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他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习幕洲从地上爬起来时,汗血马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了。他没有时间再去找马了。姬姬至少带他跑出了十几里地,这让他有了一线希望超过“山地猴子”,抢先一步赶到二龙岗报信。习幕洲顶着烈日在山道上奔跑起来。他摔下马时头部重重地磕碰了一下,加之长跑是一种耗氧运动,习幕洲跑着跑着就开始头昏缺氧,汗水迷矇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些幻觉:他似乎身处一个旋转的世界,旋转得让他快要昏倒。旋转舞台上“那姬小姐”骑马上场了,游艺场大厅里顿时欢声雷动。进口的外国吊灯闪着昏黄的光芒,习幕洲亲自替雪寒将黑色的幕布更拉开一些,将丝绒手套捂在胸前朝“明星”鞠躬。一身白色套装的雪寒和白马姬姬几乎融为了一体,像是一大块光芒闪烁的白色斑点。
随着节目开始的一声哨响,成排的脚灯渐次熄灭。舞台中央燃起一个巨大的火圈。姬姬在观众的喧嚣和喝彩声中,象鸟儿飞过一个金色的大圆窗一般,轻松地跃过了火圈。那金色的火圈突然升腾起来,越升越高,高得观众和大厅都消失了,只剩一轮骄阳照在习幕洲的头顶,他扑通一声摔倒了,喘息得像是风箱一般:“再跑下去我就没命了,就是没命也要爬起来跑,救雪寒也是救我自己!”习幕洲艰难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跑。他嘴角冒出的白沫已经泛黄,嘴里有一股恶心的血骚味。“跑!没死就继续跑!老子今天拼命了!”习幕洲咬紧牙关发狠道。在穿过一片光秃秃的荒野时,他的脚崴进了一个田鼠洞里,脚踝严重扭伤红肿起来,这一下他想跑也跑不成了,只能一瘸一拐地拖着脚往前赶。他的信心和希望霎时便崩溃了,他已经不指望能赶去报信了,但他至少要去看看结果。
等他走到二龙岗的中心村“千家店”附近,日头已经偏西。习幕洲沮丧地抬头望日时,突然发现西边山头上人影幢幢,一伙桂军士兵互相指认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是什么人?一阵滑溜溜的弹雨,象一件斗篷似地散开,向山下的村子飞罩过去。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村子四周的荒草只提供虚假的掩护,实际上,村庄暴露在一片开阔地上,四周像广漠的牧场一般,甚至没有一点阴影来调剂。错落的茅屋以其最真实的色彩,呈现在死白的阳光下。“快跑啊!山猴子来啦!快跑啊!”村里的民兵试图阻止人群的无序和慌乱,但为时已晚,人群四散出村,往村外的山林里跑去。桂军士兵并不拦阻老弱妇孺,毕竟不是土地革命时期清剿苏区那会,连石头都要过三刀。桂军只拦阻下青壮年,对少数敢朝军队射击的人,则坚决予以还击。习幕洲汗湿的眼睫毛上,抖动着起伏的重影:远处有一双腿在他右前方闪动,忽地跪了下去,步枪摔出去老远。左前方有更多跑着跳着的腿,裂片般蜂鸣的子弹,打得那些泥腿子前面,溅起成排的草土和灰烟。桂军士兵像成群的跳蚤一样,跃过一条雨水沟,将拿着红缨枪和大刀,迎面扑来的一伙后生,噼啪啪地乱枪打死了。
戴着袖标的抗救队队员,在追兵排成的灰色的背景下,拼命蹦达着朝后山坡上跑。习幕洲看不下去了,他恍惚回到了在鄂豫皖苏区当联络员的年代:“小小黄安,旌旗十万,男人打仗,女人做饭……”这首当年的民谣,从他冒着血泡的嘴里哼唧了出来,黄铜色的阳光照着他的脸;油汗婬婬的。被唾液稀释了的血泡,淌到了他的衣领上。他一把抓住晃眼的茅草,膝盖压碎蜗壳磨出血来。一颗子弹扫过一堆蚁封,蚁巢像瘪瘪的羔帽,溅了他一脸的黑蚁。有那么一会儿,他不像是在爬,而像是在未知之海漂浮,这是正在上涨的疲倦之海,是要吞没他的黑暗海。他两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