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自然说出这一句话来,当然是替囡囡问的。
他最近名气不小,先是在城墙上和大名士苏木诗词唱和,暴得文名。如今又中了举人,更是让人艳羡。
前一阵子,他就成天被同年们邀约着四下游玩,光文会就做了六七个。加上他这人情商颇高,很是结识了不少陕西士林精英。
囡囡的事情他可是一直放在心上的,这些天也不断帮着打听,可被问到的所有人都摇头说没听说过。
谢自然很是无奈,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囡囡交代。
好在这小女孩子最近的注意力转移到书法上,每天都掏出她爹爹以前留下的帖子临摹个不停,倒是没有问,也让谢自然松了一口大气。
昨天拜师礼上,谢自然见苏木不想说话,以为恩师是在责怪自己学业不精,要他搜遗才能中个举人。
从贡院出来之后,谢自然情绪不高,推月兑了几个同年的邀请,径直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见到书屋里还亮着灯,就有冲嘴来报,说囡囡姑娘正在书房里写帖子练字。
谢自然想了想,觉得没办法找到囡囡父亲的事情还是得同她说一声,也免得人家挂牵,老是逃避也不是办法。
就走了进去。
囡囡正在写字,也不抬头:“谢家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可是到哪里去玩了?这都整一天,我在家里可闷得要死,明天你得陪囡囡在西安城中逛逛。”
谢自然叹息一声:“囡囡姑娘,谢自然今天去参加贡院举行谢师宴,拜见恩师苏大人。”
“知道,你不是说过你中了举人吗。”
谢自然有些郁郁不乐:“说起来,这事还真得感谢囡囡姑娘。若非是你提醒,谢自然今次差点落了榜,好在恩师认出我的卷子,这才从搜遗栏里将我挑了出来。因为实在丢人,以前也没同你说。”
囡囡哈哈一声笑起来:“谢家哥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谢自然有些服气:“是是是,你是女中诸葛,谢自然佩服!”
他顿了一下:“囡囡姑娘,说起来这事还有些不好意思,谢某人这些天四下打听,却没有寻到你爹爹的半点消息,抱歉,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囡囡撇了撇嘴:“你还真是笨啊,就知道你没有法子,最后还不是要找我来出主意。”
谢自然:“还请教。”
“其实啊,我在谢家哥哥这么过得很开心的,倒有些不想走了。”
“姑娘……”谢自然一阵无语。
囡囡:“不过,还是找到爹爹要紧。谢家哥哥,其实你寻我爹爹的法子一开始就错了。你想啊,我爹爹是什么人物,你尽找些举人问如何能够问出来。怎么着也得找找巡抚总督的问才能打听到不是?”
谢自然不以为然,心想:是是是,你爹爹是个厉害人物不假,否则也培养不出这么邪性的一个女儿。可听你之言,你爹爹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按,后来还做了人家的师爷。即便身上有太多可疑之处,可也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还入不了巡抚之眼。
这话,他当然不回同囡囡说的,只随便点了点头:“姑娘说得是。”
囡囡有晃了晃手中的帖子,突然道:“谢家哥哥,听你说我这手中帖子正是你恩师苏木的苏体,还仿得很像。想来爹爹应该是见过苏学士真迹的,保不准苏学士还认识爹爹呢,何不去找他问问?”
“苏学士这一手苏体字名动天下,世间学他字的人不知千万,你怎么能够肯定恩师就认识你爹爹?”
“你问问会死人啊?”囡囡突然发起脾气来,怒道:“也就是一句话的样子,囡囡知道,你一直就想着要赶我走,嫌我烦,又会花钱……你不想早些将我这个苦命的人儿打发走了吗?”
看到囡囡垂泪,看到她如花面容,谢自然内心即便是一块铁石,此刻也变成了绕指柔,只觉得一阵英雄气短。
良久,才道:“好吧,我明天再去恩师那里问问。”
“好,谢谢你,谢家哥你真好!”囡囡高兴地扔掉笔站起来,抱着谢自然不停地跳着。
谢自然一时间竟是痴住了,只感觉心中竟是如此之甜。
心中想:如果找到囡囡姑娘的爹爹,以后怕是再看不到她了。
突然难过得难以遏制。
良久,他才摇头:谢自然啊谢自然,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做起小儿女态了?
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不该有这种心思的。
看到谢自然目光中的柔情,囡囡好象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年头的女孩子大多早熟,在乡下,十二岁的女孩子做母亲的事情也是有的。
加上囡囡本就比普通女孩子精灵,如何不明白。
一张脸突然红起来,急忙放开谢自然,将头低了下去。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如今,囡囡已经十一岁了,谢自然十六。
爱情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突然来的。
即便一句话也不说,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
出了书房,天上还落着白色的雪花。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半尺厚了,天冷得厉害,但谢自然却感觉身上有一股精力无处发泄。
“啊啊啊!”他突然长啸一声,对着院子里那科半人环抱的老梅一口气打了十几拳。
梅树摇晃,雪花、梅花雨点一样落下。
谢自然突然倒在雪地上,张大了嘴巴,对着黑色的天穹无声地笑起来,感觉这天却是那么地美。
……
既然答应了囡囡,谢自然第二天也是犹豫了一上午,到下午时分,这才硬着头皮去拜见恩师。
说了半天话,这才问起了梅富贵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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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赵葫芦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他忍不住指着谢自然喝道:“谢自然,你怎么知道梅富贵这人的,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自家大老爷两年前隐姓埋名到沧州,办了不少大事。
赵葫芦做为苏木的贴身书童,自然是隐约有所感觉,知道这事牵涉甚大,否则也不会出动自家老爷这么个未来的储相。
这消息如果泄露出去,一个不好,怕就是有人的脑袋要落地了。
宰相家人七品官,跟了苏木几年,赵葫芦眼界开阔了,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气势。
在他看来,一个小小举人不过是芥子一般的人物,就忍不住大声呵斥起来。
苏木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也是大骇。
他化名梅富贵去沧州的事情,整个天下大约也只有十来个人知道,且都是有各自的切身利益。
因此,所有人都有了默契,将这事深埋在心。
毕竟,这事涉及到皇家公主的名节,可乱说不得。
听到谢自然突然问起,心中突然有一股寒气冒起来:怎么会,这消息怎么可能传到陕西来了?谢自然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今天突然来问起这事,是得了谁的授意,又想得到什么?
一刹那,无数的心思在心头闪过。
苏木朝赵葫芦一挥手,喝道:“退下去,把住门户,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赵葫芦狠狠地定了谢自然一眼,退了出去,重重地将大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