿刀叉用餐,这时发觉管家还站在一旁,不免纳闷地抬眸。
“有事?”
“嗯……是有件事想跟霍康少爷商量……”苏梅双手抹抹围裙,有些不好开口。
“说吧。”他转而翻开下一页报纸,叉了片冰火腿送进嘴里,视线落在商业版面上。
“那个……我想跟少爷请个长假……”苏梅吞吐道。
虽在这里工作五、六年,可对个性严肃的少爷,她其实存有几分畏惧。尤其昨晚他回来,脸色很难看,猜想是工作关系,她原想过两天再提,不料她才踌躇着多站片刻,他便主动问起,她只得道出请求。
“请长假?”霍康再度抬眸,镜片下一双琥珀瞳眸看向管家。这是第一次,她提出长假要求。她在这里工作近六年,虽非全年无休,却只会在他人不在国内时偶尔休息几日而已。
“发生什么事吗?对薪水不满意?”他追问缘由。毕竟他已习惯她的伺候,若她因故离开,他不免感到不便。
“呃?不是的。霍康少爷给的待遇非常优渥,我其实也怕提出这种请求会失去这份工作,若少爷觉得不妥,就当我没提。”苏梅尴尬一笑。
“妳还没说清楚想请长假的理由,需要多长假期?”他不是不能通融的人。
“嗯,大概一个月。因我女儿刚生产不久,对照顾孩子有些忙不过来,想请我帮忙。”她实话实说,却不知老板能否认同她的理由,毕竟西方父母没有替子女带孙子的习惯。
“一个月够吗?需不需要多几个月?半年、一年?”一听这理由,霍康面容无波,平静问道,视线仍盯着报纸。
苏梅在十几年前跟着女儿来到法国生活,唯一的女儿两年前结婚,嫁给法国人,日前也听她提起已当外祖母的事。
见老板的态度及问话,令苏梅不免往坏处想,该不会老板是意指她若请长假就干脆请久一点,甚至辞职?
“如果不行,我就不请假了。抱歉,耽误少爷用餐的时间。”苏梅欠个身,便要离开餐厅。
“我没说不行。”霍康抬眸,再度看向她。即使他没生气,似乎也会让周遭的人误以为他不悦。不像弟弟,跟任何人都亲切异常,笑脸相迎。“那就先一个月。如果需要延长时间,届时再跟我说一声。”
他轻易便批准管家留职停薪,尽避那将造成他生活上有些不便。
他又补充说道:“苏梅,这几年妳表现很好,我不是会轻易换人的老板,别多想。”
闻言,苏梅微讶,接着忙朝他点头道谢。
她其实知道这个老板虽看似严肃,却也非真正严厉的人,不会对下人苛求。她女儿生产时,他还给了一个大红包,令她无比惊讶,那红包足足是她半个月薪资,她当时还一度不敢收受。
稍晚,霍康吃完早餐,看完报纸,将眼镜搁在桌面。他起身,离开餐桌,拎着公文包出门。
这时,司机已等在门外。
早上九点,他如往常提早到亚尔饭店总店,展开一天工作行程。
亚尔集团旗下连锁饭店经营管理部门,就设于巴黎市区的亚尔饭店总店,其中十八、十九楼层不对外开放,为部门办公楼层。
一整天,霍康在被繁忙工作挤满的一丝丝空档间,脑中不由得又浮现那张平凡粉脸。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他愈来愈觉得心烦。
这日中午,他在出门跟客户用餐之后,司机送他返回饭店,接近饭店途中,他要求先行停车,自行徒步回饭店。
他走在人行道上,步履从容,接着穿过一条窄巷。
他决定再见那女孩一眼,要确认这几日莫名盘绕脑门的影像,究竟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