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杜显扬去局里拿这次案件的结案材料。
警察局里,他接过李同给的资料,里面包括了口供证明,案件调查进展,以及案件结案结果。
“对了,y市警局那边把资料都传送过来了李同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袋,放到他面前,“如果不是你亲自去y市核实,我想这起沉寂了三年的案子也没有这么快侦破说罢又叹了口气,“没有想到会有一个犯人躲在西塘三年之久,说到底还是亏了江先生,如果不是他提供了有力的线索,恐怕这个犯人藏在西塘到老我们都不知道
他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动桌面的资料。
他凝望着桌面上的文件袋,里面装的是足以毁灭一个人,甚至一个家的东西,如是以前,他会心有成就,那么多天的调查与取证,甚至不远千里跑去别的城市只为了取得足够的证据,然而现在他却不想看到里面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就不会离开西塘,也许就会阻止这一次事件的发生。
这是一起发生在y市三年已久的经济犯罪,当初y市最大集团的其中一个股份责任人卷款潜逃,三年之久,这起案件都未侦破,罪犯在y市消失毫无踪影,那个集团在一夜之间崩垮。是当时轰动一时的经济犯罪案。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罪犯潜藏在西塘。这一藏,就是三年。
一直到江容至那天找他下棋时,突然丢过来到一迭资料,他不解。
他拿了资料一看,心里暗暗一惊。他知道江容至在西塘外的产业庞大到令人吃惊,当年他靠自己的魄力从他父亲手里拿到了江氏,并且有了一帮足以信服的伙伴,也有了一帮足以令所有同行恐惧的私家侦探和商业间谍,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把这些用到了三年前轰极一时的经济犯罪案上。
他是知道这桩案件的,但仅仅限于知道。
在西塘这个小地方,这样的经济犯罪案像落入尘世的尘埃,瞬间无影,甚至毫无波澜。但是江容至不同,他是个生意人,巨大的产业在西塘外拥有不可忽视的实力,三年前他不管这等事,三年后突然调出了足以致命的证据,令他吃惊。
望着手里那迭确凿的资料,他手心里微微出汗,“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江容至勾唇,“只要你把手里的证据送到y市当年负责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手里,尘封三年的经济犯罪案就会尘埃落定
“陈家的确是三年前搬来西塘的,这三年里,他们一直安安份份,除了平时做点小生意……”
“因为这西塘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图的江容至一双眼睛盯着他,“而且,西塘是个干净的地方,不需要这些肮脏的人
肮脏的人。
他只觉得喉咙发紧,“我只是觉得…….”
“三年前,陈浩卷款潜逃,龙越集团一夜之间崩塌。近二千人以及一百多名管理层失业,甚至包括龙越集团的其他四位股份持有人,他们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柢柱,那起案件后,其中有一名股份持有人不堪外来压力自杀,另三名股份持有人,其中两人被外来债务逼疯住进精神病院,另一个被迫下海为生。他欠下的不止是四条人命,还有上千人的江容至靠向身后的藤椅,淡淡说,“一个人带着罪恶生活得再安份,他也是有罪的。这是无法抹去的
他不知道江容至知道得这样祥细,但眼下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然而他什么也问不出。
在他拿出资料出门时,江容至叫住他,他倚在门口,一眼眸子清清冷冷。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摇摇头,“你总有你的理由
江容至居然笑了下,“他的儿子,那个叫陈绍言的孩子,听说最近在找静歌的麻烦
“他们都还是孩子
江容至扬眉,“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懂得什么叫伤害,什么叫争夺。我不希望我的两个孩子像我们那样。你明白我说的什么
杜显扬怔怔地站在那里,他岂不能明白江容至的意思。
他站在门口望着那消瘦的背影,他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江容至。
往后的许多梦境里,都是江容至消瘦清冷的背影,消失在那些幽深的暗夜里。
也许他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很长时间,杜显扬都有这种感觉。所以要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连同他一回西塘,连遗嘱都已立好,部分财产过到了他的户下。
他连夜看了那些资料,马上找到了李同,召开了一次长达二小时的特殊会议。李同马上派他前往y市,与那边的刑事组联系。
他赶往了y市,甚至来不及见江容至。
杜显扬从回忆里拔出来,问李同,“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你是说绍言,”李同叹口气,“说到底,最可怜的还是孩子。不管是江先生这次的案件,还是这起经济案。绍言才十六岁,妈妈早年去世,现在爸爸又可能会坐牢,所以很难想像这个孩子以后的人生会怎样。现在虽然已经联系了他们远在海外的远房亲戚,那边会在近段时间来接这孩子
他点点头。也未必不好。
如果一直留在西塘,才无法想像未来。
“听说静歌最近出院?你怎么安排的?是马上带他去北京那边吗?”
“医生建议等她情绪稳定一点再带她去做手术
李同手指敲了敲桌面,才像下了重大决心似地说,“在调查这个案子当中,我无意中翻出了这两个孩子的档案,他们是由江先生领养的,至今身份都不明
杜显扬点点头,“当初多亏了你,这两个孩子才能领养
李同摆摆手,“你不用谢我,当初那两个孩子也确实无处可去。因为当初是以你的名义来领养这两个孩子,否则如果以江先生的名义,这份批准恐怕下不来
因为江容至并不符合领养条件的。
杜显扬点点头!
李同继续道,“那年,见到两个孩子时,我也觉得惊艳,是多么漂亮的两个孩子。如果我有条件,我也会带着这两个孩子
“这当然,否则容至也不会要他们两个
“那时候静笙才六岁,静歌三岁。那时候好像静笙无论怎么问都不开回答我们所提出的问题,即使是对自己的母亲也不愿意提
杜显扬点点头,疑惑地看着李同,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停在这里,“那是因为孩子太小,受了惊吓的原因
李同突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当真认为是这样吗?显扬。一个六岁的孩子,会当真什么也不记得吗?六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与记忆能力,他却对于自己六岁以前的事情丝毫不知道。他六岁尚且就这样,那么十年以后的他,能够在案发后,思路清晰,有条有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杜显扬站起来,不悦地道,“李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考虑一切可以考虑到的东西,我不想遗漏任何有用的线索
“怀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就是你有用的线索?”杜显扬勾了勾唇,颇有一丝嘲弄。
李同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他们合作那么多年,而在这一件事情上,他看出杜显扬显然在害怕逃避什么。
“少年犯罪太常见了,你是一个警察,你明白的李同看着他,双眼锐利。
杜显扬语气加重,“但是静笙不会
“显扬,江容至当年之所以不符合领养条件,我想你明白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当初有你的保证,加上足够的物质条件,这个申请才得已批准。可是他们显然过得不好,江容至并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从他们出事后,静歌身上的伤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那是多年以来的伤痕累积。然而如果不是江容至死,也许到现在他们还过着那种非亲情生活。如果他不死,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就一直要过这种生活?还是你认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这样对待他们,他们就不心生怨恨,反而要感恩戴德?如果是我,我会巴不得这样一个人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杜显扬猛地站起来,因为过于激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就是结果,这就是真相,容至是意外死亡。跟静笙毫无关系,他有证人
“薜青阳和静笙是最好的朋友李同毫不留情地说,半响看着杜显扬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几许,“显扬,我只希望你明白,你是一个警察,其次你才是一个朋友,一个叔叔
杜显扬扶着桌子,头晕得厉害,“我先回去了,静笙还在车内等我
他几乎踉跄着出警局大门,静笙在车内看见他,察觉不对劲,下了车站在车旁,静静看着他。
“杜叔叔,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容颜俊秀的少年,他站在自己面前,那样坦诚,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污垢,一如湖水。
他放松地笑笑,“老毛病了,犯头晕。我们上车吧,不是说好十点要去接静歌吗?”
静笙看看他空空的两手,“你不是要拿资料吗?那个人结案的资料
他愣了一下,笑笑,“下次再来吧
静笙点点头,这才转身上了车。
这几天静笙一直呆在医院照顾静歌,从葬礼结束后。吃住都在徐丰毅家里,徐丰毅家在x市,所以每天都坐徐丰毅来返医院。
今天他刚到病房门口中,透过房门小窗玻璃时,步子一窒,猛地一把推开门。
少年正将手伸向静歌,门被猛地打开,少年回过身,表情微有变化,但很快恢复淡漠的神色,但还是收回了手,插进口袋里。
“黎写意,你怎么进来的?”静笙几步走过去,挡在少年与静歌中间,努力压低声音。
静歌还在睡。而他居然趁她睡着了,潜入病房。
现在应该还不允许外人接触这里,暂且不管他怎么进来的,但是看到他将手伸向静歌的时候,他承认心里直接漏跳一拍。
写意看看他防贼似的眼神,并不介意,“我当然是走进来的
“看起来她恢复得很好黎写意看看床上的静歌。
静笙没回答他,指着门外,“出去
写意终于失笑,“江静笙,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像保护小鸡的老母鸡说完,漂亮的两道眉毛微微一挑,“不用紧张。我刚才只不过是替她理理头发而已
“出去
写意摊摊手,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做为江静歌的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多说一句话,她刚刚有梦呓
静笙皱眉。
“你知道她叫的是谁的名字吗?”写意低笑,带着某种冷冽感。
静笙沉默地看着少年削瘦的背。
“写意。她叫的是写意
说罢转身拉上门。
脚步声才慢慢消失在走廊外。
静笙扶着椅子坐下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