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冬爹长命,守岁娘长命。悫鹉琻晓
除夕夜照例是不能睡觉的。而且,要四处都点上灯盏,哪怕是橱子后边的角落、床底,都要点燃上一盏灯火,家中绝对不能留一点暗处,这个习俗叫‘照虚空’。虚空,就是虚亏空乏之意,传言,家里黑暗的角落在迎接新年的直接没有照亮,就会让这家人在来年里穷匮不足,是以,必须要用烛火照亮一处处黑暗的角落,让虚空无处藏身。
大兴家的带着两个媳妇子和青山玉凤一起,拿着一盏盏灯笼,挂在各处棚顶,连床底都放了一盏拇指大小的蜡烛进去,后院的鸡舍、香獐子棚舍里,也都挂了盏灯笼,库房、廊角,就更不会放过,人目光所及未及之处,无处不明亮。
大兴家的叮嘱了好几遍,完了又带着几人一处处检查过,这才放心。转过年,主家就要去府城开新作坊,要去南沼湖养鱼种藕,可不能有一点点虚空,让主家亏了钱。
虽然,来到林家不过半年时间,这三家人大大小小,却已经把这个之前很排斥的庄户人家真正接受了,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家看待。主家心地好,待他们这些仆从温和宽厚,不但对大人们尊重,林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待他们也宽厚,吃食几乎跟主人家没啥区别,主人吃什么,他们也跟着吃什么,四季衣服也充裕富足……更让他们真正交心的是,夫人还送了他们的孩子们上学堂,最近甚至又教青杏玉凤两个大丫头算数识字……这样的事儿,别说之前在廖家不敢想,就是贵勋之家,也没有主人教丫头子读书识字,实心实意为他们的打算铺排的。
这样完全将她们当成自家人看待的主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他们自己都没想过,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个农家院落当成了自己的家。
照完虚空,大兴家的带着两个媳妇子开始包饺子。
饺子,交子,说的就是交子时吃的食物。家家户户,只要有这个能力,哪怕是借钱借面,也要让家人在新年来临交子时的时候吃上交子,这事关着一家人来年康健顺遂,是一年开头最大的事儿。
邱晨和秦铮靠着大迎枕,隔着炕桌相对而坐,喝着香茶,聊着看似漫无边际的话题,放松舒适的任时光流过去。除了中间秦礼进来送了一趟热水外,再无人进来打扰。
夜不知不觉地深了,寂静的夜里,突然从村子里传来几声爆竹,清脆的噼啪声,一下子打破了夜的寂静,很快,许许多多的鞭炮声随之而起,近的噼啪有声,远的就只能听到啪啪啪的声音,宛如炒豆子的爆响。
“子时了,吃饺子喽!”大兴家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
邱晨一下子坐起来,笑着俯身叫醒阿福阿满两个小家伙:“起来吃饺子了!醒醒……”
转眼,秦礼秦义端了两个托盘送进来,几盘饺子,配着蒜泥香醋,热气腾腾中混着饺子的香味儿,蒜泥和香醋的香味儿,混在一起,扑面而来,霎时驱散了困倦和未来的茫然,一颗心热乎气来,踏实起来。
新的一年也好,未来也罢,脚踏实地,勤勤恳恳,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康健平顺,富足美满!
阿福阿满被叫起来,神情还懵懵懂懂的,玉凤青杏就带着玉强、虎头等孩子走进来,走到炕下二话不说,噗通噗通就跪下去,磕下头去。
“玉凤(青杏……)给夫人拜年,给小少爷小小姐拜年!……给爷拜年!”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地对秦铮笑道:“呵呵,这是来讨压岁钱了!”
说着,从怀里模出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来,倒出一颗颗以银白色的银锞子来,放进阿福阿满的小手里,一边笑道:“我只管我自己的,来来,一人两颗。也希望你们这一年康康健健,顺顺遂遂!”
说完,俯身在一只只小手中放下两只银锞子。孩子们欢喜地再次磕头谢赏。
阿福阿满这会儿也稍稍醒过来,阿福比较镇定,拉着妹妹在邱晨的帮助下穿了鞋下了炕。然后,阿福同样学着娘亲,将一个个银锞子放进青杏等人的小手里,嘴里道:“过了一年,我们都大了一岁,更要懂事知礼,好好读书!”
阿满揉揉眼睛,也揉了揉眼,随在哥哥身后,有些懵懂地将银锞子放进众人手里,一边伸手将青杏、玉凤两人拉了起来,软软道:“玉凤姐姐青杏姐姐……快起来!”
玉凤和青杏仍旧满脸笑地谢过赏,不等他们起身,秦铮用目光示意,秦礼秦义也走上前,笑着将一只小荷包交给玉凤:“这是我们爷赏你们的!”
荷包不大,入手却让玉凤的手微微一沉,她连忙又带着一群孩子给秦铮磕了头谢赏,这下带着个个一脸欢喜的孩子退下去。
“好了,该吃饺子了!”邱晨笑着招呼阿福阿满。
阿福却笑笑,拉着阿满一起,在邱晨面前跪下去,脆脆地道:“给娘亲拜年!”
邱晨脸上的笑容绽放,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蒙上一层水光,哽着嗓子连声道:“好了,好了,赶紧起来!”
说着,从怀里模出两串系了络子的银锞子,给两个孩子系在腰上。
阿福阿满扬着笑脸欢欢喜喜地又叩了头,“谢谢娘亲!”
这才手拉着小手站起来。
起身后,阿福抬眼看向邱晨,看到娘亲满脸的笑意,也抿抿嘴笑笑,拉着阿满走向另一边的秦铮,磕头拜年:“给秦叔叔拜年!”
秦铮嘴角扯扯,俯身将两个孩子扶起来,双臂一用力直接把阿满抱上了炕,秦义也跟着将阿福抱上炕,秦铮已经从炕柜里拿出来两只紫檀匣子来,一只交给阿福,一只交给阿满。
阿福阿满已经被月兑了鞋子,也不再下地,就在炕上朝秦铮行了礼致了谢。
热热闹闹的讨压岁钱算是告一段落,邱晨伸手把阿满抱进怀里,夹了一只饺子放进小丫头的碟子里。秦铮则伸手给阿福拿了筷子、摆了碟子,就让阿福坐在自己身边,同样夹了一只饺子放进阿福的碟子里。
阿福阿满笑眯眯地夹了饺子往嘴里放,一边抬头互相看看,有些神秘兮兮地笑着。
邱晨觑着两个孩子的小动作,故作不知地抬头看向秦铮,笑道:“这一顿饺子可要多吃,健康平顺的!”
秦铮点点头,没有作声,只是很配合地将一只饺子放进嘴里。
咯嘣!
秦铮微微一愣,随即将一块金灿灿的钱币吐在了碟子里。
“哦,秦叔叔太厉害了……”阿福眼睛亮亮地发出一声赞叹。
阿满却只是抬头看了看,随即又低头努力地吃起碗里的饺子来。大兴婶子偷偷给她说过了,一共就包了两只金钱饺子,秦叔叔已经吃出一个了,她一定要赶紧吃,把第二个吃出来!
看着碟子里的金钱,秦铮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邱晨见秦铮的脸色,笑道:“将军放心吧,这金钱放之前都洗干净,煮过了的,不会脏!”
秦铮抬眼看向邱晨,略略扯了扯嘴角:“不是嫌弃,是我……”
话没有说完,秦铮的眼睛里去露出一抹无奈和苦涩!邱晨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秦铮这会儿恨不能从某些人的视线中消失掉,恨不能让那些人忘掉自己,可不需要升官发财了。
邱晨笑道:“吃到金钱是福吉之兆,寓意着富足安康呢!”
富足,秦铮未出生就有了,独独这个安康,对于他是最珍贵最难得的。不论是成名之前,还是成名之后!
秦铮脸色一松,看着邱晨露出一丝微笑来,点头应道:“嗯!”
阿满努力地吃着饺子,可奈何毕竟人小肚子小,很努力也不过吃了六只饺子,就再也吃不下了。正瞅着还在吃饺子的哥哥懊恼着,邱晨已经将另一只金钱吐了出来。
秦铮抬眼看过来:“富足安康!”
邱晨笑着道:“是啊,我这一只金钱,可是保佑我跟儿子女儿都富足安康的!”说着,捏捏眼巴巴看着她的阿福的脸蛋儿道,“这个金钱就交给阿满保管好不好?”
阿满立刻笑眯了眼,连连点头答应下来:“好!”
秦铮看看这娘儿俩,直接拿了茶杯将他吃出来的那个金钱冲洗了一下,交给了阿福。
两个孩子一人捏着一只金钱,互相看看,同时笑起来。
吃过饺子,阿福阿满很快就又困了。
邱晨叫来玉凤青杏,给阿福阿满裹了斗篷,她自己也起身下炕,穿了斗篷,辞过秦铮等人,回了后院。
子时吃了饺子,守岁就算完成了。
第二日一大早的拜年,因为林家仍旧在守孝,不需要出门拜年,也就不要太早起身了。
回到房间,给自己和两个孩子简单洗漱了一下,娘三终于躺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被窝里,舒展着身体,两个孩子很快就睡着了。邱晨却没有立刻睡过去,房间里的灯火仍旧燃烧着,难得的明亮,邱晨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棚顶,微微有些出神。
来到这个世界,这就算是一年了呢!
自从来到这里,日日忙碌着家里作坊里的各种事务,她很少能够想起现代的种种,这会儿,在浓郁的节日气氛中,她不由地又生出一种思乡之情来,只是,她却觉得那些东西、人物似乎都极遥远了,遥远的,仿佛过了一世,或者是梦中种种一样,会留在心间,时不时地想起来,却已经不会在影响到她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并努力地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不知什么时候,邱晨沉沉睡了过去,正黑梦香甜中,被一阵阵丝毫不亚于子时的爆竹声唤醒。
睁开眼睛,窗户纸仍旧暗得很,天还没亮,村子里的人家已经起身吃饭,准备拜年了。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她很开没了睡意,但是邱晨却没有着急起身。她有些慵懒地放松了整个身体,舒适地平躺在被窝里,也不想什么,放空了思想,默默地躺着,享受这偷来的一刻闲适。
不知躺了多久,玉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该起了,过会儿要祭祖呐!”
邱晨收回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的思绪,晃过神来,就见窗纸已经泛起了一层亮白--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答应着起了身,玉凤和青杏送了热水进来,邱晨进耳房洗漱,青杏则把阿福阿满也唤醒了,拿出早已经备好的新衣服给阿福阿满穿上,一起进了耳房洗漱了,再出来梳了头。
娘三个收拾利落,都是一身的牙白色袄裤,邱晨外边套的是一件靛青色灰鼠皮长半臂褙子,阿福是靛青色的灰鼠皮袍子,阿满则是靛青色的灰鼠皮坎肩儿,下边系着一条牙白色的裙子。一大两小互相看看,都同时地笑起来。
刚收拾好,出去倒水的青杏笑嘻嘻从外间走进来回话,说大兴带着大家过来拜年了!
邱晨笑笑,招呼玉凤道:“别忘了拿上那荷包!”
玉凤笑的一双不太大细眼睛完成了月牙儿,连连笑道:“夫人放心,这个不会忘!”
邱晨失笑着点点头,也是,外边进来的也有她们的爹娘,这赏银也有他们家的一份呐!
带着阿福阿满到了正堂,不等大兴等人进来,林旭和成子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阿福阿满昨晚拜年得了压岁钱就记住了,见到林旭跟成子,立刻笑嘻嘻地上前磕头拜年,成子连忙往旁边闪了一步让开,林旭不等两个孩子磕下头去,就连忙笑着俯身将两个孩子拉了起来,并在两个孩子的小手里各自塞了一个小银锭子。
阿福阿满高兴地又叫着哥哥给成子拜年,却并不磕头了,成子连忙还了一礼,也拿出来两只小小的荷包来塞进阿福阿满手里。
阿福阿满心满意足地拿着各自的收获,笑眯眯地站在了一旁。林旭和成子一前一后朝着给邱晨拜了年,林旭长揖及地,成子恭恭敬敬磕了头,然后从玉凤手里接了银锞子串子递到两人手里。
紧接着,大兴三个男人在前,三个媳妇子跟在后边就走了进来,给邱晨磕头拜年,给林旭和阿福阿满一一磕头拜了年,也欢欢喜喜地接了四个人的赏钱,大兴六人谢了赏还没退出去,秦义秦礼带着另外六个人也过来拜年,邱晨也欢欢喜喜地一人递了一个银锞子串儿过去。
林旭又带着成子和阿福阿满给秦义秦礼等人拜年,完了,又带着大兴等人去了前边,给秦铮拜年,没有出门拜年,就自己一家人互相拜来拜去,也闹哄了两刻多钟才算拜完,林旭带着阿福阿满在正堂收拾出来的供桌前祭拜了,这才招呼摆了饭上来,在后院吃了早饭。
因为不需要外出拜年,一家人吃过早饭就不用外出了。
邱晨拿出一套围棋来,带着两个孩子和林旭成子一起,下起了五子棋。
只不过,围棋只有一套,只能有两个人加入,其他人仅仅围观难免有些没意思。邱晨一拍脑门儿,指使林旭和成子去拿厚纸和毛笔等物过来。想了想,又招呼玉凤去寻青江家的要了一张干袼褙来。
玉凤有些为难,小声地提醒:“夫人,今天不能做针线!”
邱晨睨着玉凤失笑道:“做什么针线,你什么时候见你家夫人我做个针线,快去拿,快去拿!”
完了又不忘多嘱咐了玉凤一句:“跟你娘要一小碗糨子来!用江米面儿打!”
不多时,袼褙和纸笔都拿了过来,连江米打的糨子都拿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端了过来。出了顺子守门外,大兴青江和三个媳妇子也跟了过来,都想看看邱晨又想出了什么新主意。
人手充足,完全不用邱晨动手,三个媳妇带着玉凤青杏很快就把厚实的桑皮纸糊在了一块袼褙上,然后铺到炕头上烘着,大兴和青江很自动地跑去搬了好几块大青砖回来压在袼褙上,以免烘干后皱缩不平整了。
第二块袼褙糊好了,第一块袼褙已经烘干了,并被大青砖压的平平整整的。
邱晨指挥着三个媳妇将糊了袼褙的纸裁开,裁成大小相同的长方形纸片。然后,她教着林旭成子两人,在纸片上画上各种图案。当然了,那些复杂的图案没办法就免了,同样画上梅花、方块之类的标识和数字就好了。
最后连秦礼和秦孝两人闻讯都过来看热闹,也被邱晨抓了劳工一起下手。众人齐动手,有人裁剪,有人绘图,有人写数字,其他一些人就把画好的摆到炕头上,将墨汁字迹烘干……不过半个多时辰,四副扑克牌就制作了出来。
邱晨招呼了四个人坐下,拿了两副扑克牌教他们玩升级,细细地讲了游戏规则,邱晨带着林旭、成子和秦礼玩了两回,大家基本上就熟悉了游戏规则。
然后,邱晨将位置让给大兴,另一边,三个媳妇两个丫头又做了两副扑克牌出来,邱晨挥挥手止住她们不用再做了,让三个媳妇加玉凤搭了一桌,用一副牌教她们玩‘跑得快’,这个游戏比升级简单,入手更快。
之后又拿了一副扑克牌,把一群小孩子招呼在一起,教他们玩‘比大小’。
这个玩法更简单,几个人都可以,大家一起出牌,牌归牌面最大者所得,最后谁手里的牌最多,谁就是胜利者。这样简单地游戏正好适合小孩子玩,而且,还可以让孩子们认识数字,熟悉简单地加减法,数数之类的数学知识,也算是寓教于玩了。
最后,连青杏也加入了孩子一伙儿,一起挤在炕上围成一个圈圈儿,很快就玩得投入了进去,不时发出一声欢呼,一声叹息,甚至生出一小场争执来。
看着大伙儿玩的热闹,邱晨拿了做好的最后两副牌去了前院。
秦义几个人在外屋候着,秦铮则在里屋的炕上坐着,一个人默默地打着棋谱。
“过年好!这会儿才想起来,我还没给将军拜年呐!”邱晨笑着打了招呼,在秦铮平和的目光注视下坐在了他对面,挥了挥手里的两副扑克牌儿,“我刚刚想出一种玩意儿来,需要四个人一起玩,怎么样,一起玩吧!”
秦铮看着邱晨手里很是简陋的牌,微微挑着眉道:“叶子戏?”
叶子戏,又称叶子牌、牌九,是中国古代唐宋时期就出现的一种博弈游戏,据说是现代麻将的前身,也有人说,现代的扑克牌就是由中国的叶子牌流传出去又演化而成的。
邱晨咧咧嘴道:“不是那个……也差不多吧!来,我给你说说玩法规则……”
给秦铮讲了一遍游戏规则,邱晨笑着道:“有没有觉得玩这个也有些军法战略战术在里边?”
秦铮扯扯嘴角算是默认。邱晨招呼着秦义秦勇过来搭伴,一起玩起扑克升级游戏来。
前两把秦铮三人还很是生涩,玩完两三把后,秦铮首先熟悉起来,出牌也渐渐算计的精准起来。又过了一两把,连秦义秦勇都玩的熟稔起来,邱晨这个发起者完全失去了最初的优势,不得不集中精力,全神应对,却还是赚不到啥便宜了。好在,她跟秦铮一伙儿,有秦铮做主打,她做辅助,大部分时候,倒也不至于输局。
游戏起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一上午就过去了。大兴家的几个倒是没有玩忘了做饭,一家人分成几桌简单吃了午饭,邱晨就拉着孩子们回屋补觉。其他人也都回各自家歇一下。
睡了一觉起来,天色已经微暗,一家人简单吃了晚饭,就又各自聚在了一起玩起了扑克。
如此匆匆过了大年初一初二,初三就是当地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邱晨要去杨家铺子,这个邱晨特意问过,即使如她这样守着孝的人也不妨碍,于是初二晚上,也没玩扑克,邱晨带着一家人收拾了礼物,早早地就歇下了,准备初三一早出发回娘家。
初三一早,天色微亮,邱晨就带着阿福阿满起来了,穿衣洗漱,吃过早饭,天色也大亮了。
明亮净澈的蓝天和东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都标志着这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邱晨带着林旭和阿福阿满走到前院,却意外地看到秦铮正从屋里走出来,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裹着狐皮大氅……他这是也要出门么?
邱晨微微的愣怔中,秦铮已经自然地走了过来,俯身将阿福抱了起来,招呼着邱晨道:“走吧!”
眨了眨眼,邱晨才想起,年前杨树猛走的时候,秦铮是说过,过了年回去杨家拜访……她当时满心离情别绪也没注意,今儿才知道,他是早就打算好了,跟她一起回娘家!
不是,不对,不是他早打算没早打算的事儿,重要的是,他这么一个年轻男子在这么个出嫁女回门的日子里跟着她回娘家……嗯,是不是很不合适呐?
这样子,似乎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吧?
秦铮走了两步,发觉邱晨没赶上来,停住脚步,抱着阿福回头看过来:“还有什么事么?”
“呃……”邱晨应了一声,张张嘴,却说不出心里的所想来。
难道让她说,今儿回门的日子,他不合适跟着?或者说,他这样跟着她母子一起回娘家,很容易误会?
不论那一种说法,似乎都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人家应该只是去拜望一下长辈……是吧?除了这个理由,邱晨虽然觉得不太合适,但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对方如此做真的有什么隐匿目的了。
她一个带着俩孩子的寡妇,就是普通人家的有出息的男子也会挑剔嫌弃,更何况,她一个山村妇人,他一个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哪怕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都是优质钻石王老五的侯爷,地位身份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即使她们相处的还算愉快,即使她算是帮着他疗了伤,她也不相信人家会生出娶她一个寡妇的心思来!
张了张嘴,邱晨有些颓然地垂下头去。算了,她就别胡思乱想了,反正杨树猛杨树勇也算都认识秦铮,想来,这会儿海棠爹娘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么他跟随着去拜访一下,也就不算太突兀了……
很有些鸵鸟地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邱晨牵着阿满正要往前走,林旭走过来,伸手抱起阿满:“大嫂,我来抱着阿满吧!”
邱晨混乱地点头应着,垂着眼,抬脚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
经过这一番,邱晨再在大门外看到已经套好了三辆车,已经没什么感想了。三辆车子最前边的青色毡帷大车,就是秦铮的车子。
很显然,人家早就打算安排好了,只是自己一直没注意到罢了!
一口气闷在心里,又被邱晨用力地呼了出去。
算了,看样子人家都准备好了,她拦不拦的也没啥用处,索性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说起来,人家去拜访海棠的爹娘长辈,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算是对她的一种回馈!
另外,这位避居到了刘家岙这么个闭塞的小山村,过了个年,也没能拜会拜会朋友,也没个亲人陪伴……若她不带他一起,那就真是把秦铮一个人撇在家里了……貌似也有些不礼貌……
心里胡乱地给自己找着安心的理由,邱晨自然而然地往第二辆马车走。
秦铮在马车旁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看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子,不管随从安置,也不管两个孩子,直接就朝着马车走去,好像是想直接上车去了。多少知道些原因的秦铮微微挑了挑嘴角,目光微微示意,秦礼立刻奉命跑过去,向邱晨传话去了。
“夫人,我们爷请您去前边那辆车……”秦礼说着,看邱晨神色诧异,连忙解释道,“后边那辆车装了行李,这辆车就要给丫头婆子们了。前边那辆车宽敞,颠簸的轻些!”
既然已经决定带着秦铮一起了,坐不坐一辆车邱晨也就不再计较了。听完秦礼的解释,没有别扭,随即点点头转身去了第一辆车。
邱晨走过来,林旭也将阿满送了过来,邱晨向秦铮点头致意,随即踩着踏脚登车,秦铮很小心地伸手在旁边护着,送着邱晨和两个孩子上了车,又将车门关严实,放下毡帘子,这才转身接过秦勇送上来的大黑马,踩蹬上马。林旭和成子跟着秦礼秦勇和另外两名侍卫紧跟着上了马,秦铮略略一点头,双腿一夹马月复,启程了。
玉凤被留下看家,青杏和青山家的跟着伺候。顺子青山赶车,大兴和秦义秦孝带着两名侍卫在家里留守。
见夫人上了马车,青杏和青山家的慌慌忙忙地上了第二辆车,两人刚刚上车,还没坐稳,马车往前一冲,就开始上路了。
从年前下了那场大雪后,这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再下雪了,路面冻得又硬实,是以虽然天气冷,但路却还算好走。秦铮的车子看起来不是特别起眼,没有太过华贵的装饰,但内部空间比林家的车子大许多,也不知结构怎么造的,真的颠簸的轻许多。
车厢门口有一个小小的暗格子,打开可以把鞋子放在里边,车厢中铺着厚实的毡子,还放着四五个松软的垫子,人在里边可以坐可以靠,也可以躺着,还可以放下车壁身上的桌板,在车厢中央就有了一个矮几,饮茶、读书、甚至吃饭都很方便。
因为要去外婆家,两个孩子很是兴奋,进了车厢就叽叽咯咯地挤到车窗旁,掀着帘子往外看。冬日的风从前行的车窗里吹进来,刮得脸疼,邱晨怕孩子们被风吹到受了风寒,就把阿福阿满哄回来,让两个小家伙依着软垫,她给两人讲故事。秦礼敲了敲车厢门,给邱晨娘仨送进一壶热茶来:“夫人,这个时候路上也没处吃饭,咱们在路上就不停了。夫人跟孝孺孝婕饿了渴了先喝口茶吃块点心垫垫……这个格子里有点心。”
邱晨微微一思量也就了然了,这会儿过年郑重的多,很多商家都是一直歇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后,才重新开门营业呢,年初三是没处吃饭。
只是,上一回她直到下午申时中才到,若是一直赶路到申时,她和孩子们还罢了,骑马的人又冷又饿怕是受不了。
“咱们什么时候能到?还太久的话,不如找个避风处停车歇息片刻!”
“夫人放心,今儿一路好走,大概未时初就能到了!”秦礼笑着道,说完,又不忘叮嘱一句,“夫人或者孝孺孝婕有吩咐,尽管呼唤,小的就在门外。”
车轮辚辚马蹄踏踏,一路不停地走到安平县城,不过巳时中。
刚过完年,商家、酒楼,就连茶摊子都没有出来做生意的,是以一行人也没进安平城,在城西的一个停业的茶棚下略停了片刻,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下车略略活动了一下腿脚,就再次登车,直接从城侧绕了过去。
之前,邱晨还担心林旭、成子没长途骑过马会受不了,下车一看,两个孩子,并没看出太多的疲惫,特别是成子,仍旧精神奕奕的。邱晨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想来,这一个多月的锻炼已经有些作用了。
车子没有绕行安阳府,而是从一条岔路直接斜插过去,径直朝着杨家铺子走,也节约了一些时间。
果真如秦礼估算的,午时末,一行人已经遥遥地看到了掩映在树木枝桠间的杨家铺子了。
年前邱晨就说过了年要来,杨树猛带着俊文俊书还想着出来迎接,但都没想到邱晨一行来的这么快,还没等他们出门呢,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庄户人家不需要人通报,因为一有外面人进村,村子里的孩子们就是最好的耳报神,几乎一进村子,就有许多孩子围拢上来,追随着马车两侧后面,等马车停下来,这些孩子们就会飞奔着呼喊着,将消息大老远就传递进去。
俊言俊章正带着俊礼在院子里玩耍,一听到外边孩子们的叫声,就第一时间从院子里冲出来,一边往外跑,还一边朝屋里喊:“爷爷女乃女乃,我姑姑到啦!”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从车里出来,俊言俊章已经飞奔到了车旁。只不过,两个孩子认错了车子,直奔去了第二辆车子--这辆车子一般是姑姑坐的。他们没想到,姑姑今儿临出门换了马车。
“三哥四哥!”阿福一看到俊言俊章就兴奋地大叫起来。
俊言俊章也看到了车子里的青杏和青江家的,正愣怔呢,听到阿福的呼唤,立刻撇下青杏和青江家的就跑,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俊言甚至完全忘了平时和阿满的不对头,伸着手直接握住了阿满的小手,踮着脚就要把阿满抱下来。
阿满看到分开了十来天的哥哥们也很欢喜,软软的小身子毫不迟疑地扑进俊言怀里,搂着俊言就叫:“三哥!”可俊言和阿满显然都高估了俊言的承受能力,也低估肉肉的阿满的是很有些分量的,阿满这一扑一搂地表达亲热,直扑的俊言连连往后倒退着,眼看着踩上后边一根木头。
秦礼伸手一把拎住了俊言的衣领,让两个孩子站稳,抬手毫不客气地敲在俊言的脑门上:“看起来这些日子偷懒了是吧?回去把早晚锻炼都给你加倍!”
“哎,礼师傅,不要哇!”俊言哀嚎。
邱晨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想笑,俊言就看到阿福阿满了,看到师傅们连个招呼也不打,难怪秦礼起意惩罚了。
不过,她没打算多说话,孩子们不是不知礼,只不过因为兄妹们分开一段时间后,特别亲热忽略了别的也有情可原。
秦礼把阿福抱下车,俊章很知机地接住阿福的同时,就向秦礼秦勇问好,又向姑姑问好。
秦铮已经下了马走过来,抬手虚扶着邱晨下了车。
“姑姑!”俊言俊章都欢喜地叫着。俊礼就稍稍落后一些,很有些羞涩地看着。
邱晨模模俊言俊章笑道:“你们俩这些日子好不好?有没有读书写字?”
俊言俊章连连点着头,表示自己没有忘记学习。
邱晨越过他们,看见羞涩的俊礼,干脆走过去,伸手将俊礼抱起来,搂在怀里。招呼着秦铮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