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至说,“你们姓江,现在是,将来是,就算死了也无法改变这种事实两个人的人生,从此就定在了那本古旧的族谱上。
然而他也无法忘记这两个孩子的本姓。
一个足以唤醒恶梦的姓氏,所以江容至才打算抹去得这样彻底。
江容至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
静笙在参加葬礼前去看望静歌,意外看见病房里的青阳,他正在将一束白玫瑰插进窗边的花瓶里。
静歌坐在床边怔怔看着窗外,他看向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医院的高墙,挡了半天边。
见了门口的静笙,静歌眼神微亮。
她现在对谁都很漠然。都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可是对静笙只会表示出亲近的意愿。
他推开门走进去,放下手中的梨子,“你怎么来了?”
青阳闻声回过头来,耸耸肩,“这里的护士姐姐我认识。而且我老爸确实不准我出门,但是他今天出了远门,所以我偷溜出来了
事情发生后,他一直没有机会出门,特别是当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他父亲就打定主意把他关闭起来,连去学校都要由司机接送。这次是好不容易因为父亲出门,而拜托家里的老司机偷偷送他出来。
静笙点点头,走过去,替她理了理搭在额前的发丝,轻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静歌缓缓地摇摇头,“好
“真乖他宠溺地模模她柔软的秀发。她的另一半脸很秀气,一双眼睛晶亮而坦城地看着表情突然苦涩的静笙,还有一半脸,现在仍然未能拆掉绷带,说话有时候会吃力。
薜青阳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陷入了这种无法走出的深渊。
静笙什么也没有说,他坐在床边给她削了一个梨子,又细心地切成小块,装在洁白的盘子里,用竹签插好一块递到静歌面前,静歌微摇头,表示不想吃。
“是吗?不想吃啊静歌放下盘子,笑容有些干涩,他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无措地交握在一起,然后才说,“明天是那个人的葬礼
“…葬礼……”静歌好像毫无意义地背出这两个字,面无表情地看着静笙。
“所以明天我可能没有时间来看你静笙伸手模了模她柔软的秀发,笑着说,“所以你在医院要乖乖的
静歌默默地看着他,然后温凉的手握住他的手,静笙微微一怔,但随即笑了一下,反握住她的手,好久才听见静歌轻声说,“我不想,参加葬礼
静笙眼睛一酸,“好。不参加。我们的静歌只要乖乖呆在医院就可以了
青阳只在病房里呆了一会,他给静歌买了一堆昂贵的补品,堆满了柜子。两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青阳本来想抽烟,可还是把烟放回口袋。
静笙以前学过抽烟,但怎么也没有学会。♀倒是青阳,一学就会。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无非是学校的事情,什么某某又被人打了,什么某某被选为班干部了等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
医院的红墙白瓦,穿着白衣匆匆而过的护士。
“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你家大厅静笙突然说。
那时候青阳也六岁,见了他,不如旁人那样觉得惊异,还拿手指好奇地戳他,他那时候顶不耐烦,狠狠地瞪他一眼,也没把他瞪怕,觉得这个小孩可真讨厌。
后来被江宅收养,被送去学校,没想到又遇到了薜青阳,青阳那时候穿着小西装,被他父亲打扮得富贵十足,长得又清秀,那时候西塘小学多旧啊,好多穷人的孩子,像薜青阳打扮这样富贵的实在少。这位富家小少爷还一眼认出了他,从此粘住他不放,他回家,他就跟在身后,他去球场,他也跟着去,放学后他留在教室抄板书,他也留下来,虽然他根本帮不上忙。
他当初是不愿意搭理的,还是顶讨厌,可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排斥自己的人。
长大之后,两人自然而然地成了最亲密的两个人,不是因为话题多,而是因为相处自然,且快乐。
两个人可以在球场打一下午的球,或者骑着自行车翻过小路大道,都可以不说一句话,然而也没有觉得任何尴尬。
薜青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静笙弯了弯唇角,突然轻轻说,“谢谢你,青阳
青阳愣了愣,似乎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当是谢谢他在这时候的支持感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搔搔后脑勺,“谁叫咱们是最好的朋友,好朋友就应当为对方做任何事情。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的
两个人相视而笑。
葬礼那天天色阴沉,而且竟然意外地下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远处的青瓦扶栏,都起了一层浅白的霜。
来送行的人有许多静笙不认得的人,都是从远方赶来西塘参加葬礼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凉的神色,相反西塘人来送行就少些。
江容至向来是寡居于此,与别人没有什么交往,情理之中。
“那些人都曾受过容至的帮助,静笙,这些年,容至一直有做慈善事业杜显扬说。
他没说话,站在墓穴前看着那具深色的棺木被推进洞穴里,眼神平静。他想像不出,那个连亲情都不知何物的男人会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如何给予帮助。
杜显扬轻轻说,“当年我也曾想过收留你和静歌,或者,我与容至一人带养一个,但是他说,这两个孩子,不能分开。以前我并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我想我现在明白了,让你们一直在一起,是当初最好的决定
那个人的确只做他认为最好的决定。静笙心里冷笑。
比如遗产的分配。
两天前,案子以意外结案,他们得已举行葬礼,不然又能怎样?能够治一个死人的罪吗?不过,在那一瞬间,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都是关于父亲虐待子女的道德话题,掀起了千层浪。甚至有人来请杜显扬出席访谈节目,被杜显扬冰冷地统统关在门外。
同时,江容至生前的律师江横带着遗嘱在杜宅宣读,江家所有财产,包括房屋,土地,以及现有产业,三分之二归养子16岁江静笙以及13岁女儿的江静歌所有,三分之一归杜显扬所持有。但这庞大的遗产在江静笙年满18前,将交由友人杜显扬管理,在那之前,他们分文不得取。
宣读遗瞩时,静笙的表情却刹地苍白,他想过,拿上钱马上就走,不管多少,可是现在他却没办法走,至少十八岁以前走不了。
对于这个决定,杜显扬显然很平静,平静地签了字,在那之前,江律师就已经提前和他沟通过,这全部都是江容至的意思。
静歌没参加葬礼,本来杜显扬想,无论如何,作为他的女儿,理应参加葬礼,但是显然静笙不这么想,不管静歌是否叫过他父亲,这场葬礼,她都不能去参加。
葬礼结束时,他坐在车内等杜显扬,隔着墨色的车窗,他静静地看着通往山头坟墓的小径。
他心里竟然有些堵得发慌,他别开眼神,十指交叉。
现在的难过又算什么?
对伤害自己与静歌十年的人,现在的难过又算什么?
杜显扬打开车门,关切地看了一眼他,“你没事吧?”
他无声地摇摇头。
“那些人都想去容至的居所去看看,容至说过,宅子里一些东西要赠予他们,我现在带他们过去
他淡淡看了一眼立在外面的男男女女,“他们不就是想要宅子里的珍品,才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的吗?”
杜显扬无奈地笑笑,“你不应该这么怀疑大人的情感,静笙说完便交待司机几句,就关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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