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隐隐约约地,叶吟秋感觉到,丈夫刘才山在变。
夜深更静后,叶吟秋一个人,常常在床上琢磨,自己肯嫁给刘才山,这分明是他刘家的造化。瞧他刘才山,论文凭没文凭,论才干没才干,论胆识没胆识。自己肯嫁给他,分明是出于“报恩”。进门后,自己谨小慎微,处处小心,到头来,竟遭他们的遗弃。出国前,刘才山对自己,疼爱有加,言听计从。可近来,打回家的?话隔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对自己的贞操,婆婆一直在猜疑,莫非刘才山他,从他母亲那儿,得到外头捕风捉影的消息,对自己的信任,也逐渐失去?不然,他那么爱儿女,在家时,为了儿女,望眼欲穿,现在,真的有了自己的女儿,如何不理不睬?女儿会说话后,自己教她叫“爸爸”。她叫起来,那么甜,那么女敕,那么动听。有好几次,他?话回来,自己想摇醒她,让她对着?话,叫一声“爸爸”,可都让他拒绝了。叶吟秋开始后悔了,自己从家里搬出来,竟将?话留下家里,还每个月的,给婆婆交?话费。婆婆的秉性,是爱搬弄是非。这一点,她在安德镇,是名声在外。毕竟母子连心,有亲情牵着,而妻子是别人的人,隔心隔肚的。在自己儿子面前,婆婆要是老挑拨是非,刘才山那么没主见,时日一长,肯定奏效。其实,这刘家本来就没有可留恋的,自己守着刘家,甘愿为他受苦受累,实际上,是在承担着一种责任,是在信守一个承诺。在安德镇一带,“万八嫂”这么多,丈夫在外头,沾花惹草,另寻新欢,抛妻弃儿,这样的风言,在街头巷尾,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在这方面,叶吟秋坦然得很,毕竟自己有职业,在业界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从某种角度讲,离开他刘家,自己完全是一种解月兑。倒是那一笔债,太可恨的,借据是自己签的,他又在千里之外,他要不寄钱回来,这么大一笔债务,孤女寡母的,如何承担?现在想想,叶吟秋才大彻大悟:当初,自己就不该签那张借据,这其实就是一个套,自己钻进去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呆头呆脑的人,竟还会耍这样的阴招,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太善良了!但这时后悔,为时已晚,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忍气吞声,让他尽早还完这笔债。
于是,每次?话回来,钱的问题,叶吟秋是一定要提的。但是,刘才山他,似乎也是有所准备。
有一次,叶吟秋问:“外头的工好找吗?”
“不一定!”刘才山说,“有时好找,有时不好找。”
“你做几班?”
“一般只作一个班。”
“别人不都是做两个班?”
“我吃不消!”
还有一次,叶吟秋说:“外头的工价行情咋样?”
刘才山回答说:“说不准。”
“每小时多少钱?”
“不一定,白班少,夜班多。”
“那你的班,是上白天,还是上晚上?”
“一般是白天。”
“咋了,夜班不好找?”
“不是!”
“那咋了?”
“我身体吃不消。”
又一次,叶吟秋说:“听说了吗?现在,我们国内美元走得非常高。”
“有听说。”
叶吟秋说:“家里很多人,都在跃跃欲试,想出国,但现在偷渡价位很高。”
“是的。”
“但美元走这么高,他们出去,还是很划算的。最多两年,就可以还清债务。”
“别人可以。”刘才山说,“但我不能。”
“咋了?”
“我说过,我身体吃不消。”
因为谈钱,刘才山结婚以来,在上一次的通话中,第一次质问叶吟秋:
“你干嘛,一通话,就老扯打工赚钱的事?”
叶吟秋说:“我们欠了人家那么多债,不谈赚钱还债,我们咋面对人家?”
刘才山说:“就你急。你问问,出国偷渡的,哪一个不借利钱?”
“可是,”叶吟秋说,“跟你一起的,多少人,钱都还差不多了。可我们才还五万。”
“那是人家不要命。”
叶吟秋说:“我没有要你去拼命,但这么长时间,哪怕打日班,不可能不赚吧?咋不见你一分钱往家里寄。要都这样,这一大笔的债务,何年何月,我们才还得清?”
“咳!”刘才山说,“还债的事,我会安排的。你放心,我的债,一分钱我也不会让你还。”
“但是,”叶吟秋说,“借据单上签的,是我的字,你在那么远,人家咋咒咋骂,你听不到,可我呢?人家逼债,找的是我呀。才山,你可以放心,我一个人的工资,养我自己和杉杉,绰绰有余。天地良心,我可以发誓,你寄回来的还债钱,一分一文,我也不会动用。”
这次谈话,话不投机,夫妻双方的肚里都窝着火。这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此后,夫妻俩一直没有通话,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刚过午夜,刘才山忽然来?话,急冲冲地说:
“吟秋,你快回去一趟。”
“家里咋了?”
“我妈摔了。”
“摔了?”愣了片刻,叶吟秋说,“很重吗?”
“左手骨折。”
“你咋知道的?”
“我打?话回去,我妈告诉我的。”
“但是,”叶吟秋说,“她并没有告诉我。”
“所以,我才急于打?话告诉你。”
叶吟秋说:“那你告诉我干啥?”
刘才山说:“回去一趟,帮我看看我妈。”
“现在?”
“是的。”
叶吟秋说:“现在是凌晨一点啦!”
“喔——我这边现在是白天。我忘了,那就天亮后,最好你去请假几天。”
“去服侍你妈?”
“照看照看。”
“但是,”叶吟秋说,“断了骨头,这么大的年纪,没有半年,就痊愈不了。”
“要不,你先回去,照看几天,然后再雇个保姆。”
第二天刚一上班,叶吟秋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裘枝义。
“吟秋,”沉思一会,裘枝义说,“你打算回去?”
“那是一定的。”
“你就不怕,你婆婆又伤了你?”
“那也没有办法”叶吟秋说,“我是刘家的媳妇,她现在有难,最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我要不回去,那我们间的裂痕,将永远弥合不了。至于她咋对待我,那是她的事,反正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你说得也对。”裘枝义说,“你们婆媳不和,这倒是个好机会。”
“枝义,”叶吟秋说,“这次去,我打算带杉杉回去。”
裘枝义一震,说:“这合适吗?”
“那你的意见呢?”
想了想,裘枝义说:“我看时机还不成熟。”
“这咋说?”
裘枝义说:“现在,在你的教下,在杉杉的印象中,她的爸爸,还有女乃女乃,都是可敬可亲的人。仓促回去,万一你婆婆她,对你们冷漠恶言,杉杉那么机灵,会在她的心里留下阴影。这反而有损你婆婆的形象。”
叶吟秋听了,不住地点头。半晌,她说:“那杉杉就留在家里。”
“没关系,”裘枝义说,“交给邱老师和我。”
“但是,”叶吟秋说,“这次回去,是照顾伤病,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可能都要在我婆婆身上。她伤了骨头,生活家居,都要人照料。这边的事……”
“你放心。”裘枝义说,“杉杉她,我们会带好的。”
“这段时间,”最后,叶吟秋说,“有公开课,或者外出学习,就不要安排我。”
“那是肯定的。”
叶吟秋又说:“我的课,尽量自己上。万一有急事,我走不开,你就帮我安排一下。”
“这没问题。”不等叶吟秋说完,裘枝义就说,“你要是忙,一个?话就行。课由我来顶。你的教材,反正我也熟。”
“谢谢你,枝义。”
“谢就免了。”裘枝义说,“谁叫我是你的头?”
但是,当叶吟秋回到家里,经过婆婆的厨房时,竟发现一个女人,中年的。她正在那儿洗衣服,见了叶吟秋,大吃一惊,便问道:
“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当然是大门进来的。”
“门是我亲手关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钥匙开进来的。”
“你哪里来的钥匙?”
叶吟秋好惊奇。她说:“这是我的家,我咋没有钥匙。”
“你的家?”那个女人越发惊愕了。她说,“那刘母是你什么人?”
“我的婆婆。”
“她怎么没提起,在家里还有个媳妇。”
“不用提。”叶吟秋觉得,这个女人,可能就是住在楼下,租在这里的人家,见自己婆婆伤了,便上来帮个手。于是,叶吟秋便客客气气地说:“待会儿,你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