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姑娘,你的好奇心似乎太重了。”北堂洌一松手,手中碎成片的瓷片掉落在地,碰撞间,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此时,他微微紧抿的唇彰显着此刻的不悦。
姬沐离见他竟然对水依画摆脸色,沉声一笑,“怎么,难道我的画画说的不对?你敢说心里没有那么一点儿自卑,没有一点儿对纯种歃血族族人的羡慕?”
北堂洌猛然转头看他,目光依旧清冽如水,里面却似乎在一瞬间结了冰渣子。
姬沐离不以为意,纤薄的唇瓣无比妖孽地勾起,啧了两声,“这是恼羞成怒了么?啊呀,你可别为了逞一时之快而杀人灭口,我们几个可都是你师父的客人。还有,你这在百姓眼里无比尊贵的形象,千万不要因为我们几人而毁于一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东方陵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爷的嘴上功夫真是越来越高了。以前还真没觉得,怎么自从遇到王妃之后,这说话就利索了这么多呢,不仅利索,简直称得上毒辣了。
剑十一也微微扬了扬唇,以前的爷虽然也无耻了些,但是现在明显越来越无耻毒舌了。
北堂洌看向姬沐离,良久没有开口说话。倒是水依画偷偷在姬沐离腰间拧了一把肉,提醒他收敛一些。姬沐离这混蛋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啊!妈的,就不能给她消停一些么!
收到水依画抛来的警告冷眼,姬沐离暗哼一声,收回了自己鄙夷不屑的目光。
“洌师兄,方才是我失言,你可别往心里去。”水依画忙道。脾气再好的人被戳到痛楚也是会发飙的,更别说这个北堂洌看起来根本不想脾气很好的人。
北堂洌清冷的目光扫过几人,看了乐西和乐东一眼,示意两人将地上的瓷杯残骸收拾一下。等两人带着地上的碎片退出去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从未觉得父亲带给我的是耻辱,相反我很尊重和爱戴他。你们是外人,有些事不知道就不要瞎说。”
说完这句话,那人一拂衣袖,满身冷气地离开了。
东方陵伸直脖子瞅了瞅门外,确定没有人偷听墙角,才好奇地问,“这北堂洌的父亲既然是中土人,作为同族人,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也好通过他走走后门。”
水依画伸手模了模下巴,“据说北堂洌自从跟了大祭司后,就再没有跟他的亲人联系过,不像这祭司堂的其他人,他们的家人以他们为荣,他们时不时的回家拜访会受到家人最好的待遇,所有人以进入祭司堂为荣。”
“照画画这么说来,这北堂洌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不可深交啊。”姬沐离立马下结论,反正是一逮着机会就往这人身上泼冷水,简直不遗余力。
水依画不着痕迹地睇他一眼,“姬沐离,貌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不知道姬沐离跟他的父皇姬洛风有什么纠葛,但是姬沐离对姬洛风的态度哪像是个儿子对父亲的,分明就是向姬洛风要债的人。不过看姬洛风纵容的态度便知道,是这父亲欠了儿子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点儿不想说出口的秘密,这些秘密已经无关信任不信任,而是一旦说出口,那些结好的痂就会被人硬生生地掀开,露出还未来得及愈合的伤口。所以,纵使水依画知道姬沐离的心里有一些没有解开的结,她也没有再去碰触,除非有一天这人愿意主动开口,回忆过去的伤口时,伤害才会降低到最小。
姬沐离听了水依画的话后,薄唇一抿,默不作声。
水依画一见他这样,心里顿时就没底了,刚才只是顺口一说,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啊。就算这家伙对别人如何冷漠无情,只要对她好就行。可是,这家伙该不会把那句顺嘴说出的话当真了吧?
“喂,姬沐离,你生气了?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水依画放低声音问,朝他靠了过去。
姬沐离阴沉着一张脸,冷漠道:“没有,你说的很对,爷的确是个冷漠的人,爷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水依画连忙将脸凑过去,笑呵呵道:“怎么可能,我家红红最温柔体贴了。”说着,就在那侧脸上轻轻落下几个吻。
姬沐离微微侧头,方便她轻吻,等她亲完,继续扭过头,浑身散发冷气。
水依画:“……”难道他刚才偏过头方便自己亲吻,只是一种本能?
剑十一朝站在一边准备偷窥的东方陵剜了一眼,东方陵会意,跟着他不声不吭地悄悄离开了屋中,走前还不忘顺手将门关紧。
屋中就剩两人,水依画见这人此时软硬不吃,无奈一扶额,低叹道:“姬沐离,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从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何况我水家的那些破事,你也都看到了。不就是正妻姨娘等争宠、兄弟姐妹间不和睦这些糟心事儿么。我也没想着要从你口中知道什么。就算有一天,你对全天下的人冷漠,对所有人无情我都不在意,只要你仍旧对我心存……爱意。”
说到最后,脸皮练得越来越厚的水依画都忍不住有些羞赧了。
姬沐离听了这话,果然冷意一收,立马就将水依画捞到了自己怀里,目光柔得能滴出水似的。理了理她的碎发,薄唇翕了翕,才缓缓地问,“画画,这件事是我不对,说好了不再对你有所隐瞒,可是有些事仍然没有告诉你。”
水依画心里松了口气,伸手勾着他脖子,点点头,道:“你没做错,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没有必要告诉我。”
姬沐离见她不想听,又不高兴了,“画画,这些事你必须听!”以前不想把这些糟心事讲出来,是觉得没有要说的必要,他的画画只要了解他现在的一切就好,以前那些烂账,说出来也是让她陪自己一块烦恼。但是现在,既然她想知道,自己就讲给他听。
“画画,你觉得姬洛风对我的态度如何?”姬沐离将人抱在怀里,垂头看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对你自然是无所不应,一副对你很亏欠的样子。”水依画几乎想都没想,就这样说道,这也是她对姬洛风的第一印象。
姬沐离听完却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这都是姬洛风他欠我的!他那副情深不悔的样子最让我恶心了!”
水依画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这是儿子谈到父亲该有的口气么?
“不过画画,你放心,我不是姬洛风,我这一生都只喜欢你一个人。”姬沐离语气一软,对着水依画轻喃道。
水依画伸手模了模他的耳朵,轻轻捏了两下,这亲昵的小动作显然取悦了姬沐离,说到姬洛风时的那股阴冷劲儿一下子就没了。
“你想说的话,我随时当你的忠实听众。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呵呵呵……”
听到怀中美人儿那脆生生的笑声,姬沐离就算想起以前那些糟心事儿,心情也不那么低落了。那老头一辈子总算是做了件好事,起码一开始给他找了个好媳妇。虽然按照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接受那老头的好意,若不是后来他听到剑十一在这女人手上吃了瘪,他也不会好奇地来瞧了一眼,最后一颗心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老头到底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儿,让你嫉恨成这样?”水依画问,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或许,姬沐离这妖孽长得跟他母妃很像,那一定是个颠倒众生的美人,也一定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
听到水依画跟着自己叫老头,姬沐离第一次在提到姬洛风时露了点儿笑意。任那几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眉和眼上轻轻勾画,他微微垂了垂眸子,声音有些低沉,“我的母妃是个很温和的女子,她长得很美。画画你知道么,我很庆幸自己长得像母妃,因为我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能透过自己的脸看到以前的母妃……”
水依画窝在他的怀里静静听着,这个时候不需要她的安慰或者别的,这些都显得太过苍白,她只要好好听他的倾诉,认真地听便好。
“姬洛风在认识母妃的时候已经是太子了,还娶过了太子妃,也就是我火羽国当今的吴皇后,可是他竟然跟母妃说他尚未娶亲!后来骗得我母妃一颗心全交给了他,才发现这大骗子居然是火羽国的太子,家中早有美妻,暖床大丫鬟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你懂那种被心爱之人欺骗的感受么?
母妃外柔内刚,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姬洛风,所以一个人偷偷离开了他。可是。姬洛风那无耻老头居然半路将偷偷离开的母妃又劫了回去!后来用一堆花言巧语骗得母妃甘愿下嫁与他,做了侧妃。
在外人眼里,母妃虽为富商之女,可是能嫁给火羽国太子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太子府里的下人都巴结着太子妃,根本不会给她好脸色。
母妃一旦用情了,就是一辈子。可是,有的人就是不懂,就是不好好珍惜,等到悔悟过来又有个屁用!母妃喜欢上姬洛风那种人,她也认了。可是姬洛风当年成功抱得美人归之后,整日想着自己的大事,早出晚归,根本就没有好好对待母妃。若不是母妃也是出生富贵人家,见惯了那些尔虞我诈,就凭姬洛风这么放心地把她放在后院里,母妃早就被皇后那老巫婆不知道陷害了多少次!”
说到这儿的时候,姬沐离胸膛起伏不定,情绪明显有些过激。水依画连忙伸手在他胸前顺气。
姬沐离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将方才的情绪收了起来,眼里恢复原本的深邃,声音也变得有些平淡,继续道:“这些事或许都不算什么,哪个深宅大院里没点勾心斗角的杂事,可是,画画你知道姬洛风那负心汉后来又做了些什么?”
水依画下意识地就要问什么,姬沐离已经毫不停顿地说了出来,“没过多久,父亲顺利登基,太子妃成为皇后,母妃被封为茹妃。而那个生了儿子的那暖床丫鬟没活太久,死后被追封莲妃。母妃她不嫌弃大王兄是一个卑贱丫头生的孩子,亲自抚养他。后来姬洛风专宠母妃一人,引起朝臣不满,而且母后这段时间也一直未孕。”
说到此处,姬沐离的嘴角明显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于是后来,姬洛风顶着外头所谓的”压力“接连好几天宠幸吴皇后,后来……吴皇后怀孕了。恶心的是,等那老妖婆一怀孕,姬洛风立马就去找母妃。”
水依画听到这儿,眉头不知不觉中紧紧蹙起。姬沐离伸手抚平她的眉和额,声音放柔道“画画放心,我就你一个女人,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后来呢?”水依画问,她知道这些应该不足以让姬沐离如此憎恶自己的父亲,一定还发生了更加不可饶恕的错误。
姬沐离的情绪早已不像先前那样起伏不定,说话时就像是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后来,母妃也有孕了,姬洛风便强行夺了她对大王兄的抚养权,将大王兄扔给了女乃娘。他以为是为母后好,可是他这是夺走了母妃的精神支柱,毕竟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都是吴嬷嬷和年幼的大王兄陪着母妃。再后来……母妃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亲眼看到他和一个美貌女人在她的床上抱成一团、翻云覆雨。然后,母妃气急攻心,早产生下了我。”
姬沐离的语气淡淡,但是水依画知道他再一次将以前的伤疤解开,当时候的情景就算她没有细说,水依画也能想出来。
放下了原本的自我选择爱情,可是这份爱情带给他的甜远比苦要多得多。以前的小事已经在慢慢消磨茹妃的感情,而唯有这一件事成了那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自己和爱人无数次欢爱的床上,竟然是爱人和别的女人欢爱纠缠的身影,想想都要气得吐出一口血。
水依画深信,若是自己处在茹妃当初的位置,她一定二话不说地上前,一刀子捅进那女人的心窝,再一刀子断了姬洛风的命根子,这贱男人!
怒归怒,但水依画身为一个旁观之外,也猜到了一些内幕,姬洛风再渣再恶心,也不可能带着女人在茹妃的床上做那档子事儿,十之**是中了媚药之类的东西,然后天时地利人和,那算计的女人成功恶心到了茹妃。
既然她能想到这些,姬沐离自然也想到了,可这又如何,姬洛风难道没长脑子么,什么女人都敢往茹妃的宫里带?就算不完全是他的错,他也不值得茹妃的原谅!
“是我的话,我会让那女人不得好死,姬洛风也别想得到原谅。”水依画沉声道。
姬沐离听了这话,竟然轻笑出声,顺着她的乌发,道:“我知道,你不是母妃,你不是愿意将就的女子,而我也不是姬洛风那种花言巧语的男人。”
“打住!姬沐离,你若不花言巧语,这天下没有花言巧语的人了!”水依画横他一眼。
姬沐离知道她在转移话题,试图驱散自己心里的怨气。但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份怨气已经融入骨血,不可能分开了。
他手中抱着水依画,往后一倒,继续那没有起伏的讲述,“母妃因为早产身子大亏,一直没能调养好,纵使姬沐离找了天下最好的良药为她调理身子。但是心死了,药再好也没用。
再后来……不,没有什么后来了,母妃一直撑到我六岁的时候终于去了。姬洛风酩酊大醉了几天几日,早朝也没有上,将近一个月后才振作起来。一开始我很恨他,他更恨我。”
水依画仰头看他,一双眼晶亮有神,呐呐道:“他该不会把茹妃的死怪在你头上吧?”
“画画,你可真懂渣男的心。”姬沐离似笑非笑地赞了一句,“我懂事懂得早,姬洛风待母妃如何,我一直看在眼里,除了物质的给予,他还给了什么?在我十一岁以前,我们就像一对仇敌,互看不顺眼,他也从不管我的事,知道有一日他看到我的脸,忽然对着我嚎啕大哭起来,自那日后竟开始对我加倍宠爱。”
说到宠爱二字,眼中满满的嘲讽。
水依画有些心疼他,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在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一个被人不闻不问的小孩,要想安全长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到的。难怪姬沐离要戴着面具生活,若是没有这面具,或许他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姬洛风,你这个人渣,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父亲!
水依画一下将姬沐离的头拉了下来,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晶亮的眸子定定地看进他眼里,“姬沐离,以后换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