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门刚打开,门外的同学,便蜂拥而进。那些送学的家长,开车的,骑摩托的,踩自行车的,还有走路的,纷纷回头,向校门口的四方疏散回去。
叶吟秋今天不值班,第一节又没有课。她顺便拐到市场,买了一袋子的菜,寄在门房处。
“吟秋,今天你请客吗?”
到了办公室,刚坐一阵子,一个老师进来,便这么问她。这个老师今天值班,就在校门口。
叶吟秋摇摇头,惊奇地说:“没有呀,你看到啥,会这么说?”
“看到菜。”那个老师说,“好久了,没见你买菜。买了这么多,你不请客,那干嘛?”
“喔——”叶吟秋笑了。她说,“是我那个先生回来了。”
“回来啦?”裘枝义在对面,听了叶吟秋的话,便问道,“咋不早说?”
“我也不知道,”叶吟秋说,“是他忽然回来的。”
“待多久?”裘枝义问。
“说不准。”
“那我问你,”裘枝义说,“他这次回来,是休息,还是在外头吃不消,不干了回来?”
“都不是。”
“哪咋了?”裘枝义疑惑地说。
“这次回来,是商量要事的。”
“商量好了吗?”
“商量好。就是还有点儿事没有办妥。”
“这么说,”裘枝义说,“这次回来,一时半会他走不了。是吗?”
“可能是。”
“那好,”裘枝义说,“我马上准备。”
“准备啥?”叶吟秋好奇怪。
“烟茶呀!”裘枝义说,“不是说好了。他不在家,我们就不备。现在他回来了,我们再不备,你不是又要花钱吗?”
叶吟秋恍然大悟。她笑了笑,扑闪着眼,望着裘枝义说:“枝义,谢谢你,谢谢你们。从今往后,这烟茶,就不用你操心了。”
“咋了?”裘枝义说,“这次回来,他发财了?”
“不是。他戒了。”
“戒了?”
“对!”
“两项都戒了?”
“对!”叶吟秋补了一句,“两项都戒了。”
原来,今天早上,叶吟秋煮完饭,回到卧室,见丈夫醒着,烟依然在边上放着,便问道:
“才山,烟在那,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咋不抽?”
“不抽,”刘才山说,“我戒了。”
“那茶呢?”叶吟秋说,“来!我帮你泡。”
“也戒了。”
叶吟秋惊奇地望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才山,你瘾那么大,咋说戒就戒了?”
“没有办法,逼出来的。”
“喔?”叶吟秋说,“谁逼你?”
“我!”刘才山说,“出去后,我回头想想,这阵子,我泡在家里,你供我吃,供我喝。你赚那么点儿工资,竟然还要买烟买酒,还是上好的。我越想越觉得惭愧。暗地里,我横下心,将心里的烟虫,还有茶虫,统统灭掉。再加上,外头赚的,就那么点儿钱,好烟好茶,根本买不起,差了又不过瘾。索性断了。就这样,上瘾时,就拼命灌水。折腾了一阵子,也就过来了。”
“才山,”听了刘才山的一番话,叶吟秋高兴地说,“你有这样的决心,这样的毅力,啥样的坎,都能越得过。我们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两个人结婚这么久了,在叶吟秋的印象中,刘才山最让她欣慰的,就数这一次。因此,刘才山戒烟茶的事,在裘枝义面前谈起,兴奋之情,在叶吟秋的眼角眉梢,依然洋溢着。
“啧!”左手背,往右手心,拍了拍,裘枝义忽然说,“糟糕!”
“咋了?”叶吟秋一愣,扑闪着眼,望着裘枝义。
“我惨了!”
叶吟秋越发疑惑了。她说:“咋回事?”
“吟秋,”裘枝义说,“你丈夫这一戒,我咋办?”
“跟你啥关系?”
“咋没有关系,”裘枝义说,“我周周积烟,周周积茶,可你先生那一戒,这山芋烫在我手上。我可咋办?”
“不是说好了,”叶吟秋说,“我丈夫回来,你们再拿?”
“是呀!”裘枝义说,“你是不拿,可我不能不积呀,像这次,你丈夫说回来就回来,我平时不积些,一下子,到哪儿拿烟茶?”
叶吟秋一震,说:“照你这么说,即使我先生不在家,你们也照常送烟茶?”
“对啦!”裘枝义说,“这可咋办呀?”
“那东西呢?”叶吟秋说。
“都在我手上。”
“这好办。”叶吟秋说,“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物归原主。”
“嗨!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哪!”叹了一口气,裘枝义说,“都几个月了,这周我送这,下周他送那。货掺杂一起,谁记得,哪一包烟是谁送的,哪一袋茶是谁给的?再说,送人的东西,都送出去了,再拿回来,你问问,他们愿意吗?”
“是呀,吟秋,”边上一个老师说,“我们送你的,虽只一点儿,却是诚心诚意的,你要不收下,就是不领我们的情。”
“这个——”叶吟秋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说。
“吟秋,”裘枝义说,“你都听到了。他们都不愿意退,你再不愿意收,那我咋办?”
“这个——”
叶吟秋还在犹豫,裘枝义说:“吟秋,有件事,我想问你。行吗?”
“当然行!”
“在你眼里,”裘枝义说,“我还是你的头吗?”
“当然是。”
“这些日子,我帮你干了些事,”裘枝义说,“你有意见吗?”
“感激不尽。”
“那好,吟秋,”裘枝义说,“我是你的头,又帮了你干了些事,让你感激不尽。现在,我问你,假如有一天,我撞上了一件事,非常棘手,要你帮忙,你会吗?”
“当然会。”
“痛快!吟秋,裘枝义我,为你干了点儿事,能得到你这句承诺,我值得了。可不能翻悔啦!大家说,对不对!”
“对——”大伙知道,裘枝义说了这番话,又这么问,肯定有他的用意,于是,他们都大声附和。
“那就好,有大伙为证,我的心就稳了。吟秋,你可不能翻悔呀!”
“枝义,我叶吟秋是那样的人吗?”
“痛快!”裘枝义高兴了。他说,“现在,我的手上就有件事,要你帮忙,你看呢?”
“没问题。你开口,是啥事?”
裘枝义说:“就是这烫手的山芋,你帮我接走。这不难吧?”
这时,叶吟秋才醒悟到,裘枝义绕了一大圈,竟是要自己接受烟茶。但是,接受么,心里真的过意不去,不接受么,裘枝义这一关,就绕不过去。叶吟秋沉吟着,裘枝义便催促道:
“这件事,真的有这么难吗?”
“可是,这——这——”
叶吟秋吱吱唔唔的,裘枝义又说:“没有可是,你也不用‘这’。自己承诺的,场上的人都听到了。”
无奈之下,叶吟秋想了想,便说:“那好吧!”
“这就对啦!”裘枝义说着,便到墙角边,摘下那贮钱罐,破开来,将里头的钱,整的零的,一张张,一枚枚,迭好数清后,交到叶吟秋的手上。
叶吟秋双手捧着,眼盯着手上的钱,久久呆立着,不曾说一句话,直到回家里,她的心还在沸腾。钱虽不多,但张张深情,枚枚厚意。这件事,对刘才山一说起,他也感叹不已。叶吟秋说:
“才山,你以后,要好好干。日后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他们的情,他们的义,我们一定一一报答。”
“那是一定的。”刘才山说,“吟秋,天一黑,我马上出去走走。”
“干嘛去?”
刘才山说:“找几户人家,借钱去。那边,我已约定好了,只要钱一凑足,存入银行,给蛇头一看,他们就安排我动身。”
“这么急?”
“没办法。”刘才山说,“我担心夜长梦多,这一辈子,唯一的出路,就只有这一条了,我不想节外生枝。”
叶吟秋说:“这趟借钱,目标要选准,面不要太大。太张扬了,会惊动法院。”
“是的。”刘才山说,“我打听过了,有两家人,专门搞放贷生意的。他们都认得我。我在任上时,从我这里,批走不少的煤条。向他们借贷,多多少少,会给我点面子。”
“才山,”叶吟秋说,“这么大的一笔钱,全去借袋,还起来连本带利,很吓人的。能不能借些没有利息的?”
“很难!”刘才山说,“要是我爸在,兴许能拿到一些。现在我妈不管,凭我开口,拿不到一两万。这也不管用。你那一头,我也想过,有钱的,数不出来。还是借贷好。利虽高些,但清清白白。到了外头,无非多干他一年半载,免得欠人家的情。”
“也说得是。”叶吟秋说完,停了片刻,又问,“才山,出国的事,你妈知道吗?”
“不知道。”刘才山说,“我正想问你,这件事要告诉我妈吗?”
“不要!”
“这么大的事,迟早她都会知道的。再怎么瞒,也瞒不住的。”
叶吟秋说:“你现在是偷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万一她不同意,这一番的奔劳,竹篮打水,最后不是一场空了?”
刘才山说:“日后,她要是责怪起来,我们咋办?”
“宁可受责怪,也不要担风险。”叶吟秋说,“你人到了外面,她再怎么责怪,你也听不到。这事我来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