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记 第四十七回 讨逆贼破宫城里应外合2

作者 : 北石2009

“田节度使,此事可是千真万确的!”“韩统军”庄声道:“晋军中的细作飞鸽传朝廷,言李存勖于平阳之役后退回晋阳,整军数年,见得马肥兵壮,将士斗志十足,便亲率百万大军,离开晋阳,再度南侵,此时只怕李存勖已近魏州了吧。田节度使,他话休言,还是听听圣旨如何说吧。”

“田节度使”听“韩统军”如此说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疾忙跪身于地,恭听枯瘦老者宣旨。

便听那枯瘦如柴的“张相爷”宣旨道:“他娘的田汝义,老子听说李存勖这个小戏子儿已离晋阳,去攻魏州,魏州一座孤城,几个破兵烂将,够李存勖这个小戏子儿塞牙缝的么?老子命你老小子撤出魏州,向澶、濮二州结集。你老小子若是丢了老子的一兵一卒,老子要你老小子的脑袋!”

白袍人便是魏博节度使“狗皇”田汝义了。“狗皇”听得这美言绝伦的“圣旨”,心中着实吃得一惊,口中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田汝义“这”了半天,终于吐出了“这是圣旨么”之言。

“田汝义大胆!竟敢怀疑皇王圣旨是假,便不怕落个‘欺君’的罪名么?”粗壮汉子大喝道。

“这、这、这怎的不似太祖爷的口气?”田汝义苦笑道。

“哈哈,田节度使当真是孤陋寡闻,竟然识不得太祖爷驾崩,三太子继位之事!”“张相爷”大笑道。

“什么?三太子即位?田某倒是实实不知了!”

“田节度使,不知者不罪!田节度使便领旨谢恩吧。”“张相爷”大声道。

田汝义听“张相爷”如此说话,心中虽是有道不出的滋味,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口中道声“遵旨”,磕头谢恩,爬起身来,接圣旨于手。

便在此时,却听一声大喝之声由屏风后传将出来,见得一人直跳而出,一把将田汝义手中的圣旨抢了过来,猛然摔于地上,又以足狠劲跺了几下,大声吼叫道:“什么狗屁圣旨,要人弃城逃跑?老子不遵!”

“张相爷”与“韩统军”心中大吃一惊,向了此人瞧了过去,却是一个全身乌黑的高大汉子。二人见了这乌黑汉子,同声大喝道:“你、你、你想造反么?”

“哈哈,什么圣旨?什么皇帝?狗矢不如!”黑衣汉子大笑一声,又冷哼道:“朱友珪卑鄙下流之辈,人所不齿,便能为一朝人王帝主么?老子便是造他的反,又能如何?”

“放肆!谢彦章,你践踏皇王圣旨在先,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于后,你、你、你不想要命了么?”“张相爷”大声呵斥到。

“张文蔚,休得装神弄鬼,拿朱友珪的名头唬人,老子不吃那一套!朱友珪想将魏州拱手送与李存勖,想葬送一城百姓,真是丧心病狂,痴心妄想!但要有老子在,老子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是要阻止魏州兵马逃跑的!”谢彦章以手指了枯瘦老者,呵斥道。

“谢彦章,亏你还用兵数十年,竟然识不得只有先收回手来再攥成拳头打出去才是最有力的之道理!皇上之意,原是想让魏州兵马先撤出来,结集澶、濮二州,以集中优势兵力,再重力击出,以重创晋军的,也免得各州兵马被晋人分别吃掉了。你久经沙场,竟然不如皇上精通用兵之道,岂不愧哉?圣上如此睿智,你却贬斥于圣上,居心何在?”“韩统军”见谢彦章大义凛然,又虎视眈眈地直视自己与张文蔚二人,只怕谢彦章要惹出是非来,坏了皇上的“大计”,于是虚张声势地叫唤了一番。

“哼哼,韩勍,好不识羞!‘逃跑将军’、‘投降将军’你不是都当过了么?还有什么无耻的话说不出来的、什么卑鄙的事做不出来的?”谢彦章冷笑一声,又道:“好个‘战略转移’!韩勍,你如此说话,倒与昔日的杜廷隐一般无二了!休要再往朱友珪脸上贴金了!谁不识朝廷畏敌如虎,朱友珪只知骄奢婬逸、纵情享乐,又哪里有半点抗敌之意?你的鬼话,又骗得了哪个?”

“韩统军”自是龙武统军韩勍了。韩勍听得“逃跑将军”、“投降将军”几字,却似老脸上被人猛扇了几巴掌,顿感火辣辣地发烫。韩勍身子向前一步,以手指了谢彦章,怒喝道:“谢彦章,你敢诽谤皇上,妄议朝廷,便不怕诛灭九族么?”

“诽谤皇上?妄议朝廷?哼哼,韩勍,休得给老子扣帽子!老子说的不是实情么?”谢彦章冷笑道:“朝廷若有抗敌之意,怎的不仅命魏州兵马撤退,而且还令濮阳兵马撤回京师去?”

“谢彦章,平阳一战,你几乎全军覆没,太祖皇帝不仅未治你的罪,反将个魏博节度副使之职赏了于你。如此浩荡皇恩,你不思图报,反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真是罪不容诛!”韩勍不接谢彦章的话头,只是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哈哈,韩勍,有理不在呼高声,无话可说便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了吧?太祖爷待你何等恩义,你反助朱友珪贼子叛上作乱、弑君杀父,搅乱朱梁社稷,如此罪大恶极之徒,反指责谢某的不是,当真恬不知耻!”谢彦章大笑道。

“反了,反了!”韩勍直气的身子发抖,二目冒火,口中大叫连天。他叫了一阵,又对了门外大喝道:“左右,将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与老夫拿下了!”喝声才歇,便见奔进数名梁宫侍卫来,围谢彦章于核心,各以手中之兵,向了谢彦章招呼过来。

谢彦章冷笑一声,操双斧在手,大喝道:“不要命的便过来吧,老子的斧头数年未开洋荤了,今日,也该打打牙祭了!”

众侍卫听谢彦章喝声如雷,又见他怒目圆睁,手执两把车轮般大的巨斧,神威凛凛地立身于客厅之中,一时之间,被谢彦章的气势所摄,不觉各个身子退后数步,收回了攻出之兵,只以眼睛瞧了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大斧不停。

韩勍见众武士迟疑着不敢向前,心中大怒,口中发出吼叫声:“畏缩不前者,格杀勿论!”身子凌空跃起,掠至谢彦章面前,当头一刀,对了谢彦章劈将下来。

谢彦章见韩勍来势凶猛,身子却不后退,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之声,双斧上举,疾迎过来。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传出,见得二般兵刃相撞,直似洪炉打铁一般,火花四溅,二人的身子各自退后数步。

二人一退即上,各施平生功力,斗于一起。二人手中均是重兵,招式又均是大开大阖的阳刚路数,兵刃走开,猛砸硬撞,“呼呼”风声,但闻“当当”的军刃碰击声不绝于耳,见得火星飞溅,遍及全室。

梁宫侍卫见得统军率先出手,却也奋勇向前,各挥手中之兵,向了谢彦章招呼过来。

韩勍八卦刀在江湖上堪称一绝,功力较之于谢彦章,亦只在伯、仲之间,他与谢彦章相斗,本便是势均力敌、相持不下,今又添了数名功力不弱的大内武士作助手,自是稳处上风了,斗有半个时辰,便将谢彦章迫得险象环生。

谢彦章识得对方人多势众,如此恶斗下去,时间一久,定会栽于几人之手。他心中一急,口中大呼道:“大哥,快帮小弟!”

“这个……”

“田节度使,抗旨不遵,犯上作乱,可是祸灭九族之罪啊!”张文蔚大叫道。

田汝义身子退后一步,口中苦笑道:“彦章,君命不可违,你便遵奉了吧?”

“大哥,将在外,君命有听不受,何况朱友珪又算得甚么狗屁君主?大哥,当年,悦公何等英武!便是我姨丈腾公,又何尝不是刚毅勇敢的豪杰之士?怎的到了大哥你这里,便变得优柔寡断了,无男子汉之气概了?”谢彦章冷冷一笑,大叫道。谢彦章道“姨丈腾公”,原是田汝义之父田腾乃是谢彦章的姨夫。

“彦章,你……”田汝义听得谢彦章之言,直羞得面红过耳,却又不敢得罪钦差大人,更不敢违抗“圣旨”,口中只是吐出三字来,再也不言不语,身子缩缩地退于一旁。

谢彦章口中说话,略一分神,手下一慢,腿肚之上便被划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臂上亦被刺中一剑,伤处鲜血直流。谢彦章身子一抖,斧头往下一沉,门户便露了出来,却被韩勍乘隙一指点个正着。谢彦章手臂一软,双斧摔落于地。梁宫武士疾忙上前,将谢彦章绑了。

韩勍命人将谢彦章打入囚车,转过身子,对了田汝义大声道:“田节度使,请赶紧收拾收拾,传令撤退吧!”

田汝义心中虽是有些不忿,但见得韩勍与众侍卫凶神恶煞似的紧盯了自己不放,又见得谢彦章被五花大绑地打入囚车,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声,转身入内宅去了。田汝义卷了些细软之物,集合兵将,命人打开城门,率众退出城去。

梁军才出城门,却听号炮连天、杀声四起,见得大片人马由四面合围过来。

张文蔚与韩勍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却见对方各队大旗上均了个大大的“晋”字,识得是晋王李存勖的兵马到了。张、韩二人见了晋国兵马,却似狡兔见了苍鹰、耗子见了狸猫一般,直唬得心胆欲裂,魂儿魄儿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原先对付谢彦章的凶恶劲儿亦早跑到九天云外去了。听得二人口中发出惊叫之声,见得他们拼尽死命策打坐骑,当先便逃,梁宫侍卫紧随左右。

田汝义见得张文蔚、韩勍二人夹了尾巴先逃,心中暗骂道:“如此胆小如鼠、畏敌如虎之辈,也敢到田某人营中来当钦差大人!”却也“脚底下擦油——溜了”。魏州兵马见得自己的节度使大人奋勇先逃,却也早已慌了爪子,口中发出惊恐乱叫之声,向了四处溃逃。

李存勖见得梁军狼狈之像,口中发出一阵冷笑之声,鞭梢一指,驱赶晋军追杀过来。梁军只顾逃命,却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又哪里敢回身抵抗?却被晋人似砍瓜切菜一般,痛杀一阵,留下大片的尸首来。

却说谢彦章被韩勍封了穴道,又被梁宫大内高手牢牢地捆了,塞于囚车之内,自是半点动弹不得。他被梁宫侍卫押着出了城门,才行不远,忽见押车的武士一哄而散。谢彦章心中正感诧异,却见大队的晋兵涌将过来,向了四处乱逃的梁朝兵马拼命追杀。谢彦章蹲坐囚车之中,眼见得晋国兵马纵横来去,大片的梁兵纷纷倒于晋人脚下,又听得梁人惨嚎声与晋人喊杀声、得意的狞笑声不时传将过来,直急得二目赤红如血,额上青筋根根跳起,口中“哇啊啊”地暴叫不止。谢彦章叫得一阵,识得徒劳无益,却也安静下来。他心神一定,当下抱元守一,暗运潜力,试着冲了冲被封的穴道。他一试之下,便觉得气血虽是有些受阻,但关无尚通。他心中一喜,又猛提一口真气,向被封的穴道冲去。如此数次,终将被封之穴冲了开来。谢彦章心中一畅,当下深吸一口气,口中发出一声大喝之声,身子猛然跃起,脑袋向了车顶直撞过去。听得“喀嚓”一声声响发出,见得谢彦章头撞车顶,车顶之上登时便出现出一个偌大的窟窿来。他的身子余势未衰,箭也似的窜入空中。谢彦章尚在空中,双膀只一晃,身子上的绳索便一段段地摔落于地。

谢彦章的身子如此一显露出来,登时便成了众矢之的,但见得长箭短羽乱飞,暗器明兵纷出,一起向了他招呼过来。听得他口中发出一声长啸之声,见得他身子飞来逸去,一双长袖飞舞,前遮后挡,手中接下几件暗器,倏忽发出,将近身的几名晋军兵将击毙。此时,他的身子已然落地,猿臂猝出,一把夺过一名晋将的大刀,又一刀将晋将劈落马下,身子跃起,落于马背之上,手中大刀狂舞,向了晋军冲杀过来。

前时,谢彦章与韩勍及梁宫武士相斗,虽是识得自己之势与几人相去甚远,久之,定会栽于几人之手,却也不愿拼了死命与几人同室操戈,是以早便憋了一肚皮的气了;眼下,谢彦章终于寻到了发泄怒气之机,又怀了必死之心,含恨出手,自是威力大极,是以所至之处,留下一地的尸体来。

谢彦章虽是勇猛至极,毕是血肉之躯,又是孤身一人,且是负伤之身,虽是一些皮肉之伤,失血却也不少,如此,又焉能久持?是以拼斗数时,身子之上,便已然多处负伤,伤势且是不轻。饶是如此,他犹自策马如飞,出手似电,苦斗不休。

便在此时,却听一声大喝之声传将过来:“弟兄们,活捉谢彦章,杀过黄河去,乘胜拿下澶州城!”

谢彦章听得如雷喝声,向了前方瞧将过去,却见一个身长面黑之人拍马如飞,直驰过来。谢彦章见得此人,又听他道出“乘胜拿下澶州城”之言,心中一惊,向了四处瞧时,才识得梁军伤亡殆尽。谢彦章心头一震,寻思道:“这‘七杀子’武功高强,晋人千军万马,高手如云,若是再不分好歹地拼斗下去,定要人马俱亡了!如此,连个去澶州报讯的人儿也没有了,如此,岂非不智之举么?”相至此,大刀在马上狠命一拍,战马负痛,口中咆哮一声,四蹄蹬开,向了东面飞奔而去。

谢彦章冲出重围,一路地向了黄河驰来。至黄河岸,弃马,寻了一叶扁舟登了,渡过河来。他渡过河来,哪顾得歇歇脚,便又施展轻功,发足疾奔。谢彦章飞驰一时,便已然到了一座城池下,抬头看时,却见城门上方有三字,却是“杨刘城”三字。他又向了城门瞧了过去,但见城门洞开,空荡荡的不见一人出入。

谢彦章吃了一惊,当下疾奔入城,寻来寻去,终未寻到一人。此时,谢彦章识得守城官兵定是听得魏州已落晋人之手,李存勖正向澶州进军,便弃杨刘城而逃了。他心中连骂了几声“娘”,疾忙寻了一把大镐,返身向黄河岸奔了过去。谢彦章到得河岸,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大镐一抡,向了河堤狠命地刨去。其时,因战乱仍频,黄河经年失修,河岸稍稍比水面略高了一些,加之河岸久经河水冲击侵蚀,已近崩溃之境,是以谢彦章只刨得几下,便将河岸刨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见得浑浊的河水似月兑缰的野马,顺了决口,咆哮着奔腾而下。

谢彦章见得滚滚洪流汹涌而出,大笑道:“李存勖、周德威,梁军畏你们如虎,共工还怕你们么?老子看你们还能去夺澶州去么?”前时,谢彦章于杨刘城中,便早已寻了一匹坐骑,今见得河水呼啸而来,疾忙飞身跃上马背,猛加一鞭,向了南方绝尘而去。

谢彦章身在马背之上,心中寻思道:“朱友珪贼子心毒胜过蛇蝎,朝廷之上又是佞人当道。谢某背叛朱友珪之事,只怕张文蔚与韩勍老贼早已奏于朱友珪了;谢某若去汴梁,何异于自投罗?如此的白白送了性命于贼人,实是不值!”又想道:“谢彦章若是回原籍或寻一块清静之地隐居了,烦恼倒是未有了,但又怎能眼睁睁地瞧着胡人铁骑践踏我大好江山,戮我人民而坐视不管么?”谢彦章思来想去,却无一个合适的去处可去,心中自是烦脑至极。他正懊恼间,眼前忽的一亮,便好像失明数年的盲人突然瞧见了光亮一般,又好像黑夜航行于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船员猛然看见了航标灯似的,惊喜地叫出声来。当时,他暗怪自己道:“谢彦章啊谢彦章,你怎的只想到了梁廷,却未想到南疆义军?当真是糊涂透顶!义军之中均是些古道热肠的热血男儿,我若将北国战场上之事告于他们,此些深明大义的英雄豪杰得知国家遭践踏、百姓受蹂躏,定会倾全军之力北上抗击强虏的!”谢彦章又想到:“当年,梁太祖虽是连下义军三城,但梁太祖退回汴州后,只忙着扩充势力,与李克用父子争斗不休,又哪有闲暇顾及义军之事?义军乘此大好时机,四处发展,北越长江,南取洪州,东夺饶州,西下岳州,眼见得又蓬勃发展壮大起来了。眼下,义军不仅兵强马壮、士气高涨,且是人心所向,威望倍增,若由他们出面,招集天下义士,共同抗击强虏,定可收复失地、安定天下!”谢彦章想至此处,便打马如飞,直奔江州而来。

谢彦章之所以想到“当年,梁太祖……退回汴州……又哪有闲暇顾及义军之事”之事,原是当年,朱温在沙陀“鸦儿军”及南疆诸藩镇协助下,连下义军庐、池、和三城;当时,依得朱温之意,原是想一鼓作气,再将江州拿下,以彻底消灭义军之势,斩草除根的,但此时,北兵已然疲惫不堪,且是因为不适南疆酷暑,伏瘟流行,自是无力再战,是以才不得不打消了此念。当时,朱温心中寻思道:“反正黄浩逆贼已成残渣余孽,自是成不得甚大气候的了,不如暂且收兵回汴州,待秋凉之时,再行兵剿灭不迟。”朱温拿定了主意,才传令搬师返回汴州。朱温原以为不久便会重返南疆,岂料他回汴州后,便于封禅寺与李克用反目成仇;此后,朱温便与李克用血拼不休,加之他忙于灭唐建梁,征剿南疆义军之事,便一直未能付诸行动。朱温登上了皇帝宝座,才要兴兵南下,却又卧床不起,旋又被冯廷谔开膛破肚,做了酆都城之客,如此,便只能是魂儿魄儿往南疆一游了。

黄浩听得谢彦章之言,不由大惊失色,颤声道:“谢统军真的决开黄河了么?”

“哈哈,黄统领,梁军畏晋人如虎,李存勖铁骑直下,不以黄河水,怎限晋兵南下?”谢彦章眉毛一扬,大笑道。

“唉,谢统军只晓得黄河水可阻挡晋国兵马,哪识得共工无情,亦会殃及无辜百姓!谢统军这一决黄河,可知有多少苍生会葬身于水神之口?多少良田沃土会变成一毛不存的荒凉之地?又有多少财产与宝藏会化为乌有?”黄浩猛然一顿足,口中长叹一声,已然二目潮湿、语声呜咽了。

谢彦章听得黄浩之言,身子竟然怔怔地呆坐于座,半日不言不动。良久,才见他猛然站起身来,以拳擂得胸膛山响,口中大叫道:“黄统领,谢某决黄河之时,哪里又会想到如此一层?今听得黄统领之言,谢某才识得造孽非浅,千万生灵、大片良田、无尽宝藏均毁于谢某之手了!”说至此,已然泪流满面。谢彦章抹了把面上的泪水,又哽咽道:“黄统领,此时此刻,谢某耳边好像听到了痛失亲人的百姓的恸哭声,眼前仿佛看见了无家可归的黎民在四处流浪!谢某心在滴血,灵魂在遭受折磨!黄统领,谢某乃一千古罪人,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亦难抵罪愆之万一!谢某与其苟生于世时时受良心的谴责,倒不如杀身以谢苍生的为是,且是灵魂也好得到解月兑!”拔剑出来,便向了脖子抹去。

黄浩飘忽一掌,将谢彦章手中剑击落于地。见得黄浩面容一肃,沉声道:“谢统军,事已至此,谢统军便是眼下便去了,又于事何益?倒不如留得有用之身,疆场杀敌,将功抵罪,亦算是对枉死的百姓的灵魂的一种慰藉了!”

谢彦章拾起地上的剑来,插于鞘中,长叹一声,愧然道:“既然黄统领如此吩咐,谢某这有罪之身,便留于日后捐躯沙场、马革裹尸以还吧!”

一道黑影,捷如闪电,在梁宫中飞行。宫中虽是高手如云,竟然识不得有人夜入皇宫。夜行人身子飞来飞去,如入无人之境,霎时之间,便已然奔至一座雄伟的宫殿外。便见得他的身子一纵,掠上了殿顶。

夜行人以足钩住殿沿,身子倒挂,二目由窗口向了殿内望将过去,但见里面烛光明亮,照耀如同白昼,一位六、七十岁的长眉老者与一个四十余岁的长髯汉子正低声商谈着什么。长眉老者二人声音虽是甚轻,但夜行人内功奇高,是以便也听见长髯汉子道:“广王千岁,朱友珪贼子弑父杀兄、扰乱宫廷、篡位夺权,广王千岁便不管上一管了么?”

“袁侍卫,老朽乃是大唐王朝的一介遗民,又何来广王千岁之称?袁侍卫千万莫要如此称呼老朽,以免折了老朽的阳寿!”长眉老者叹了口气,涩声道。他向地上唾了一口,又语声激动地道:“袁侍卫,朱温父子,虎狼之辈,蛇蝎之心,未有一个好东西,他们互相残杀,谁死谁活,与老朽何干?”

“广,哦,朱老叔,梁太祖父子相互争斗,谁死谁手,确是无关紧要,老叔尽可不管,但朱友珪弑父篡位,滥杀无辜,胡作非为,引得诸藩纷争,外族入侵,天下大乱,生民涂炭,难道百姓遭受苦难,老叔亦无动于衷么?”

“袁侍卫,老朽乃是一个无用之人,月复无策略计谋,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想管此些事一管,也是无能为力的了!”长眉老者面容一肃,又沉声道:“袁侍卫,多行不义必自毙,朱友珪搅乱宫廷,危害天下,便让他自生自灭吧!”

“不,朱老伯,乱臣贼子、豪强恶人是不会自行灭亡的,咱们当合力铲除巨獠!朱友珪奸贼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得安宁!”长眉老者话音才落,一阵清朗之声便由殿外直传过来。

长眉老者心中着实吃得一惊,疾忙“噗”的一声,吹熄了烛火,沉声喝道:“朋友何人,竟敢夜入皇宫,胆量当真不小!朋友既然驾临鄙地,何必藏头缩尾,现身相见便是了!”长眉老者“了”字才出口,便见殿上飘下一人,足尖在地上只一点,便掠进殿内来。

长髯汉子手中扣了一把枣核钉,以防不测。

夜行人步入殿内,对了长眉老者躬身揖了揖,恭声道:“小侄拜见朱老伯。”

长眉老者见夜行人于黑暗之中,认人竟然如此之准,心中吃了一惊,寻思道:“好深厚的内力!”又听夜行人呼己为“老伯”,识得他是友非敌了,心中登时松了一口气。他拱了拱手,口中发出惊疑之声:“朋友,老夫与阁下素昧平生,朋友怎的如此称呼老夫?”

“哈哈,住此长寿宫中的广王千岁,不是朱老伯,还能是他人么?”夜行人朗声笑道。他敛了笑容,又道:“朱老伯还记得令弟朱存有个义子么?”

“哎啊啊,原来是贤侄到了!”长眉老者陡然醒悟,口中发出欢愉之声:“贤侄快过来,让伯父好好瞧上一瞧!”

“哈哈,朱老叔功力虽是不弱,但只怕亦未达到黑夜视物如白昼之境吧!如此黑灯瞎火的,老叔能瞧清人家的英姿雄态么?”长髯汉子收起枣核钉,口中发出大笑之声。

长眉老者被长髯汉子说得面上一红,亏得是黑暗之中,倒也无人瞧见。长眉老者放声一笑,欢声道:“袁侍卫,老夫光顾高兴了,竟有些得意忘形了!”口中说话,却也打火燃着了烛火。长眉老者借了明亮的烛光,向了夜行人仔细地瞧了过去:但见他身材标致,如玉树临风;俊面含笑,却又透出英武之气。长眉老者瞧了一回,心中又惊且喜,眼角不觉有些湿润。

夜行人见长眉老者如此,心中一热,嘴唇抖动了半天,竟未说出一个字来。

二人怔怔地对视了良久,却是谁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来。终于,长眉老者开口打破了沉寂,柔声道:“孩子,此些年,你还好么,你是如何活过来的?”

“老伯,小侄不是好好的么?”夜行人回过神来,俊面上甜甜一笑,将自己的来历一一对二人说了。

“哎啊,原来老弟便是义军统领黄大侠,袁某倒失敬了!”长髯汉子待夜行人话音一落,便失声惊叫道。

夜行人自是义军统领黄浩了。黄浩听得长髯汉子之言,拱手道:“黄浩若是未猜错的话,阁下便是梁宫侍卫亲军袁象山前辈了?”前时,黄浩听长眉老者呼长髯汉子为“袁侍卫”,又见他长髯过胸,是以便猜想长髯汉子便是侍卫亲军袁象山了。

“黄老弟,袁某比老弟痴长不得几岁,何敢当老弟‘前辈’之称?老弟若不嫌袁某高攀,老弟便以‘袁大哥’称呼袁某便是了。”长髯汉子笑着点了点头。

“袁大哥,如此,小弟便托大了。”黄浩倒也不再客套,当即便以“袁大哥”称呼袁象山了。

袁象山笑问道:“黄老弟乃一军之主,料来无事是不会登三宝殿的了?”

“哈哈,袁大哥真是精细过人!”黄浩笑道。他笑了一阵,又道:“袁大哥不妨猜上一猜,那便如何?”

“黄老弟,袁某若未说错的话,只怕此时义军将士已然兵临汴州城下了!”袁象山大笑道。

“袁大哥好强的眼力!”黄浩赞了一声,又笑道:“袁大哥,只是万事虽已俱备,却是只欠东风了!”

“哈哈,黄老弟,袁某虽然不才,不堪大用,但为义军弟兄打开城门,料来还是能够办得到的!”袁象山大笑一声,奋然道。

“袁大哥不避钺斧,不畏刀剑,大义讨贼,此乃百姓之福!破城之关键,全在内应,若袁大哥为义军打开城门,汴州城便破了一半了!如此说来,袁大哥当记首功一件!”黄浩见长髯汉子豪气冲天,心中深受感动,对他了施了一礼,感慨道。

“唉,袁侍卫、黄贤侄,朱昱老矣,不中用了,消除天下浩劫,除魔卫道,救民水火,便全靠你们了!”长眉老者见得黄浩二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之态,又听得他们说得热烈无比,长叹一声,口中发出黯然之声。

“朱老伯,有您老人家运筹帷幄足矣,又何用您老人家亲自上阵用兵?”黄浩见长眉老者面现痛苦之色,识得他心中难受,却也心中不忍,当下轻轻一笑,柔声安慰道。黄浩见事已妥当,略一沉思,又正色道:“朱老伯、袁兄,请千万谨慎从事,切莫走露了半点风声!黄浩不可久留此处,就此告辞了!”拱了拱手,身子一闪,飘上殿去,眨眼之间,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袁象山见得黄浩身行似电,却是半点声息也无,慨然道:“朱老叔,光凭这份轻身功夫,当今之世,便只怕无几人可及得!大齐皇帝有子如此,尽可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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