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全军覆没
炮兵阵地上,尸骸枕藉。澳津惨白的脸,气成了猪油色,因为背光,活像一盏光线不足的旧油灯。他但觉额头冰凉,嘴角淤满心急上火的白沫。炮中队全体玉碎的惨剧,激起了日本兵的蛮劲。在澳津亲自率领下,日军涌入炸开的岩洞,顺着暗河的走向,爬到了山顶的岩洞出口,出其不意攻占了两王山。郭兴泰将鱼竿绑上白旗,率千余部下缴械投降。鬼子将排以上军官捆绑起来,用刺刀逐一挑下山崖。澳津又命放出狼犬,将郭兴泰活活咬死。……
桑来在山洞自杀未遂——石锥只扎入他的胳肢窝。他最初落入郭兴泰手里,接着落入澳津手里。澳津高举的战刀,就要砍到他头上时,他突然想起雪寒写的信:“我认识彭应标,你的那位是假的。”他怀揣这信是想模仿雪寒字体,好矫书骗肖其娟上山。“太君住手,先别砍我,我有信件表明:是我杀了彭应标,替您侄儿报了仇。”澳津看过信件,又找彭的旧部核查,证实了桑来说的话。澳津转念一想:饶杨桑来一命,也许能把杨经曲赚来,便亲自给杨经曲写信,称“愿与杨司令垂钓于河口,咨商以身赎子诸事。”
澳津不知道:杨经曲已经不是司令了。受儿子叛逃的牵连,他被撤销了纵队司令一职,改任军区政务委员会主任。失去兵权的杨经曲,除了“以身赎子”,也别无它法了。当军区首长发现桌子上的配枪,及杨经曲留下的字条,派人飞马追赶时,杨经曲已经去远了。澳津没等杨经曲赶到河口,半道上就派人劫持了他。河口泊着澳津运炮的舰艇。澳津登岸去会杨经曲后,少媛便拖着“病体”悄悄起床——少媛被叛军抓住后,被*玉献给了澳津。少媛贴着舱壁溜进轮机舱里。那些喘气的金属玩意:分离阀,主汽门,像是某种灰壳生物,具有阴森森的意识。吞云吐雾的锅炉,见来了生人,便低声嗥叫起来。少媛往蒸汽窟窿里,洒了些砂子样的东西。压力表呼哧起来,冒出一绺蛛丝气。少媛顺手贴上张纸片,在纸上用煤黑腻子,刷刷勾出一张哭脸:“别破坏这设备,它对新四军也有用哩。”一只魔爪突然抓住了少媛——轮机长像山一样,堵在舱门口,舱里一下变暗了。少媛正在拼命挣扎,轮机长突然痉挛了,头向后仰去,指甲刮着压力表的边缘,重重摔倒在地上。“是你?你怎么在这?”少媛惊呼一声,呆望着桑来血染的右手,手上一把暗红的匕首,正冒着热腥气。“和你一样,我也被关押在这船上。咱们一起逃出去。”桑来将匕首扔进煤堆道。遭破坏的锅炉发生了爆炸,眼看舰艇要沉没了,船上的卫兵水手厨师,象老鼠一样纷纷跳水,朝最近的岸边游去。少媛和桑来却朝远岸游去,钻进了茂密的水草丛。少媛拎干水淋淋的头发,望着流涎吐沫的船壳,缓缓没入混浊的河底,不禁冷冷一笑。突然,八名日军用刺刀围住了少媛和桑来。翻卷的乌云里,飘下蛇状的雨丝来,淅淅沥沥的。河水懒洋洋的,将闪亮的涓滴*进去。河面上一片烟。……
得知杨经曲落入敌手,军区首长非常着急。杨经曲是个有影响的人物,当初率部举义,规模达两旅之众,光机枪就带过来二十挺。重庆和香港都作了报道,新华社还发了通讯。罗厚福司令员指示:“一定要设法营救杨主任!”但日伪的十四路大合围,使我主力部队已跳到外线。十四旅已在葛店南渡长江,连克程潮,泽林,、华容、樊口等日伪据点;十五旅亦将梁子、太和、凃镇,谈桥、灵乡等地日伪横扫一空。十三旅在大冶九眼桥毙伤日伪四百余人,俘虏三千人。十三旅留守大悟山的夏团(注:夏世厚,时任13旅37团团长;解放后任湖北省副省长),在夏店滚子河,杀得鬼子浮尸盈河,流水为塞。主力部队全都战斗在外线,首长便将营救计划交给了独立团,习政委觉得该计划:“充分利用沼泽做掩护,是切实可行的方案。”但独立团在少川的部署下,正要反击顽军杨希超部的进攻,一时抽不开身。恰在这时,有人主动请缨——杨桑来愿带天汉游击队,亲赴河口镇救出父亲——原来,用刺刀围住少媛和桑来的“日军”,是天汉游击队装扮的。游击队正埋伏在河滨草丛,准备袭击日军舰船,却不料那船自己沉了。
河口镇西面有一片沼泽。营救计划是:穿过沼泽中的“暗桥”——暗桥淹没在水面以下,人可以跋涉过去,且知道这桥的人很少。——对“难以逾越”的沼泽,敌人一定疏于防范。只要坚守住“暗桥”两端,救出杨经曲后,再沿“暗桥”返回,是切实可行的。月光下的沼泽,似乎会浓缩生长,就像野生的葡萄,会由青绿转为茶色。在茶色的浮萍之间,翻动着一绺绺炭气泡。蒿草丛生,由石木填成的暗桥,在游击队员脚下弹跳晃动,恰如一条巨蟒的黏臭身躯。暗桥沙沙作响,走一段开裂一段,裂隙处浮起许多死蛙卵。某种发酵的气味,越来越浓烈,齁得人直作呕。桑来挥赶脸上的蚊蚋道:“这些水蠓子,简直要把人抬起来。”他没留神脚下,失足滑进沼泽里,将牵着的少媛也拖了下去。好在两人陷落的地方不深,脚还能踩到泥底。突然,四周亮起一束束探照灯,十几挺轻重机枪,将交叉的子弹迎头泼来。八十多名游击队员,在弹雨中抖动痉挛,纷纷栽倒在泥水里。子弹嗖嗖掠过草丛。少媛头顶参差不齐的草茎,出现一排整齐的断茬,像是恶魔的园丁,量好了每根草茎的高度。桑来将少媛的头摁进泥水里。扩音器里传来澳津的声音:“投降吧,你们落入了设好的陷阱,被团团包围了。”实际上,已经没什么人能投降了。除了桑来和少媛提前跌进沼泽,捡了一条命,其他人全被当场打死了。暗绿色的浑水里,浮如蟾蛙的大血块,穿在外面的日本军装,打断的伪军帽带,来不及使用的枪支,根据地自制的手榴弹,全都氽浮在滞浊的泥水中。队长宁汉瞪大死不瞑目的双眼,凝视着扫来扫去的探照灯,缓缓沉进濡血的深渊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