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清早的棉田镇上也并不太平。
黎府上下笼罩着一层浓浓的肃杀之意。
虽是深秋,可莫名其妙下了一场大雪,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即将发生。
早晨像盐粉一样飘下来的雪花,眼看着越下越大,终于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黎府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银白世界。
黎府的马厩车棚边上有几辆黑色的马车没来得及赶进棚子里,结果被雪花给盖住,也仿佛成了陷在盐堆里的黑色甲虫。
只有棉花田庄靠山的那一边荒地上,一簇簇的小白桦树,这著名的耐寒的树木仍然坚强,它虽然也带上顶冰雪帽子,但是依旧不减其雄姿翠色;大风刮过,它们摇曳一子,雪花就一个劲儿地向下滑落了,似乎对树木不造成任何影响。
而黎府里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少爷。”
“怎么样,阿进?查到什么了?我爹真有个私生子在外头么?”黎允浩站在屋子门口,眼神没有焦距的盯着远方的雪花。一股股寒意透着雪花往屋子里涌。
这个秋天,实在是冷的有些邪门。
“这事儿有点复杂。”阿进为难地皱了下眉头,四面张望了一下,方才道,“少爷听属下说完后可不要有什么心理包袱……”
“你快说吧,我听着呢。”黎允浩已经做好了要迎接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进门的准备。
“是。”阿进拉着自家少爷进了里屋,“老爷年轻时确实宠幸过一个采棉女,名唤梅冬青。”
“噢?居然是个采棉女?我爹还真有眼光……”黎允浩难以抑制心中对爹爹滥情的讽刺。只是这纳妾却找了个采棉女,实在不像是他爹的作风。
“可我怎么从说过爹爹以前纳过妾?我以为只有一个湘姨娘呢!”好歹湘姨娘也是个小家碧玉出来的。
“那是因为——哎!那时候老夫人不同意啊,那梅氏一直有个名份,只是被老爷在家养着。”阿进的语气很平静,黎允浩不知道他是在同情那梅氏,还是瞧不起这种为了攀大户求钱财,连名声都不顾的傻女人。
黎允浩万万想不到,自己把当年的旧事想但过简单了。
阿进继续解释说:“再后来,梅冬青也确实是怀孕了,左邻右舍知道的人并不多,属下是好不容易找到一户老农家才打听到的。据说当年梅冬青刚生下孩子,老夫人就说找到了梅冬青与家中小厮朱峰通/奸的罪证,硬把二人给赶出了黎家。”
黎允浩挑眉问:“生下孩子了?是个男孩儿?”
“对。”
“看来这事情的原委,只有我娘心中最清楚了。”黎允浩眉头皱成了小山。
“只怕老夫人为了保住自己正妻的位置和少爷您的继承权,绝不会说出真相的。就算那梅氏的孩子真的是咱们黎家血脉,老夫人也不会同意您把他找回来。”阿进言辞凿凿。
阿进是在京师结识黎允浩的,二人相识不过数年,但阿进家道中落无处可归之时曾受过黎允浩的恩惠,他为黎允浩的气量和人品折服,这才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做一个心月复下属。
来棉田镇也不过几日的工夫,他早已把这黎家上下重要人物的脾性给模透了:
黎老爷是个妻管严,大事儿小事儿自己做不了主;
老夫人是个笑面虎,娘家也财大气粗;
湘姨娘膝下就两个女娃——她月复背受敌却还老是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家中还有个管大事的丁管家,资历老,深得老爷夫人信任;
再就是那个从年轻时就一直呆在老夫人身边爹身婢女陈月娘,如今已是四十岁了,无夫无子,一心一意伺候着老夫人,倒也忠心,就是平日里话不多,也很少出府。最近却是回老家上坟祭祖去了,阿进基本上没跟这位陈月娘打过照面。
黎允浩不禁觉得十分苦恼。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当初是他娘做的手脚,怎么爹爹当年就没阻止娘呢?现在爹爹都病的快要断气了,才突然说要找回私生子,难道是想临死前弥补一下梅氏吗?他早干嘛去了?
“有查到梅冬青的下落吗?”黎允浩问道。
“据那老农家所说,梅冬青被赶出黎家的第二天就死了,好像是因为刚生完孩子体虚,又受了老夫人的打击。当时梅氏名声不好,旁的人都不愿意帮,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黎家大门口的。后来还是朱峰给埋的,那孩子也是被朱峰给抱走的。”
黎允浩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母亲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啊!
这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那有朱峰的消息吗?”黎允浩又问。
对于这个曾经在黎家做事的小厮“朱峰”,黎允浩非常陌生,可以说他从任何人提起过有关这个名字的任何信息,就连资历最老的丁管家都没说过。
阿进只是无奈的摇头表示遗憾。他没能查到朱峰的任何线索。
“那你先继续查着,此事不要声张,就算找到了我那个兄弟,也先别告诉湘姨娘,更不能告诉我爹。我怕我娘又去惹他,他已经受不得刺激了。大夫们都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黎允浩话音才刚落,阿进还在默默点头应允,就见着丁管家眼圈红红、老泪纵横,迈着蹒跚的步子小跑过来,冲黎允浩嚷道:“老爷……老爷他……去了!”
“爹!”黎允浩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也顾不得旁人看着,就那么一个箭步冲出房门朝爹爹的病房奔去,才几步路的工夫就已哭成了个泪人似的。
毕竟还是年轻的孝子,受不了这丧父的打击。
黎老爷的屋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早就抱头哭作了一团,几个大夫也是阴沉着脸靠墙站着,极度悲哀,难以自持。
黎老夫人更是嚎啕大哭,声嘶力竭,恨不得能把死人给哭活过来……
黎老爷的大哥大嫂蹲在床边劝黎夫人。
而远远站着泣不成声的湘姨娘和两个女女圭女圭就显得比较凄凉了,连个劝的人都没有,只呆呆的杵在那儿,眼泪直往下淌,就似断了线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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