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再也没有一个可以站着的人了,张晓东满脸是血,那双眼睛也像是被染成了猩红。
他缓缓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破损的衣衫整理好,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是极为温柔,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惊醒沉睡中的女人。
他细心地将云彩蝶那一头披散下来的青丝盘起,舍不得让哪怕一缕地发丝垂下,然后自顾自地道:“嫂嫂,你忍着点,会疼···”
价值八个铜板的木簪从雪白的脖颈上抽出,尚未凝固的血液就淌了出来,张晓东伸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那可恶的鲜血就这么从指尖流逝,带走这个女人尚还年轻的生命。
张晓东用沾满鲜血的手把簪子再次插到云彩蝶的头上,肩膀耸动,哽咽声无比压抑,没有再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泪流满面的悲恸,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忘记了这是虎狼环视的吴家大院。
那躺在地上尚不肯闭眼的吴老三似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并不高大也不壮实的少年轻柔地替死去的嫂子整理仪容,然后仿佛苍老的树桩一样。
从未谋面的爹娘死在外面的时候,张晓东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两个他该叫做爹娘的人。
张疯魔死的时候他还小,老爷子躺进土堆里对他来说紧紧意味着少了个喜欢哼着秦腔摆弄棋子的疯癫老头,只是再也没有人会逼着他舞剑,只是再没人带他去偷看刘寡妇洗澡。
张晓东充其量不过是伤心难过,远不至于痛彻心扉。
但云彩蝶不同,他对这个没有丝毫血缘但却像是母亲一样照料了他十年的女人,只有发自肺腑的愧疚和感恩。
嫂嫂很瘦小,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嫁到了张家,辛苦操劳了十多年,守着张家,守着张晓东,不知道拒绝了多少上门说亲的媒婆,却始终不愿意改嫁。
她不说,张晓东却是明白,嫂嫂为的不是那个狠心离去的男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这个张家最后的男人,她葬送了一世所有的荣华和幸福。
张晓东记得第一次见到嫂嫂时候,那是一个不惊艳却清秀婉约的少女,只是如今残留在脑海中的却是圆月之下站在门口、伛偻着身子焦急等待小叔回家的消瘦身影。
这个曾是团山坳最动人的女子被艰苦的生活硬生生逼成了一株过早凋零的狗尾巴花,如今更是因为自己而无辜枉死。
没死在荆棘密布的山林中,没死在辛勤耕耘的田地里,也没有死在那个她苦心经营但却依旧昏暗狭窄的木屋里。
而是死在这高门华贵的吴家大院,死在她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精美大床上,身子下垫着最精致的华丽绸缎,凸显得她身上那身破旧的麻布衣服就像是抹布一样刺眼。
但她却再没有机会去感受绸缎的华丽温润,一根价值八个铜板的木簪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就这么,屈辱而痛苦的死了。
在她咽气的那瞬间,没有看到那个狠心抛弃她一走就是十年的傻大个,也没有看到撕心裂肺到哭不出来的张晓东。
停留在她视线中最后的画面,只是一张丑恶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