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被岑梨澜夸赞了一番,倒显的不好意思起来。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居功的奴才,自入相印殿以来,勤勤恳恳,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做奴才的本分。
炭火燃烧的热烈。
整个屋子都暖和了起来。
屋子里的檀香熏的很足,几个人坐着用茶,少有的安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响声,更显的内室静谧。这般静谧,与小荷塘发生的惊心动魄之事形成反差,倒让人觉得,小荷塘之事,恍如一个梦。
“如今天冷了,不知大阿哥府里有没有燃上炭火。”锁儿有些担心起来。
回雪笑着道:“侧福晋也不必忧心,大阿哥府里自然有嬷嬷太监伺候,天稍冷的时候,大阿哥府自然会燃上炭火了。”
锁儿听回雪这样说,心才略微放下了。
岑梨澜无比羡慕的道:“有人惦记着真好。”
回雪笑笑,岑梨澜的话真让人伤感。
那时还年轻,还能惦记某一个人。
慢慢的,长大了,心也变的越来越大,却发现,在这皇宫里,心里竟然没法去惦记一个人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其实,大阿哥也曾来到相印殿看望侧福晋的,只是碍于皇上的旨意,大阿哥他从没敢进过相印殿,只是站在宫门外守一会儿,便回去了。”王方叹了口气道。
“这…….可当真?”锁儿惊奇。
“奴才不敢欺瞒侧福晋,只是大阿哥叮嘱过奴才,怕侧福晋担心,若侧福晋没有问及,奴才最好不要跟侧福晋说。所以,奴才才一直没有开口。”
王方一向不是个撒谎的奴才。
锁儿心里一阵甜蜜,可又叹气道:“如今我这种模样,不敢奢望大阿哥对我怎么样了。”
她的话里,满是沧桑,就像是她的脸一样。
樱桃大福晋死了以后。锁儿脸上的伤,便再也不能好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岑梨澜拢着头发问锁儿:“你还在恨樱桃大福晋么?”
锁儿摇摇头:“恨到最后也是一场空,我早已放下仇恨了,恨不恨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到头来。不是入土为安,便是化为灰烬。”
锁儿静静盯着炭盆里“哔哔啵啵”的炭火。火苗通红,像一条条火蛇,蜿蜒的舌忝舐着盆沿。
她似乎从影影绰绰的火光里,看到了樱桃的模样。
樱桃嫉妒时的样子。
樱桃痛哭时的样子。
樱桃忏悔时的样子。
可最后,她脑袋里却是樱桃将死时的样子,她脸上的血。还有她未尽的话语。
锁儿眼里的火苗,变成了樱桃身上的血,她盯着火苗。慢慢的觉得可怕,赶紧低下头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的淡忘樱桃。淡忘她自己的那一张脸。
虽说她已不恨樱桃了,可她害怕直视自己的一张脸。
回雪瞧着她在出神,便喝了口茶道:“锁儿侧福晋若是觉得大阿哥是以美色取人的男人,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锁儿听了这话,有欣喜,却又不敢确定,又问回雪:“郁妃娘娘何以得知呢?”
岑梨澜笑笑说:“郁妃娘娘的话,一向都是真的,我一直都相信,难道锁儿侧福晋却不信了?”
锁儿也只得笑笑:“不敢不信,只是想知道郁妃娘娘为何会这样说。”
回雪将茶碗捧在手心里慢慢的暖着,说了一会儿话,茶水已是温凉,烟紫又给回雪的茶碗里续了些茶水,回雪浅浅喝了一口,浅浅的张了口,甚至,她的语气都是浅浅的,一点也没有在小荷塘时那般愤怒。
大阿哥给回雪的印象,也一直是浅浅的,他不争,不抢,也不怒。
他一直都很恬淡,甚至,虽说他是大阿哥,宫里却极少有人注意到他。
回雪道:“自我入宫,虽常见大阿哥,但对大阿哥的印象却不深,但,并不是因为大阿哥不好,而是大阿哥这个人,太过平实,很少引起别人注意,听说那时候,他常常躲在阿哥所看书,皇上若想见他,还得去阿哥所呢,且大阿哥直到快二十岁,从来没有听说,他跟哪一个女子,甚至哪一个奴婢亲亲我我过,这样的品行,在阿哥里,是极少见的。跟别的不安分的阿哥比起来,大阿哥鲜少在东西北宫出现,除非,去承乾宫去探望他的亲生额娘。”
锁儿插话道:“大阿哥的亲生额娘?怎么没听大阿哥说过?她好吗?得皇上喜欢吗?”
“大阿哥的亲生额娘,她非………”岑梨澜刚要说,便被回雪给打断了,回雪细想了想:“侧福晋问及大阿哥的额娘,倒也是应该,若按宫外的叫法,那可是你的婆婆,大阿哥的额娘她……她……”回雪脑海里又浮现了荣妃的脸庞。
若不是锁儿问及,她怕很久都不会记起荣妃了。
虽然,荣妃也曾如日中天,就像夏季开放的芙蓉花,在御花园里那般惹人注意。
想起荣妃,一时间五味杂陈。
荣妃逼疯的妃嫔。
荣妃毒杀的婢女。
荣妃为得宠幸的不择手段。
荣妃为了大阿哥的步步为营。
最后,荣妃的凄惨下场。
大阿哥心里一直明白,他的亲生额娘只是一个合格的额娘,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妃嫔,他忌讳提及荣妃,好像提及荣妃,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又要被翻出来。
“郁妃娘娘?”锁儿见回雪陷入沉思,便轻轻的唤了一声。
回雪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大阿哥的额娘她是一个好妃嫔,得皇上的宠幸,自然是这宫里头一个诞下皇子的,身份尊贵,自不必说。且她十分疼爱大阿哥。”
“那怎么没听大阿哥提及他额娘呢?”锁儿疑惑。
回雪想了想道:“斯人已去。总是提及,倒不能让她安生。大阿哥定是把他额娘放在心里缅怀了。”
锁儿点了点头:“那大阿哥的额娘是怎么死的呢?”
回雪咬着嘴唇道:“宫里的女人,皇上的妃嫔,侧福晋又何必问死法呢。”
岑梨澜接话道:“郁妃娘娘说的是,死去的人,便永远死去了。皇上的妃嫔,有的寿终正寝,还能得个好发送,好名声,有的比皇上还长命,就像寿康宫的那些先帝的妃子。天天静坐着念经度日,还有的。被喂了毒酒,或是被别的妃嫔设计害死,还有的,觉得这深宫寂寥,活活被逼疯了,还有的…….”
岑梨澜很是感慨。这些女人,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却有相同的命运。
提及这些。岑梨澜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张的脸,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
回雪打断了她的话:“岑妃说的,不过是少之又少的,这宫里的妃嫔,每日吃穿用度都很尊贵,是宫外人都羡慕的,且入了宫以后,也是她们祖上的荣耀,大阿哥的额娘,当年便是这宫里人人羡慕的对象。”
锁儿抬起头来,眼神也有艳羡之色,却又颓然道:“或许娘娘们很体面,可我觉得,宫里的生活,就是牢笼,如果没有恩爱,住在这么大的皇宫里,倒让人心里发慌,漫漫长夜应该怎么度过呢,且每位娘娘都在等着皇上。”
锁儿这话,倒说的真切,自她入住了大阿哥府,从这宫里搬出去以后,便像是出了笼的鸟。
她能去安城的首饰铺子里采买,也能在安城的大街上吃点心。
可这一切,对宫里的女人来说,都是奢望。
回雪与岑梨澜默默相对。
屋子里又一阵静谧。
锁儿忙伏身跪倒:“两位娘娘,是我多嘴了,我不应该乱说宫里的事。请两位娘娘责罚。”
回雪虚扶了一把,让她起来,一面叹了一口气道:“你又有什么错呢,当着我们的面,也不用说假话,只是在别人面前,要稍加注意罢了。”
几个人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铜盆里的炭渐渐的弱了,火苗也越来越小,锁儿才回了自己房里,岑梨澜起身告辞,却又忍不住问回雪:“当年荣妃那样对咱们,可是当着锁儿侧福晋的面,你为何把她说的那么好?”
回雪拉着岑梨澜的手道:“就如侧福晋说的,人都死了,恨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荣妃,怕已是一堆枯骨,跟一堆枯骨,还有什么可生气,可计较的。”
岑梨澜点点头。
“但对大阿哥,这就不同了,他一直不肯跟别人提及自己的额娘,是因为他觉得,他的额娘做了不好的事,所以他才忌讳,大阿哥是个好人,如今,我们倒不如成全了他,说说荣妃的好处,让锁儿安心,也让大阿哥安心,岂不是好事?”
岑梨澜又点点头:“我若有你的胸怀,也便好了,如今我想起当年的荣妃,还恨不得…….唉,我还是回永和宫去吧,两位阿哥没有见到我,又要找我了。”
岑梨澜转身要走,回雪却拉住了她。
“还有事?”
回雪笑笑,指了指她的头发。
去养心殿数落巫师罪行的时候,为了更加逼真,岑梨澜故意取下了发间的簪子,一头青丝散开,又被大雨淋了一场,烤了会火,头发才渐渐干了,却蓬松的厉害,岑梨澜对着铜镜一照,自己先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烟紫拿出木梳子,细细的为岑梨澜梳头,先是给她挽了当下时新的追月髻,又给她发间插上簪子。
烟紫是一直替回雪梳头的,手法轻盈,又很灵巧。
不一会儿功夫,岑梨澜就换了一副模样,铜镜里的岑梨澜端庄沉稳,顾盼生辉。
这是岑梨澜第一次梳这样的发髻,没想到如此美艳,不得不赞叹烟紫道:“果然是一双巧手,也难怪你家主子一直带你在身边。”
“奴婢谢岑妃娘娘赞赏。”烟紫放下梳子,福了一福。
“你不必谢我,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唉,宫里的老人渐渐不多了。也就是相印殿的奴才,是一直跟着郁妃你的,这些奴才跟你跟久了,不但忠心,而且机灵,倒省了不少训导的功夫。”岑梨澜默默的起身。又跟回雪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去了。
小荷塘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回雪本以为皇上会有剧烈的反应,也曾让王方去养心殿里打探过,可结果,却都是说皇上那里没有什么动静,每日喝的药。也是以前巫师所开的方子,并没有让太医们重新开方抓药。
巫师自从小荷塘一事以后。也消失在皇宫里,听人说,是被拖出宫外埋了。
一则,他不是宫里的人。
二则,皇上也不想宫外的人知道,他曾经这么器重一个巫师。
廊下的玫瑰花早已凋谢尽了。余下的枯黄枝桠迎着风默默的摇晃。
回雪拿着剪刀,轻轻的扒开枝桠,将玫瑰花枝修剪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然后将长的太快,突出来的花枝剪掉一截儿。
鹤立鸡群,总是太打眼,玫瑰花枝也一样,回雪喜欢它们围绕在一处开放,若有一枝高高的突出来,总让回雪有剪掉它的冲动。
剪了一会儿花枝,回雪的手就冻麻了。
天气寒冷。花枝上也落了厚厚一层霜,手刚碰到,那霜便化为水气沾在手上。
手麻了就不听使唤,回雪又剪了两枝,便将剪刀递给烟紫收着,自己在热水盆里洗了手,又拿白毛巾擦了,这才进内室去取暖。
内室里炭火充足。
王方是个勤快的奴才,怕主子冻着,一天到晚要看好几遍炭盆,时不时的就要加进几块炭,或是将铜盆里的炭灰给铲出来倒掉。
内室门口悬着帘子,帘子厚实,密不透风,屋里便有一股淡淡的炭火味,因熏着檀香,这炭火味儿倒也不重。
烟紫扶着回雪坐下,拿出回雪剪了一半的窗花道:“主子,快要下雪了,等下雪了,外面白皑皑的,到时候贴上这窗花才好看呢。”
这几张窗花,回雪陆陆续续剪了有两个月了,可不是因为有事,便是因为没有兴致去剪,拖拖拉拉的,到如今还没有剪完。
烟紫将没剪完的红纸放到小桌上,却又后悔了,想把红纸收回去:“奴婢粗心了,刚才主子剪花枝,手都冻麻了,这会儿得好好取暖,这窗花就……”
回雪却将一摞红纸按下了,透过开了一条小缝隙的窗户往外望了望,天空灰暗,风也小了些,但有一股严寒扑面而来,便伸手在炭火上烤烤,手稍热些,便拿起剪刀,一下一下细心的剪了起来:“相印殿一向也没有别的装饰,如今能剪几张窗花,下雪的时候贴在窗户上,倒也应景,怕是不久就下雪了,我得提前剪好。”
几张窗花,有双子送福,有大闹天宫,还有观音下凡,或是猴子偷桃。
虽还没有剪完,但透过红纸,还是能看出,人物细腻,剪裁得体,连那几只偷桃的猴子,都活灵活现的,像要从红纸上蹦下来一般。
初入宫时,还住在储秀宫,长夜无聊,回雪也曾与岑梨澜秉烛剪窗花。
那时候还很懵懂。
剪的窗花多数是喜字,或是福字。甚至是农家小孩子咧嘴大笑。
可是如今,虽说剪的窗花也有笑脸,也有福字,可回雪的心却变重了。
手里握的剪刀,也像比以前沉重了不少。
王方默默的拿起蒲扇,轻轻扇了扇炭火冒出的烟,火势更大了,屋子里暖烘烘的,与外面有天壤之别。
“侧福晋屋子里的炭火可升起来了?”
王方点头道:“依着主子的吩咐,也给侧福晋房里升了一样的炭,先前侧福晋还说,这炭火极好,味道小,而且火势大,暖烘烘的呢。”
王方一脸的笑。
回雪也点了点头,算是满意。
她交待王方办的事,王方一向都能很快办好。
这便如岑梨澜说的,宫里的老人,那些跟在主子身边很久的奴才,做事最让人省心。
大门口有人说话,说话声音很轻微。听的不大真切。
小太监在相印殿门口当值,当值的时候,没有意外,是不能说话的,这会儿不知是什么缘故,王方将蒲扇夹在腋下。出去望了望,便跑回来回话:“主子,是大阿哥来了。”
“哦?”回雪放下手里的剪刀,轻轻推开窗户,透过窗户往相印殿门口望去。
大阿哥穿一件青色袍子,外罩一件对襟马甲。除此之外,别无什么。甚至,连一件披风也没有,这么冷的天,穿的如此单薄,大阿哥的脸冻的通红,站在那好像在寻问小太监什么。嘴巴一直在动,时不时的,还搓搓手。
“主子。大阿哥是来看锁儿侧福晋的,就像以前那几次一样。”王方哈腰回话。
回雪关上窗户,重新拿起了剪刀:“我知道。”
“主子,这么冷的天,大阿哥一心想见锁儿侧福晋,奴才按照主子以前的吩咐,想着不能让大阿哥见锁儿侧福晋,所以就扯了个谎,说侧福晋如今睡下了。”
“大阿哥怎么说?”回雪又一次放下剪刀。
“大阿哥问,天还没有黑呢,侧福晋怎么睡下了,是不是侧福晋身上不爽?问要不要找太医来给侧福晋瞧瞧。”
回雪又问:“那你怎么跟大阿哥说的?”
王方又打了个千儿:“奴才跟大阿哥说,锁儿侧福晋只是累了,所以才早些睡了,身子并没有不爽,不用请太医,还说,大阿哥在门口说话,怕会影响了侧福晋休息,还是请回吧。”
“那大阿哥怎么还没有走?”
王方有些无奈:“大阿哥一心想探听侧福晋的消息,毕竟…….主子也知道,侧福晋好久没回大阿哥府了,所以,大阿哥就问门口当值的小太监,侧福晋每日吃些什么,用些什么,有没有哭,又说了哪些话,等等。”
烟紫附在回雪耳朵边轻轻的道:“主子,据奴婢所知,锁儿侧福晋刚才去小厨房看厨子捏枣人了,这一会儿,怕就要从廊下经过,若是听到门口的动静,怕会看到大阿哥,然后…….”
回雪知意。
起身出了内室,烟紫忙追上去,给回雪系上一件披风。
大阿哥见回雪出来,忙屈身行礼。
回雪笑笑,引他到一处僻静处,至少,大阿哥没有站在门口,这样,就不至于被侧福晋看到了。
宫道深深,相印殿门口的宫道一直通到垂花门去,再走过去,便是往承乾宫的方向了。
如今天冷,宫道上没有一个奴婢。
空空荡荡,更显萧瑟,回雪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为大阿哥披上。
这披风还是当年进宫时,皇上赏赐的,那个时候,回雪的位分还不高。
且这披风,很多娘娘都有,虽做工精致,却不稀罕。
回雪念及是进宫时得的东西,所以一直让烟紫收在箱子里,每到天冷的时候,便拿出来披一披。
人总是恋旧的。
大阿哥得了披风,赶紧又给回雪行礼:“谢郁妃娘娘关照。”
回雪笑了笑道:“前面不远,便是你额娘住的承乾宫了,这么冷的天,大阿哥一趟一趟的往相印殿跑,且穿的这么单薄。若你额娘活着,一定为你担心。”
听到回雪提及他的额娘,大阿哥瞬间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然红了:“谢郁妃娘娘没有记恨我额娘,如今我进宫,并没有去养心殿,我只是来相印殿看一看,想知道点关于锁儿的事……”
回雪果然没有看错,虽然锁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可大阿哥对她,还是一往情深。
这弥足珍贵的情感,在这冷漠的皇宫当中,更显的可贵,回雪赞赏似的望了大阿哥一眼:“大阿哥能对锁儿这样,让人欣慰。”
大阿哥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却无法保护锁儿,自宫里出了割肉熬药的事,我的心便如架在火上烤,我每日都在猜测,皇上不会也把锁儿怎么样了吧?若锁儿出了什么事…….”
回雪笑笑:“大阿哥不必想太多,锁儿如今在相印殿,一切都好,难道大阿哥信不过我?”
大阿哥这才笑了笑:“我怎么会信不过郁妃娘娘呢,锁儿住在郁妃娘娘的相印殿。我是一万个放心的,而且听说,那个巫师被拉到宫外以后,并不是埋了,而是有小太监点了一把火,把他的尸体给…….烧成了灰。这个巫师,实在是太招人恨了,听说皇阿玛如今也变的昏庸,动不动就要杀人,所以我更害怕……”
回雪四下望望,确认没有人偷听。才压着声音道:“大阿哥也应该小心隔墙有耳,昏庸二字。切不可再提。”
大阿哥的亲生额娘荣妃当年曾经说过,大阿哥就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如今看来,倒也有一点点对的地方。
昏庸二字,是历代皇帝的忌讳。
若让皇上知道大阿哥如此评价他,那大阿哥的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大阿哥心无城府,说话也直来直去。他并没有想到,昏庸二字有多重。他只是在表达他不满的情绪。
回雪安慰他道:“我也知道,锁儿是无辜的,若不然,我也不会把她接到相印殿里来住。”
大阿哥擦擦眼角道:“谢郁妃娘娘一片好心,这后宫里能有郁妃娘娘主持正义,算是这后宫的福气,不然,如今的形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听奴才说,你来过相印殿好几趟了,每次都是在外面站站就回去了,你不要怪我狠心。”回雪幽幽的道。
大阿哥点头道:“我知道,皇阿玛当初是下了旨意的,让锁儿在相印殿里反思,让我也回阿哥府去反思,若我们轻易见面,皇阿玛会多疑的,到时候对我们都不好,如今形势敏感,我们要分外冷静才好。”
回雪心里暗叹大阿哥能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天色渐晚。
红色的宫墙也渐渐变的模糊。
将黑的时候,风渐渐吹起来。卷积着宫道上的黄沙,吹的人眼睛里涩涩的,回雪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如今的忍耐,是为了以后的不再忍耐,小不忍则会乱大谋,大阿哥饱读诗书,这些道理,一定比我更明白。”
大阿哥点点头:“郁妃娘娘说的是。”
“以后,在皇上答应放了锁儿侧福晋以前,你还是少进宫,就是进宫,也是去给你皇阿玛请安,尽量少来相印殿,宫里人多口杂,又生出什么是非,传到你皇阿玛耳朵里,就得不偿失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锁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相印殿里什么都不缺,奴才们也尽心,你可放宽心了。”回雪又交待了一回。
这些肺腑之言,果然听的大阿哥十分感动:“谢郁妃娘娘周全,若有朝一日…”
回雪轻轻的摇摇头,打住了大阿哥的话:“我帮助你们,并没有想过要你们回报,你回吧。”
大阿哥给回雪连连鞠躬,这才去了。
天色已晚。
大阿哥的背影渐渐变的模糊。
王方提着灯在门口探看,见回雪点头,他便快速追了上去,将八角宫灯递给大阿哥提着:“大阿哥,天晚了,路不好走,您当心着些。”
大阿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动。接过八角宫灯,回望相印殿的方向,回雪还默默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虽然八角宫灯不很明亮,甚至,烛火摇曳,透过薄纸发出昏黄的光。
可这昏黄的光却照亮了大阿哥的五脏六腑,直照的他心里暖暖的。
回雪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八角宫灯的微弱亮光,直到大阿哥穿过垂花门,同那盏宫灯一起,消失在宫道的尽头,回雪才由烟紫扶着回了相印殿。
没想到,锁儿却站在廊下,两眼通红。
廊下陆陆续续点起了七八盏宫灯,虽色泽昏黄,但一盏一盏照在锁儿脸上,锁儿眼神里的哀伤还是被回雪瞧的一清二楚。
廊下有游移的光。
那是因为风吹动了灯笼,灯笼里的烛火晃动了。
游移的光层层叠叠的聚拢在一起,像是夏日树荫下的光圈。
“这些光圈,很美是吧?”回雪不知锁儿为何顶着凉风站在廊下,又不知她是否听到了些什么,便故意扯开话题,问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锁儿却是答非所问:“刚才,是大阿哥来了吗?”
回雪本想隐瞒着她。可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便拉着她的手进了内室,靠着炭盆坐下了,重新拿起她的剪刀,咔嚓咔嚓将一张窗花剪完。才幽幽的道:“你都知道了?”
锁儿点点头:“其它我知道,大阿哥每次来的时候,相印殿的奴才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她们也怕我会出去见大阿哥,特别是今天,王公公还特意点了八角宫灯送出去。可这宫灯,又不是为郁妃娘娘点的。很显然,郁妃娘娘在会客,如果是见一般妃嫔,这么冷的天,一定是在相印殿内室说话了。为什么要站在外头呢。”
回雪点了点头,放下剪刀。望着锁儿。
“再则,如果是其它宫里的奴才来跟郁妃娘娘传什么话的,郁妃娘娘就更不用出门而去了。而且,也不用王公公给他们准备八角宫灯了,想来想去,今儿来的人,只有大阿哥了。”锁儿自然有她的分析。
她从厨房里出来以后,本想回屋取暖去的,可廊下的太监看她的眼神,分明与之前不一样,锁儿心里有疑,才站在廊下静等了一会儿。
天晚了,风大了,大阿哥的声音若隐若现,夹杂在风里,一点一点的传入锁儿的耳朵里。虽听的不真切,但那种嗓音,锁儿是熟悉的。
回雪神色凝重的问锁儿:“我不让你见大阿哥,你可恨我?”
锁儿摇摇头,起身跪在地上:“我跟大阿哥,都要谢郁妃娘娘的周全,又怎么会恨郁妃娘娘呢。”
回雪这才点点头,重新拿起剪刀,抽出一张猴子偷桃的窗纸,照着以前没剪完的印迹剪了,一面头也不抬,语气和缓的道:“你跟大阿哥……总有见面的一天,如今皇上病着,若你们私下又见面,便是忤逆了皇上的旨意,那后果,可不是你们可以承受的。”
锁儿点了点头:“最近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有时候我做梦都会吓醒,有时候又会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就像是噩梦一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回雪又剪完了一张窗纸,将窗纸摊开,猴子活灵活现,而树上的桃子也是红扑扑的,又大又圆,总算剪的不错,回雪脸上有会心的微笑,将窗纸重新折好,小心的递给烟紫:“去把这张收起来。”一面又对锁儿道:“是噩梦,就一定会有尽头的,你说呢?”
锁儿点点头:“郁妃娘娘说的很是,郁妃娘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听郁妃娘娘的话,若郁妃娘娘不让我见大阿哥,我是不会见的,我说到就能做到,再说,如今我这个样子,见大阿哥一次,只会让我自己…….伤心一回。”
回雪语重心长的对锁儿道:“我不曾承受过你这般的痛苦,所以也无法感同身受,但我却知道,大阿哥对你,是一片真心,你若再这样说,再这样自已瞧不起自己,便是辜负了大阿哥的一片心了。”
锁儿这才挤出笑脸来,虽说是笑脸,但那笑在锁儿脸上出现,却还是显的狰狞。
奴婢们忙着呈上晚饭了。
天冷的时候,小厨房做的饭都是算好时辰的。
不能早一刻,也不可晚一刻。
夏季的饭食,早一点点还好,这样饭食凉了些,主子们用着也爽口。
但冬季的饭食若是做的早了,很快便会凉的厉害,主子用了这样的饭食,身子会吃不消的。
这一晚,相印殿小厨房做的有红烧排骨,孜然羊排,清蒸乳鸽,水煮鱼片,素炒三鲜,蘑菇丸子,白水青橄榄,另外还有一锅玉米鸡蛋汤,一锅红枣大米汤。
烟紫给回雪盛了一碗玉米鸡蛋汤,又给锁儿盛了碗红枣大米汤。
这些菜品都是刚做好的,袅袅娜娜的冒着热气。
一时间,相印殿里全是食物的香气。
“用些吧,来了这些天,也没有问你,相印殿的饭食,你用的可习惯。”回雪给锁儿夹了一筷子菜。
锁儿忙起身行礼:“郁妃娘娘相印殿里的菜,我能有幸吃着,是我的福份。”
回雪虚扶了一把:“在相印殿里,就像在大阿哥府一样,你也不必有这些虚礼,坐着用饭吧。”
锁儿这才又重新坐了下来,一碗粥还没有喝完,她便将粥碗放下了,一面又皱着眉头,一阵叹息。像是有什么心事。
回雪放下筷子问她:“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要不要另外做些菜端上来?”
锁儿摇摇头,抬起头来问回雪:“郁妃娘娘,你说皇上什么时候会放了我?会让我出宫去呢?”
“皇上的意思,一向不是谁能随便猜的,或许,皇上哪一日心情好了,就放了你了。”回雪只能这样安慰她。
锁儿闷声道:“郁妃娘娘的意思,我是明白的,若皇上的心情不好,便可能一辈子不放过我,郁妃娘娘说皇上能放过我,不过是安慰我罢了。”
回雪叹了口气道:“人总应该朝着好的一面想,你觉得呢?”
锁儿摇摇头,眼神里有一丝惊恐:“郁妃娘娘觉得,皇上会杀了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