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保定吩咐老李头儿给文一凡宿舍送一箱矿泉水。赵保定是维修队士官，他让老李头儿送的这箱矿泉水，是维修队的“专供”，专门在队里干大活儿时发给工人们喝的。老李头儿进了文一凡宿舍，把水放下，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有些拘谨地站在那儿，眼睛却章法不乱，镇定地把文一凡的宿舍整个打量一个遍，也不说话，从墙角模起拖布，去卫生间泡透，拧干，回来拖宿舍的地板。到这时候，文一凡才醒过来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来抢老李头儿手中的拖布：
“不用不用，你忙去吧！”
文一凡没想到，头发都白成那样的老李头儿手劲那么大，他竟然抢不过他，抢了几次也没抢下来。老李头儿不吭声，见文一凡不再抢了，就继续拖起来，拖了两遍，湿一遍干一遍，直到把地板拖净拖亮，再去卫生间把拖布洗出来，吊在暖气管子上阴干着。
老李头儿走了。
在机关工作，总会有人敬着。衣食住行四大块，营房科管的是住，管和住有关的钱和物，还管保障住的，就是营房维修队。这个老李头儿是临时工，文一凡不知道，他如此敬着自己，应该是有所求吧？或者是派他来的人有所求吧？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老李头儿一直来，不送水也来。他来了，基本不说话，进屋里找活儿干，一般都是拖地，拖完就走了，也没说有啥事求文一凡。文一凡猜，可能是打算在维修队长干吧，怕被裁掉，等裁他时，可能就会张口，来求自己帮忙说句话。
文一凡又猜，老李头儿也可能是赵保定派来的。赵保定是个初级士官，兴许打算晋升中级士官有求于自己吧。如果老李头儿是赵保定派来的，他会问的，问文一凡，老李头儿的地拖得怎么样。可是，没有。
“那天送水的老李头儿以前怎么没见过？”文一凡找了个茬口问赵保定。
“刚招的临时工，你当然以前没见过了。”赵保定说。
老李头儿再来干活的时候，文一凡就又跟他抢拖布，结果还是抢不过，老李头儿不光手劲大，而且态度坚决，坚决把拖地进行到底的样子，又把地拖了。这回，文一凡没有像以往那样，由着他干完活之后自由离去。
“我的地板用不着天天拖！”趁老李头儿晾拖布，文一凡说。
老李头儿抬头看了文一凡一眼，目光在他的脸上一触就跳开了，害怕似的，胡乱地应了一声，听不清到底是什么发音，是“嗯”、“唔”和“啊”的混合体。
“这点儿小活我自己能干，以后你不用来了。”文一凡又说。
老李头儿又看了文一凡一眼，这回，他的目光比刚才瓷实多了，可还是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又来了。也是奇了怪了，每次，都赶上文一凡正好在宿舍，竟然一次也不扑空，好象他人不在，眼睛却是挂在了文一凡宿舍的门楣上，在这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值着班。
文一凡是看出来了，老李头儿是铁了心了。
老李头儿洗好了拖布，又在暖气管子上晾。“用不着晾，搁在卫生间里就行了！”文一凡站在宿舍门口，对老李头儿说。老李头儿没听见似的，还是把拖布晾在了老地方。
“不晾，烂。”老李头儿说。
“你……刚来的哈？老家是哪里的啊？”
老李头儿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没听见似的。
“你是通过谁介绍来的啊？”文一凡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问话，就又问了一遍。这回，有反应了，老李头儿的反应是茫然的，茫然地望着他。不好说？不愿意说？反正老李头儿没有回答文一凡的问话，文一凡也就不好再问，也不能再问，只好先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