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月末,原本不是大朝会的日子,早朝听政不到陈氏就结束了,各部官员也回了各自的衙门处理公务去了,仅仅户部和兵部的主官被点名留了下来。另外一个被点名留下来的就是这几日一直病假的靖北侯秦铮。
因为西北正在用兵,户部兵部被留下来并不意外,但据说已经失了圣眷的靖北侯也被留下来,就难免引起各种猜测了。
有人说事关用兵,毕竟靖北侯驻守北疆多年,又有对阵北方游牧民族的作战经验,留下他问询兵事也属正常;
定南侯徐琼去了西北之后,战事虽然没有更坏,却也一直没有捷报,于是,也有人则是单纯地猜测上意,是否有再次启用秦铮的想法呢?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对这种猜测完全是嗤之以鼻,临战换帅乃兵家大忌,皇上虽然不善武功,但承位多年,用将用人上头却是极明白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当然,这些人也会猜测,他们猜测的则是秦铮数日消极怠工,皇帝留下他,是不是要敲打敲打,或者训斥一番呢?!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秦铮却并不知情,也不以为意。
好不容易候着户部兵部的主管觐见完毕,被晾了半天的秦铮才得以觐见,结果,皇帝完全出乎了那些人的意料和猜测,仅仅只是叫他进去磕了个头,让他跪了半个时辰,就淡淡地一句话把他打发了出来。
“去西华门看看吧!”
秦铮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皇帝,可从皇帝那张淡然无波的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秦铮也不敢继续追问,有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乖乖地垂着手退了出来。
皇帝是在乾清宫东暖阁见得他,秦铮退出暖阁,转回身来,回头看了看仍旧微微晃动的明黄门帘子,仍旧毫无所得,只能一头雾水地往外走去。
散了朝,前殿就剩了些内官侍卫,俱都轻手轻脚,来往匆匆的,一路往西华门走,秦铮也没能遇上个认识的人,就连平日很不想看到的几个皇子,包括大皇子诚王和三皇子齐王,竟也没有看到。
满月复狐疑着,秦铮脚步不停,一路来到了西华门。
大明国皇宫跟邱晨见过的紫禁城极为相似,规制上大致相同,只是相关官员的一些定例稍稍有些不一样。
有别于历史上明清两朝东文西武的定例,大明国日常大小朝会官员进宫的顺序是从东华门入,西华门出,不分文武宗室。只有献俘、颁朔、献春祭,以及大祀、元旦、冬至、万寿、皇帝大婚等重大事仪典礼,方才在午门外摆设相应的卤薄依仗,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也才会从永安门下入宫,此时按文武大臣走东门,宗室王公走西门。除了皇帝,唯二能够走永安门、午门正门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皇帝大婚迎娶皇后入宫;另一种就是每科的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也会获得走御道出宫的殊荣!
下朝走西华门本就是惯例,今儿皇帝特意嘱咐了那么一句,就不由得人不琢磨了。
到了西华门,门上值守的禁卫军首领跟秦铮颇为熟稔,老远就拱手跟他打着招呼。秦铮一边回着礼,一边注意观察对方的神色,却见除了笑的憨些以外,再没有别的了。呃,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面憨心细,不作数。
满月复犹疑地出了宫门,他上朝骑来的大黑马已经被牵了过来,等在了宫门外。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大黑马旁边还停了一辆青帷翠盖马车,青帷翠盖应是一品以上官员才能乘坐的。秦铮略略有些纳闷儿,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后面没有人了啊,这马车不知是谁家的,等的又是哪位大人呐!
秦铮心里胡乱琢磨着,脚步却不敢停顿。官员出宫之后,也是有规定的,不允许在宫门外无故滞留,否则很可能就要背一个窥探宫闱的罪名。
走了几步,越过下马石,秦铮才看清,停在大黑马后边的车子旁垂手立着两个人,竟是秦礼和秦勇。两人跟伺候他上朝的秦义秦孝一样穿着黑色短打劲装,刚刚没有细看,竟没看清楚!
微微吃了一惊,秦铮再看向那架青帷翠盖的马车,眼神就变了。
秦礼秦勇一直被他放在夫人身边护卫,夫人进京之后,这两人也一直在家里值守,并未跟他出过门……此时,秦礼秦勇架车等在宫门外,那车里是谁,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离着车马十多步距离的时候,秦义秦礼等四人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请安。
“你们怎么来了……”秦铮盯着秦礼秦勇,一句话没问完,马车另一侧已经转出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来,同样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请安。
秦铮愕然地看着承影旋冰,还有两个似乎是二门上的婆子给他行礼,目光一转,落在了马车之上。
马车的帘子就在此时从里边挑了起来,先是一只白玉般细润光腻、骨肉匀称的手,继而是一只大而厚重的赤金嵌宝镯子,悬在皓腕之上,晃晃悠悠地荡着阳光刺眼耀目,再继而是宽大的真红销金衣袖,火焰般的红色底子上布满了金光灿灿的金丝绣纹,同样宝光灼灼,富贵万千……
秦铮愣住了,虽然保持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一双眼睛却愕然着越睁越大,最后看到满头珠翠,明晃晃耀花人的眼睛的女人从车里走出来之后,他的眼睛几乎要月兑眶而出啦!
自从认识邱晨,第一次时还能说她当时家境不允许奢华衣装,但后来随着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家资越来越殷实之后,不说在安阳、正定都购买了房产、地产,就说刘家岙的宅子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扩大,有那些银子,别说最普通的金银头面,就是再奢华不过的珠翠也不是买不起了,更何况,他当初为了答谢疗伤之恩还曾送去过许多不菲之物……可除了那一支老蜜蜡芙蓉簪之外,他就再没见邱晨戴过其他的首饰。衣服也多以素色为主,哪怕是进京之后的新婚里,她也很少穿得如此艳丽,更别说销金衣裳遍身珠翠嵌宝首饰了……这一身装扮,就是放在京城里最爱奢华的夫人们当中去,也丝毫不逊色了。
不是说这么打扮不好看,只是一下子如此迥异的改变,让秦铮太过适应不良,一时回不过神来了!
邱晨从车厢里走出来,瞥了一眼盯着他目瞪口呆的秦铮,没有问候,没有招呼,甚至连笑都没有一丝儿。然后,顾自让丫头们搀扶着下了车,站定后,略略整了整衣裙,然后就绕过马头朝着秦铮,一步,一步,走过来。
看到邱晨下车,秦铮一下子恍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不等他到跟前,邱晨却已经顾自绕过马车朝他走过来,脸儿沉沉的,目光冰冷哀怨……秦铮又被吓了一跳,他几乎要怀疑自家夫人是不是被撞客了,往日素雅沉静、大方温柔的妻子不见了,转眼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一个人,一个艳丽却俗气、端庄却冰冷陌生的女人了!
“夫人……?”秦铮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仿佛要试探眼前人是否是他的夫人一般。
“侯爷……”
回应他的是一声很正式的称呼,却娇弱软糯的带着长长地尾音,让秦铮浑身汗毛根根倒立,脊背冰冷起来。几乎下意识地,秦铮开始想,赶紧回家,找穆老头儿给自家夫人看看……自家夫人撞客了……这要是治不好,会不会疯癫了啊?
“夫人……”眼看着自家夫人一步步朝着自己越走越近,秦铮还是忍不住又呼唤了一声。
邱晨目光盈盈地看着秦铮,刚刚还酝酿着怎么做才逼真,真的到了秦铮的跟前,看到让她无比心安,又无比可靠的男子,还有她已经熟悉了的臂膀、胸膛……甚至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心安愉悦的味道……她之前所做的心理建设和谋算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那颗一直空空的、忐忑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归处,飘飘荡荡地落下来,落在了实处。
随之而来的,就是全身的极度疲惫和极度委屈,那种仿佛让她整个人一下子空了的感觉,那种仿佛一下子被人摘了心、挖了肺、掏空了五脏六腑、乃至骨髓脑浆的都被抽空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那一种滋味真是让人刻骨铭心!不是爱,也不是痛,而是空洞的、无力的让人胆颤心寒!
仿佛经历了巨大惊吓、悲伤的孩子,在一个人、或者面对外人的时候,或许还能自诩坚强,但到了家人面前,这种种被强撑起来的坚强,就会瞬间崩塌。
邱晨面对的不是家长,却是她已经熟悉了习惯了去依靠的男人,对她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丈夫,其实跟孩子面对家长没什么不同,那一股巨大的委屈感直冲上来,她从现代到这个世界一直以来秉持了几十年的冷静没了,自持没了,理智没了……她根本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不是还有人在看着她……
精神崩溃是什么样儿?
有大吼大叫的,有高声怒骂的、有狂暴打人的……也有崩溃痛哭的!邱晨就属于最后一种!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思虑周到的怎么说,怎么质问,怎么闹……她只是上前一步,手被秦铮握住的刹那,泪水瞬间泛滥,犹如洪水决堤,模糊了双眼、淌满了脸颊,顺着下颌滚滚而落……
“呃,海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秦铮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扶住邱晨的肩膀,低着头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刚才那关于衣服装扮的愕然、惊讶,也在这决堤的泪水前被他瞬间抛之脑后,完全顾不上多想了,只满脸心急担忧地扶住邱晨,一声又一声地追问起来。
邱晨这泪水决堤,根本控制不住,哗啦啦流个不停,根本看不清什么,大脑似乎也停止了运转,只隐约听得到秦铮一声声的关切询问……偏偏,之前那挖心摘肺的难过就是因秦铮而起,这会儿秦铮越是焦急越是关切,邱晨就越觉得委屈,眼泪也就越发流个不停……
等邱晨再一次恢复了清醒的意识,睁开眼,眼睛涩涩地疼,还有眼皮儿那种木木胀胀的感觉让她疑惑了一瞬,随即,入眼的雨过天青色绣卷草花纹的床帐让她仍旧有些迟钝的大脑瞬间清明起来。
她居然躺在靖北侯府沐恩院里正房中她自己的床上!
眨了眨酸涩胀痛的眼睛,邱晨微微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大哭特哭了一场,哭到后来怎样,却完全没了记忆……她居然哭昏过去了?!
这个唯一可能的答案,让她自己都惊讶地有些难以置信!
她什么时候那么不镇定了?居然跟个孩子一样,哭到完全失去了控制,甚至哭昏过去……呃,好吧,这个世界里没有她那些好友加损友,不然,她的一世英名怕是就此付诸东流了!铁定会被那群女人给笑话死的!
抬手捂脸,做了个无声地哀嚎,邱晨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但眼睛肿胀着涩涩地疼痛,鼻子也有些堵,就连嗓子似乎也干得很,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由此,邱晨又想到了一个可能,她不但大哭特哭了,甚至还号啕了!太丢脸了!
而且啊,她抱着男人号啕的地方还是在皇宫西华门外……她真是丢脸丢到极致里去了!
捂着脸,无声地哀嚎了好一会儿,邱晨才怏怏地放下手来。不管怎么丢脸,怎么没脸见人,她总得要起来,要见……嗓子实在不舒服还罢了,她还要去净房……人有三急,这个急起来,却是片刻都等不得的!
起身下床,虽然邱晨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一个惊喜的声音还是在她掀开床帐的第一时间响起来:“夫人,您醒了?”
“玉凤?你不好好准备待嫁,怎么跑过来了?”邱晨看着从床下脚踏上站起来的玉凤,惊讶地问道。
“夫人,您……”玉凤又叫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只是话刚出口,泪水就涌了上来,片刻糊了一脸泣不成声地说不出话来了。
“嗳,玉凤,你别哭,好好地哭什么啊?”邱晨看到玉凤的眼泪,也瞬间明白了玉凤出现在这里,并哭成这样的原因。
想来是她哭晕过去的事情被玉凤知道了,这才跑了来守着自己。
“夫人,您怎么起来啦?哎哟,穆老先生可是嘱咐了,让您这几天一定要卧床静养!”另一个惊喜夹着慌乱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来,邱晨抬头,居然是另一个待嫁的丫头青杏!
这丫头,还是这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
“夫人,您快躺下,快躺下,您要卧床静养,要静养呐!”青杏说话快,行动也快,三两步奔过来,扶着邱晨就要往床上送。
邱晨忍不住苦笑起来,按住青杏的手道:“我没事,别这么蛰蛰邪邪的……那个,我要去净房!”
青杏愣了愣,随即晃过神来,道:“那您也可以躺着,我去给您拿便桶去!”
邱晨苦笑更甚,伸手抓了一把,却没能抓住青杏,那丫头飞快地就奔进净房里去了。
“这丫头!”哭笑不得地叹息了一声,邱晨弯腰下床,玉凤抹着眼,连忙蹲下来给她把鞋套在脚上。
一边还不放心地问:“夫人,青杏说的没错,穆老先生是嘱咐要您安心静养的!”
“我没什么不好的感觉,无妨的!”邱晨及了鞋起身,玉凤连忙起身过来搀扶着,一边还用手胡乱地抹了抹眼睛。
邱晨一边往净房里走,一边拍着玉凤的手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夫人!”玉凤嗔怪地叫了一声,打断了邱晨的宽慰,然后很是不满意地道,“夫人,您不知道当时多吓人!您要真是有个好歹的……”
说到这,玉凤再一次哭得哽咽住,直到邱晨走进净房,迎上正往外走的青杏,玉凤还没缓过劲儿来。
邱晨到底不肯在床上方便,在她的坚持下,青杏也只好让步,而且,在邱晨的坚持下,两个丫头只能满脸忐忑担忧地到净房门外等着。
解决了生理需要,邱晨放松了不少,洗了手,净了脸,青杏和玉凤听到声音就走了进来,递毛巾,倒漱口水……伺候着邱晨洗漱了,然后有小心翼翼地看护着邱晨出了净房。
承影和月桂等五个丫头一个不落地都进来了,已经飞快地将邱晨用过的被褥换掉了。
看到邱晨出来,五个丫头也是欢喜不已,又带着浓浓地担忧,上前行礼问安。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你们不用太担心了!”邱晨挥挥手让丫头们都起身,然后走到次间里,在罗汉榻上坐了,蒸雪拿了妆奁盒子过来,玉凤接过梳子开始给邱晨梳头。
梳好了头发,手里利落了,邱晨也从承影、旋冰口中了解了那日的情况。
让她很惊讶地是,她这一场痛哭昏过去之后,居然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已经是第二天快晌午了!
邱晨活动活动胳膊肩膀,青杏立刻上前给她轻轻地揉捏起肩膀脖颈来……难怪整个人都酸软无力的,原来睡了这么久!
承影拿了一条无袖的藕粉色褙子来伺候着邱晨穿上,一边打量着邱晨的脸色低声道:“夫人,您是没看到,那日侯爷被您吓坏了,抱着您一路单手控马疾驰而归,进了府就叫着穆先生给您诊看……”
玉凤可谓是最了解邱晨脾性的丫头,觑着邱晨脸上没有不虞之色,也壮着胆在旁边帮腔:“其实奴婢们也是刚刚进来伺候着,昨儿一天还有一夜,都是侯爷亲自伺候着您的……要不是宫里打发人来传侯爷入宫,侯爷这会儿怕是还不用我们呢!”
其他的邱晨可以不在意,但宫里来人的事儿,她却一下子听到了,连忙问道:“可知宫里传侯爷去是因为何故?”
玉凤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丫头,七个人齐齐摇了摇头。侯爷进宫所谓何来,可不会跟她们几个丫头说。
话问出来,其实邱晨就已经明白了自己问了句废话。这个时代,男人们在外头的事儿大多数连根自己的母亲妻子都不会说,更遑论在他们眼中只是下人的丫头们!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在意,邱晨随即又吩咐道:“去二门上一趟,看看今儿谁在外头,问问知不知道宫里来人是为了什么……嗯,若是不知道,就打发去宫门口去看看,问问侯爷贴身的人……”
含光答应着,快步出去,往二门上去了。
见邱晨担忧,玉凤和承影几个又连连宽慰起来,邱晨也就顺从几个丫头的意思,暂时将心里的担忧搁在一旁。
或许是哭的那一场太狠了,起来这么一会儿,邱晨就觉得有些气虚乏力,收拾利落了,也不再动弹,把脚缩上来,倚着大迎枕跟几个丫头说着话儿,承影和月桂很快拎了一个食盒回来,将一碗小米粥、一碗鸡豆花儿,还有几碟子小菜在榻几上铺排开来,伺候着邱晨用了些。
月桂低声道:“夫人,您一天多没进食了,这会儿还不能吃硬的,您先垫一下,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传午饭了,到时候再吃!”
邱晨也知道肠胃太空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而且,她刚刚睡了那么久,早已经饿过了,这会儿也没有多少胃口。
一碗小米粥喝下去,热热的暖暖的,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些。鸡豆花虽然清淡,但毕竟是大荤,她实在不想吃,干脆推了一把笑道:“你们几个这回辛苦了,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再要些来,你们几个一人分一碗去!”
青杏调皮,听了这话跑的比谁都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可是好东西,今儿一定要一大碗,好好解解馋!”
一句话说的邱晨跟丫头们都笑起来。
邱晨指着去门口吩咐了小丫头转回来的青杏道:“你个丫头,这都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咋还这么大大咧咧的,你也不怕秦勇不乐意!”
青杏微微有些脸红,却仍旧大大方方道:“我打小儿就这么个性子,他不乐意早管着干嘛去了……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还回夫人身边来伺候着……夫人,您可不能不要我了啊!”
说着,挨到邱晨身边来,扯着邱晨的衣袖晃了晃,眼圈儿竟然瞬间红了。
她是大大咧咧,是风风火火,可她不是没有心。玉凤担忧成那样,她又怎么会不担忧不害怕……只不过,有玉凤哭就够了,她再跟着大哭,岂不是让夫人着急啊。夫人这一回极其惊险,万一因为她们两个丫头急出个好歹来……她们俩万死也不能抵罪了!
邱晨怔了一下,一时也有些心酸,却被她自己又压了下去,笑着抬手一巴掌拍在青杏的脑门儿上,嗔怪道:“你这丫头,可不许这么胡说!既然嫁给了秦勇,就一心一意地跟着秦勇好好过日子。若是他的不对,我自然会给你撑腰,但若是你无故使什么小性子不讲理,我可是帮理不帮亲,到时候可要罚你的!”
青杏被拍的撅了嘴,眨巴着眼睛,揉着脑门儿委屈道:“夫人,再怎么还是我跟夫人亲呐,您再怎么也不能去帮外人呐……”
“你呀!……”邱晨点了点青杏的脑门儿,瞪了她一眼,回头看向屋里捂着嘴偷笑的丫头们,正了正神色道,“不光是她,连你们一块儿说着,以后挑婆家之前睁大了眼睛,别犯糊涂。一旦选好了,嫁过去,那就把那些小心眼儿小性子都收起来,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跟人家过日子……这日子是过出来的,是互相扶持互相照顾体贴着过出来的……我能帮着你们办嫁妆办婚礼,可以后的日子怎样,就不是我能帮得上的了,都全凭你们自己个儿!”
众丫头或羞红满面,或大方端庄地曲膝应了,再抬起头,对上姐妹们的视线,禁不住又笑起来。只不过,这回的笑声似乎与平日不同,多多少少仍旧带着些羞涩的味道。
说笑着,小丫头又送了一大盆鸡豆花和几套小碗小汤匙过来,几个丫头嘻嘻哈哈地盛了,到底又给邱晨盛了一小碗儿,主仆们说笑着,将一盆鸡豆花分而食之,人多了热闹,似乎鸡豆花吃在嘴里也格外香浓滑糯一些!
正说笑着,陈氏和汪氏从外头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夫人醒了?您觉得怎样了?可有哪里还不松缓?”
邱晨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哪里不松缓的,陈嬷嬷不用担心!”
汪氏也笑着上前来行礼请安,然后接了邱晨手里的茶杯,续了杯新的炒米茶……自从邱晨确诊怀孕之后,凡是入口的东西就都极注意了,茶一律换成了炒米茶、茯苓茶。前者温养脾胃,后者补气安胎,都是好东西。
“夫人看着气色好了许多,”汪氏将茶放在邱晨手边,又拿了一只莲蓬剥着,一边道,“夫人也可宽心了,昨儿回来,那两个丫头就被侯爷打发人卖了!”
“哦?”之前丫头们只说侯爷怎样照料关怀,却没有说那俩女人的事情,连邱晨自己也不自觉地将事情的缘由暂时给抛开了去,是以,一听到汪氏这话,她还是很有些讶异,随即又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昨儿的事是怎样的,二位嬷嬷细细地说给我听听!”
汪氏只是想宽慰夫人,没想到夫人如此敏感,一提那两个女人,就变了脸色,脸上一点儿笑意都不见了。汪氏有些担心,就犹疑起来,然后抬眼看向陈氏求救。
陈氏原本想着,只要夫人不问,这事儿就暂时不要提了,以免再引得夫人情绪波动。没行到一贯谨慎的汪氏这回居然沉不住气地说开了,陈氏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却也不会这会儿表现出来。
回了汪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陈氏开口叙述起昨日邱晨离开之后的事情。
“……安管家先去寻了人牙子,问过了如那般女子的价钱,就拿了夫人给的银票子去了齐王府,恭恭敬敬将银票子交给齐王府管家,传达了夫人对齐王的谢意,就带着那两个人的身契赶着回来了,并且带了人牙子回来。他是想着问问夫人买什么样儿的人,却不想正赶上侯爷抱着夫人回来,一见他就立刻让他将人送回去……知道拿了身契回来,又二话不说让他打发了人出去卖掉……结果,安管家连门都没出,就让带回来的人牙子将人带走了……”
陈氏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旁边的丫头婆子们都寂然听着,旋冰在旁边愤愤地添了一句:“就是买的太便宜了,两个人,那人牙子才给了五百两……咱们可是花了五千两的,赔大了去啦!”
原本沉闷不快的话题,以为旋冰这愤愤的一句,屋里人齐齐愣住了!
邱晨斜着旋冰一脸愤恨的模样看了片刻,终于撑不住破功笑了起来。屋里人也随即跟着笑起来。
笑过一回,承影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点了点旋冰的鼻尖儿道:“你个丫头遇事儿总是心急火燎的,怎么就不动动心眼儿……咱们夫人花五千两怎么了,那可是从王爷手里买人,自然贵得多了!”
那五千两银子,与其说是拿去给齐王的身价银,还不如说是去打脸的……你不说靖北侯府没人伺候么?人家就给你五千两银子,拍在你脸上!五千两银子,就是最绝色最上等的女人,也能买上十个八个了,又何须用得找齐王府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就是去赤果果地打齐王和诚王的脸的!
旋冰却还在懊恼做了赔本儿生意……众人不笑她才怪!
被承影教训了,旋冰也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看邱晨欢喜,索性越发发赖撒娇起来,拉着承影的手摇啊摇地道:“原来是这样……承影姐姐也不给我提个醒儿,我又是担心夫人,又是懊恼赔了银子,这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死了……”
“呸呸呸,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死不死的,也不知道个忌讳!”汪氏连连呸着,责怪着,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窃笑。
旋冰也终于不再惫懒,规规矩矩地曲膝向汪氏认错,汪氏这才没有继续唠叨。
邱晨坐在罗汉榻上,喝着炒米茶,笑眯眯地看着一屋子婆子丫头们说说笑笑,心里也彻底宽慰起来。她不承认是以为听了两个女人被卖,才这般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