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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过去了。
叶吟秋月子也坐满了。
但是,学校单元房的门坎,刘母始终就是不肯跨进来。
那天,有两个中年女人,是刘母最好的玩伴。在四下无人时,找上了刘母,跟她聊了起来:
“喂!刘母,听说你媳妇养了。”
“我不清楚。”
“什么!”刘母玩伴中,有一个故作惊愕。她说,“你媳妇养儿女,这么大的事,你会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
“这么说,你的孙孙,直到今天,你还没有见过面?”
“是这样。”
“到底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
“那你有听说,你媳妇养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刘母摇摇头。“没有人告诉我。”
“你问都没有问过?”
“对!”
“刘母,”另一个刘母的玩伴,一直在边上听着,这时,也忍俊不禁,眨眨眼插话说,“你家就一个儿子,生男生女,关系到你刘家的香火。你真的会不在乎?”
“真的。”
那个玩伴眨眨眼说:“这就怪了。孙孙的身上,有你刘家的血脉,别说这么近,就是天涯海角,只要孙孙一哭,做女乃女乃的,就心痛心疼。莫非——你一点也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
“那怎么了?你媳妇养的,是个女娃,莫非——跟这有关系?”
“不会的。”边上那个刘母玩伴又说,“是男是女,跟这哪有关系。刘母,你说有关系吗?”
“跟这没有关系。”
刘母一说完,眨眨眼,另一个玩伴,便追问说:“那你说,跟什么有关系?”
刘母愣了一下,说:“我也不清楚。”
“会不会这样,刘母,在你的心里,始终认为,你媳妇怀的娃儿,不是你刘家的种?”
刘母心里一震,眼望着对方,说:“外头咋说的,你们都听到啥?”
“我们没有听到。”
“那干嘛你这么问?”
“这得问你自己。”
“问我?”
“对!刘母,”那个刘母玩伴,又眨眨眼说,“你怀疑过你媳妇。你当着我们的面,曾经提起过。你忘了?”
“我哪有呀!”
“咳!刘母,你也真是的。贵人多忘事。那一天,也是我们三个人,你说,外头有人说,几年没有怀孕,丈夫一出国,就怀上。这不是你亲口说的?你根本是在怀疑你媳妇,你还不敢承认。”
想了想,刘母终于说:“我好像有这么说过。”
“这不是好像,而是千真万确的。”
“好了!好了!”刘母有点儿烦了。她说,“说就说,反正说这么话,我又不是凭空捏造的。”
“刘母,你的怀疑,在别人面前,有说过吗?”
“你以为我傻呀!”刘母说,“跟你们说,我都有点儿后悔了。”
“谢谢!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刘母,我问你,就因为这,你才这么恨媳妇?”
“不全是。”刘母说。
“那还有什么?你家媳妇,人那么漂亮,心又那么善。在单位里,人见人爱,人见人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母说:“我也说不清。”
沉默了一阵,刘母一个玩伴忽然说:“啧啧!刘母,我真的服了你了,亏我们玩得这么好。在我们面前,你一直在装糊涂。其实,你肚子里,有几根草,有几条虫,你不用说出口,我们也看得出来。你家媳妇,人太美了,心太善了。你对自己的媳妇,压根儿就不放心。”
“照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不是?”刘母说。
“难道我们会冤了你?”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们。”刘母的脸,倏地阴下来。她说,“你们知道吗?那个姓裘的,是啥原因,至今还是光棍一条?是啥原因,谈了一个又一个姑娘,一个个都跟他吹了?是啥原因,非要叶吟秋坐在他前面?是啥原因,天天纠缠叶吟秋,阴魂不散?是啥原因,会出主意,让叶吟秋搬进学校,跟他住同一座楼……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耳不聋,眼不瞎,我难道听不见,看不到吗?”
“但是——”
“好了!”刘母的玩伴,正要开口,刘母立即打断她的话,“难念的经,家家都有;家务事,连神仙都难断,你们逞啥能?你们都别说了,一说起这些事,我心就烦,火就上冒。走!我们去跳舞!”
刘母这两个玩伴,前来当说客,就是裘枝义出的主意。是他叫班里的家长,做刘母的工作,让刘母来学校看看她的孙女。现在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不来看孙女,刘母她,是称砣下肚,铁了心了。
得到这个讯息后,裘枝义又召集几个同事,对她们说:
“刘母不来了,咋办?”
一个老师说:“你是头,你有咋办法,我们照办就是。”
裘枝义说:“这次,黔驴技穷,我可是啥法也没有了?”
“为什么?”
“在这桩事上,我这头当亏了。还连累了人家。”
“我不信。”又一个老师说,“别人的,你可能不想,可吟秋的,你会不想吗?”
裘枝义说:“不想!”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了!”
“那你叫我们来干啥呀!”边上一个老师说,“我们都走算了。”
“不!这不行!”裘枝义说,“我是头,组里的人有事,我召集大伙,是我的责任。但主意,得由你们自己拿。”
“这也好。那我们就议一议。不过,头,我倒要看看,你在边上,到底能忍多久。”
这个老师刚说完,边上一个老师便接着说:“我看,这件事,我们不能再隐瞒了。”
“你是说,要将刘母怀疑的事,告诉吟秋?”
“对!”
“这不好,会给叶老师带来伤害的。”
“吟秋太善良了。不告诉她,以后的伤害会更深。”
“是的,刘母这人的德性,我们都晓得。叶老师对她越好,她反而会觉得,你做贼心虚。她就越发有恃无恐。”
“但要是如实告诉,这不等于在挑拨她们婆媳关系?”
“是的。刘母对吟秋,本来就不好。可要在吟秋心里,种下对婆婆的仇恨,日后,再让她们和好那就更难了。”
“不过,现在刘母的心里,已经有了仇恨。我们想让她们和好,该出的招,也都出了。现在没辙,素性将这事,在叶老师面前和盘托出。说不定她有法子,通过自己的丈夫,让婆婆回心转意。我说得对么?头!”
“对!”裘枝义说,不遐思索的。“不过,最好再过两天,等吟秋满月她母亲走后,我们再跟她商量。”
“头,”一个老师笑了。她说,“到底,你还是说话了。”
“没有办法呀!”裘枝义说,“谁叫你们叫我‘头’。”
过了两天,叶吟秋的妈妈刚离开,跟几个老师一道,裘枝义就来到叶吟秋的房里。问她说:
“吟秋,这几天,你妈问起你婆婆的事吗?”
“问起,就在昨天,她还念叨着,说亲家母伤好了没有。要不要过去看看。”
“你咋答?”
“我说,肯定没有好,要不,她早过来了。你也不要过去看,她既然有伤在身,你再过去,对她的伤,起不了丝毫作用,你来了,她泡茶接送,反而增添她的麻烦。”
“但是,吟秋,”裘枝义说,“你的善良,你婆婆她,未必会领情。你想到了吗?”
“这我有心里准备。”叶吟秋说,“不过,在我妈面前,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她伤心。”
“但是,”裘枝义说,“吟秋,刘母这么对你,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你妈她,迟早会知道的。”
“那也没有办法。”叹了一口气,叶吟秋说,“走一步看一步,只能这样了。”
“吟秋,”裘枝义说,“到现在,你还指望她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我一直在努力。”
“吟秋,”裘枝义说,“你知道,你的婆婆,为啥这样对你?”
沉吟片刻,叶吟秋说:“我猜过,也听说过一些。这些年,我一直在避免,也一直在努力。目的就是让外界,特别是我婆婆,减少对我的种种误会。”
“吟秋,”裘枝义说,“你眼下的困扰,很大一部份原因,都是因我而起。真的对不起。”
扑闪着一双眼,叶吟秋苦笑着,望了裘枝义一眼,说:“枝义,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些年,我万份感谢大家对我帮助,特别是你。从你的身上,真的,我学到了很多……”
“我一直在想,”叶吟秋还没有说完,裘枝义就说,“吟秋,如果你不在这所学校,你有这些困扰吗?”
“有!”叶吟秋说,“我婆婆这种人,我清楚得很。即使没有这些困扰,她也会钻牛角尖,寻别的事,让你困扰。”
“叶老师,”边上一个老师说,“你跟你婆婆这个结,现在你打算怎么解?”
“我想问问我的老公。”
“吟秋,”又一个老师说,“假如有一天,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婆婆,要让你离开这所学校,叫你到别的学校教书,你会去吗?”
“不会!”叶吟秋说,斩钉截铁的。“为了我,学校,特别是你们,付出了那么多,帮我干那么多的事,就因为家里人猜疑,我就离开大家。那我叶吟秋,日后还咋做人!”
“对!”裘枝义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不管发生啥事,都没有关系,他们不要,我要!记住,到现在,我还是光棍一条呢!”
大伙听了,嘻嘻哈哈,大笑了一场后,才离开叶吟秋的房间。
但是,从房间里出来后,裘枝义隐隐约约地感着到,叶吟秋身上,将有一场更大的困扰,在一步步逼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