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舞衣回府之后,府里的气氛就开始相当怪异——在宁朝暮看来。虽然所有人都行正坐端,可她偏偏觉得心里心外大不相同,之后便始终贼眉鼠眼探头探脑,妄图在三人所有交集之中寻到些什么有关过往的蛛丝马迹。
结果多日下来,确是探寻无果。这更让她对一往情深的岳二公子与无动于衷的周大嫂子之间当年的相处模式感到好奇。最终连蒙带猜,虚构出了一出朝暮版的青梅竹马的故事,想到最后为岳二公子掉了两滴辛酸泪,不由得感慨一句,真真是好一出虐恋情深。
九月廿二,到平城岳府七日之久。
晚上吃过饭,宁朝暮便被小团子岳于诚粘着,出门玩儿去了。恰好正逢平城庙会,回来的晚了些。待到回府,已是戌时快过。
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团子交回给女乃妈,宁朝暮披着夜色溜达回水云间。在西厢房门口无意间抬头看天,星光闪烁而迷离,却勾起了埋在心底许久的回忆。想到远在横天宫的宁歆儿,想到几年以来生死不明的父亲,低下头,眼眶泛红。
良久之后,摇了摇头,再抬起头之时已是一切如常。
无论如何,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
如果可能的话,这次去丰邑,想办法亲身回钧天城探寻一些当年的事实。
想罢,推门入内,却见内室岳烬之房里还亮着烛。走过去伸手叩了叩门,便听岳烬之的声音自内传来:“朝暮你回来了?那我便放心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烛火熄。想必是睡了。
原来他竟是在等她?
宁朝暮心中不由得泛起了这个想法,升腾起了一抹柔情蜜意。之后便飘乎乎地躺倒外间软榻之上,胡思乱想,辗转反侧。久无睡意,只得默背起了药性药理,这倒着实是催眠的良药。
正值迷糊之际,却听得内室门响,外室门关。
岳烬之竟是黑灯瞎火地出了门。
宁朝暮瞬间便睡意全无。原本便是和衣而眠,此时便一个翻身下了榻,尾随在他身后想要探个究竟。她心里仍记着前些日子岳烬之半夜出门与岳大哥一起喝酒,之后重咳三日的黑历史,心下便想无论如何这次都不能让他再得了逞。
一路猫着腰左躲右藏,跟着岳烬之从西厢房到了后花园。见岳烬之的身影朝花园角落的凉亭而去,目光扫过去却吃惊地快把自个儿的舌头咬掉了。
凉亭之外,站着一袭白衣如仙的身影。
周舞衣。
敢情岳二公子打的是暗度陈仓的主意,月黑风高确实是幽会老情人的好时候。思及至此,宁朝暮心中酸水泛滥。
“我倒是要听听看到底是为的什么,你即便如此冷若冰霜,他却也趋之若鹜。”想罢便猫腰绕到凉亭之后的台阶之下侧耳偷听。
岳烬之走到周舞衣面前,站定。
趁着星色,宁朝暮只能透过周舞衣的背影看到岳烬之的脸。
那张脸,熟悉却又陌生至极。夹杂着深情、期待与心疼的矛盾,眸色温柔忧伤深沉无涯如同揉碎了一江春水。
他唤道:“舞衣。”
宁朝暮此时烦躁到不行,只觉自己此次偷听是种自虐一样的错误。
“嗯?”一声清清淡淡的回应。
“你这些年,还好吗?”
“如果你我二人相约至此只是为了叙旧的话,我想是不必了。”
听闻此话,岳烬之的眸色似是深了几分。
“平城风大干燥,与启天大不相同,你还适应吗?”
“你还记不记得启天西城门边那个卖云吞的大婶?就是你最喜欢的那家。每每过去,她还经常问起你,问你近况如何,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你似是变了,又似乎未变。”
“诚儿很聪慧,很像你,却似乎和你并不亲善。”
“我大哥想是待你极好的,虽无立场,但我仍是安心至极。”
“我娘亲也很是记挂你,希望你能常常回去看看……”
“这次来,本是带了你最爱吃的花糕,却不曾想路上出了些变故,没能带给你。”
“如今天气转凉了,你记得添些衣物。你自小身子便弱……”
零零碎碎,皆是宁朝暮从未见过的样子。
原来他当年便是这副模样吗?原来疏离如他,却依旧有视人如珍宝的年华。
夜风初起,凋零了暗自枯萎在记忆深处的岁月。
“烬之,你我缘分已尽,日后亦不会再有交集。”
“我从始至终都未曾倾心于你过,你莫要再费心思,误了自己。”
周舞衣轻飘飘几句话,确如惊雷一般响于岳烬之耳畔。即便再如何极力控制,此时亦是脸色煞白,身躯不由得一震。眉眼之中一片情殇,深沉如墨如血。
“舞衣,当年你我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你并非如此!”
岳烬之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言语之中尽是伤痛。
“烬之,我不是舞衣,莫把我当做当年的舞衣。”良久之后,周舞衣开口说道。宁朝暮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却不知她此时的表情是否如同她的声音一样平静如斯。
岳烬之此刻已经痛至麻木。伤口揭开之后,却是一个并不曾爱的结局,没有分毫留恋。
周舞衣说完便走了,与岳烬之错身而过的瞬间,宁朝暮看见了他突然抬起想去挽留的手,最终黯然放下。
“我知道了,你不再是她。”
白衣身影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停留之意,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宁朝暮躲在角落的身影已被夜风吹得透凉,心亦是透凉。她如今确确知道,她如此深沉的爱着的人,是如何这般深沉着爱着另一个人。
他痛,她感同身受。
可即便痛至此,当她看到他孑然一身站在月光之下的身影时,却还是冲动地想到他身后,抱着他,安慰他。
她亦是这么做了。
却不曾想,脚刚刚踏出半步,便被人按在了当下。
“你是何人!半夜潜藏在岳府作甚?”身后是一队岳府的护卫。
宁朝暮的手臂被扭得生疼,脸颊贴在湿润的泥土之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解释的源头,便破罐破摔,大喊一声:“烬之!”
岳烬之方才从沉思之中清醒过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来,便见眼前是如此一副景象。如此一看,心下便也明了。于是拱手对领队之人说道:“岳秦大哥,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想必是随我过来的。”
叫岳秦的汉子抬头一看,眼前却是将军的胞弟岳二公子无疑,当下便放下心来,把人放了。
临走之前朝宁朝暮拱了拱手:“姑娘抱歉,莫要怪罪。天气转凉,晚上还是好好休息的好。”
宁朝暮活动着被扭伤的手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便对上岳烬之的眼神,不由得讪讪低头,脚尖划着地面。
“那个……那个……我出来透透气……”心里一阵心慌。
“透气需得到这后花园来吗?”岳烬之声音之中透着一股调笑之意。
“怎得,只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吗?谁知道你半夜出来是不是又喝了两坛三十年竹叶青才回去!”想到手里这一把柄,宁朝暮言语之间总算是硬气了几分。
“好了,我们回去吧,夜深了,小心着凉。”
宁朝暮应了一声,便跟在岳烬之身后往水云间的方向走。脑海中仍旧回放着方才看到的场景。却不曾想突然之间撞上了岳烬之的背,登时捂住鼻子蹲了下来。
“朝暮……”踌躇半晌,似是难言。
宁朝暮见此,便开口帮他解了围:“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嗯?你不会说什么?”
“那个,你跟舞衣嫂子的事情……”
“你终于承认是跟我出来听墙角的了?”
“岳烬之!你竟然套我的话!”瞬间如同炸了毛的猫。
“我没有套话的意思。”岳烬之清清喉咙,“我只是想问你,你怎得知道那日我们喝的是三十年的竹叶青……”
月色朦胧,风过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