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圣场战役
阴霾的天空,像罩在一个磨砂玻璃药瓶中。雪花缓缓沉淀下去,好似在透明的药水中泛起了沉渣。起义部队开到京钟南山根据地,进行大规模整编。国民党也想收编这支部队,派军政部专员石毓敏,在钟祥设立了“*行动委员会”“抢救委员会”,并派出暂编第一师王认曲部,第六游击纵队曹勖部等,进窜到京山圣场至古城畈一带,以武力相胁迫。新四军第五师决心打退来犯之敌。师部遂在随南白果树湾召开战前会议。
十三旅旅长周志坚在会上建议:“先避敌锐气,拖疲拖垮敌人。再择其游击军,保安团等弱者击之,断其一指,再及其余。变敌人全局优势为我军局部优势。”参谋长刘少卿提出不同意见:“应该枪打出头鸟嘛。目前进占圣场的暂一师最为积极。王认曲这家伙没受过我军打击,气焰正盛,位置又突出靠前。他左后翼的“六游击”曹勖,曾杀害我抗大政委黄春庭,被我一怒之下在龙耳山敲掉两个支队,从此便惧我三分。王部右后翼的“独一支”戴焕章部,与我有*关系,还从未撕破过脸面。一旦我们砸开了暂一师这颗硬核桃,其他“配角”就会被震慑,局势便迎刃而解了。”周志坚道:“暂一师是31集团军汤恩伯的嫡系,光德国造山炮就有十六门。马步枪都是一水的捷克和中正式。怕是不好打啊。”李先念诙谐地道:“周旅长是按照我军的常规打发:柿子捡软的捏。刘总长的意见是榔头砸石头,硬碰硬。我主张打蛇要打七寸,首先给暂一师一点颜色看看,一榔头下去,让他暂一师变成‘战一死’!”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交头接耳,纷纷附和:“对,让暂一师变成‘战一死’”,“让王认曲变成‘王认栽’”。李先念起身指着地图道:“据可靠情报,暂一师师部及两个团,驻扎圣场街,第三团驻扎古城畈。特务营等部,置于双楼附近高地。敌人三个团比较靠拢,不太好啃。刘总长,你在延安当过游击战术总教官,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参谋总长刘少卿胸有成竹:“游击战术不外乎声东击西,佯攻,主攻相配合。骚扰之以假为示弱,佯攻之以佯为示强。咱不妨以四十三团伪装主力,抢占同兴店,佯攻曹勖部。以独立团抢占卢家畈,监控戴焕章部。调动敌人现出空档后,我猬集待机的主力,即向圣场街两面兜击,来个中心开花。”
少媛死里逃生后,因在河里受冻时间过长,大病了一场。幸亏老乡们精心照料,她才恢复过来。在著名的“圣场战役”前夕,少媛急匆匆赶往卢家畈。独立团奉命抢占卢家畈后,本以为“与我有*关系”的戴焕章部,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不料戴焕章将部队交给弟弟戴焕民,突然出家当和尚去了。石毓敏手大筋粗,乘机将戴部抓在了自己手里。石专员带着“整肃”后的戴支队,像条飘忽不定的带子,爬过鹿砦,村庄,爬过灌木稀疏的荒岭,朝独立团的侧后方模来。少媛脚上满是稀泥,粘着腐叶,望着水坑里的油脂纳闷:“这是哪支部队掉的弹壳?子弹上还涂了防冻油!新四军可没那么奢侈。不好,恐怕是敌人呢!”少媛匆忙爬上山头,望见“戴支队”的机枪护板,闪出黯蓝的幽光。……
石毓敏有点闹月复泻,他躺在军大衣做的担架上,大衣袖管里插着担架棍。“我认识你,你是杨府的丫鬟对吗?还差点当了杨经曲的三姨太。你家老爷收到我的密信了吗?”常上杨府造访的石专员,认出了漆少媛。少媛替“石先生”掖好耷拉的毛毯:“老爷怕误事,没敢写回信,只让我口头转述:他收到您的密信后,决心将部队拉出来,让您速去桐桥湾接应。他们马上就行动!”“老天啊!这是真的吗?”石毓敏喜不自禁,从担架上一骨碌跳下来。他一把抓住少媛的手:“谢谢你姑娘,太谢谢你啦!你捎来的是条天大的喜讯!我就说嘛,杨经曲这样的大地主,咋能真心投共呢?传我命令:部队掉头,立刻向桐桥湾转进!跑步前进!快!”少媛的手冰得像只冻鸟,让“石先生”握得生疼。她想起有一次:手被马缰摩破了冻疮,生疼得要命:“您能送我一匹马吗?我的马半道上让人抢了。”少媛的谎话是张嘴就来,都不打月复稿的。“别说送你一匹马,以后还要重重地赏你呢!”不是石毓敏太相信漆少媛,而是他太相信自己那封密信,太相信杨经曲“不会真投共”!
独立团的医护站,设在一片樟树林里。帐篷不够,树为穹窿。一些还能坐起的伤员,就斜依在林间的吊床上。嶙峋的树枝,在渗血的绷带上投下斑纹。晚霞像腾起的爆炸烟柱。桐桥湾一带,炮火闪闪发光,亮得像姑娘们的眼睛。姑娘们围住漆少媛,其娟手上有股消毒水味:“你们听,这是冲锋号声,在围歼石毓敏这家伙呢。”雪寒热情地道:“少媛,你这次可立了大功啦!”少媛不望雪寒的眼睛,只望她头缠的绷带:“雪寒姐,你受伤啦?”——雪寒的伤是因她要最后撤,政委用枪柄将她打昏,强行带上船。护士撩起披满霞光的门帘,扶着桑然离开帐篷。缝线留下的疤痕,在桑然脸部凝成一种嘻笑的神情:“漆丫头,你咋象游魂一样,总跟部队若即若离呢。上次报告鬼子来袭,这次又报告……”“我怀孕了。”少媛忧伤地打断他。忧伤成了她存在的一种方式,一种阴郁的方式。身边没有外人,只有徐徐的晚风。大家都能看出她怀孕了,只是都装作没看见。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大丑闻!其娟手一哆嗦,绷带掉在地上。“留在日占区的伤员,遭杀害后尸体被剁碎,扔进猪粪槽里。”雪寒故意岔开话题。少媛偷瞥了桑然一眼,目光像河湾上的一抹烟。河湾那边,正有大群俘虏被押送过来,石毓敏也在其中。一个农民正驱赶他,镰刀上绑着杆子。
一道月光,从林梢升起,浮如雾障。一股怜惜的温情,离桑然的心越来越近,近到……只隔了一层月光。“咱俩结婚吧。”桑然望着少媛的肚子道。安雪寒急了:“你根本不满足‘三五八团’的结婚条件!”“立过大功的营级干部,可以‘特批’结婚呢。我这就找政委特批去!”杨桑然转身要走,被雪寒拼命拽住:“他要特批你结婚,我就和他离婚!……我……我正要和他离婚呢!”雪寒和少媛互相看了一眼,俩女人都不知所措,也不知谁更加惶窘。但少媛的惶窘是短暂的。一阵疯狂的欢乐,像火焰一样照亮了她的脸!泪水流在绯红的脸上竟无知觉。火辣辣的*,如电击一般让她发颤!忽降的幸福如突临的启示,让她幡然猛醒:他内心是爱她的!爱得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长久以来,总有点啥东西,在少媛心里梗着——这只属于她个人的秘密,突然得到了令人目眩的报偿——他没有忘怀那份青梅竹马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