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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歆宁全身虚软无力,整个人躺在床上,就犹如一片浮在江面上的孤叶,随波飘荡、毫无依着,胸臆间满腔的愤懑与不甘在心头来回的纠缠,她努力的挣扎,努力的逃离,却终是一步步地跳入那早已设下的陷阱之内,再难回头。
“好大的胆子,敢挡本宫的路!去,把那只沐狐狸给本宫叫出来!”沐歆宁本就睡得极浅,这会儿听到临川公主在永宁宫正殿内大吵大闹,立即就睁开了眼。
“沐歆宁,沐狐狸,你给本公主出来,躲在里面算什么!沐狐狸,你再不出来,本公主就闯进来了!”
沐狐狸,临川应该喊得是沐歆婉吧。
沐歆宁揉了揉微烫的额头,放眼宫中,能这般无所顾忌地跑到永宁宫闹事,也就只有那个任性妄为的临川能做得出来,昨晚她就觉得奇怪,若是临川知道夏紫菀被杀,就算不找皇上兴师问罪,也该来永宁宫探一探究竟,怎么会表现的异常安静。不过现在想想,多半是明太后拦住了临川公主,皇上虽视明太后为生母,但毕竟只是面上的,更何况皇家亲情淡薄,皇上能尊明太后一声母后,已是仁至义尽。
“沐歆宁,你出来!”
长鞭在手,临川公主在永宁宫中见一个打一个,“死奴才,居然敢拦本公主,都不要命了。”
“公主,贵妃娘娘的名讳您可喊不得,这万一让皇上知道——,”瞒着太后娘娘跑来永宁宫生事,就已让临川公主的贴身宫女小彩提心吊胆,而临川公主这一声沐歆宁更是吓得小彩面如土色,惨了,她家公主这回闯大祸了。
“本宫偏要喊,沐歆宁,沐狐狸——”娇喝怒骂,临川公主小脸涨红,气得连连挥鞭,为了这个沐狐狸,最疼她的皇兄竟出手打她,呜呜,皇兄是坏人。
沐狐狸,该死。
伺候沐狐狸的宫女太监,更该死。
临川公主心中暗骂,哭肿的双眼更是火冒三丈,“滚开,都给本宫滚开!”她要杀了沐歆宁,为师父报仇。
临川公主虽武功不济,但她身份尊贵,那些宫女太监哪敢对她出手,如此一来,临川公主越逼越近,而冬儿等一干宫女太监只能步步后退,及至退到了寝宫之内。
“贵妃娘娘,公主她——”冬儿惊吓地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请罪。
冬儿等永宁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奉皇上之命保护沐歆宁,倘若被皇上得知临川公主闹事,惊扰了贵妃娘娘,皇上岂会轻易地放过她们。
“出去!”隔着纱帐,女子清冷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不起一丝波澜,但这声极淡极轻的不悦,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比之昨日,更添了几分冷意。
前有喜怒难测的贵妃娘娘,后有暴戾嚣张的临川公主,冬儿等这群宫女太监劝也不是,拦也不是,这两位一个是皇上的宠妃,一个是皇上的宝贝皇妹,无论伤了哪一个,又哪是她们这群宫女太监担当得起。
“娘娘息怒。”既然贵妃娘娘发了话,这群宫女太监只有纷纷告退。
“沐狐狸,听说你被毁容了?”临川公主将手中的长鞭啪的一声甩到桌上,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依本宫说,你就是坏事做尽,罪有应得。哼,别说夏姐姐刺杀你,就是本宫,也恨不得现在就想一鞭子打死你,为——”
临川公主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盯着纱帐内的女子渐生疑惑,不对啊,若是寻常她一喊打喊杀,这沐狐狸早就跳起来与她争吵,今日她怎么就这么安静,难道她被毁了容,性情也变得乖巧了。
毫不犹豫地,临川公主大步上前,一把掀开纱帐,瞪大了眼,惊问道,“你是谁?”
倚在高枕上的女子一袭月白色单衣,清艳月兑俗的脸上有着几道淡淡的伤疤,她的唇嫣红如血,但她的脸色仿佛比常年患病的皇兄更惨白憔悴,她的双眼沉寂如水,幽深地望不到底。
“临川——”那淡淡的声音,传入临川公主的耳中,使得她那张哭肿的小脸又再一次忍不住流下泪来。
临川公主扔了手中的长鞭,迟疑地问道,“师父?”
沐歆宁点了点头。
“师父——”虽然不知道师父怎么就成了皇兄的沐贵妃,但师父没死,让临川公主大喜过望,扑上前,临川公主抱住沐歆宁,大哭道,“师父,呜呜呜——”
师父明明还好端端的活着,皇兄为何对她说夏紫菀死了,早知道她应该先来永宁宫,呜呜,坏皇兄,打了她一巴掌,还骗她。
临川公主虽然任性了些,但心地不坏,而且在整件事中,算起来最无辜的就是临川,若让她知道她最敬重的皇兄这么多年宠她疼她,不过是要将她养成一个不谙世事、没有心机的愚笨之人,然后再利用她牵制长垣安氏,不知她又该做何想。
世路多艰,哪能一世逍遥,无忧无虑。
沐歆宁一边安抚临川公主,一边悲叹,临川,希望你的安太傅能护你一辈子吧。
“师父,呜呜——”临川公主伏在沐歆宁的身前抽泣道,“母后与皇兄不要我了,呜呜——,我刚刚去找皇兄,皇兄说这个月底就要把我嫁给安太傅,师父,你带我出宫吧,然后我们师徒两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临川公主越哭越委屈,昨日皇兄还对她和颜悦色的,怎么今日就仿佛变了个人似地,她不过是说她不想嫁给安太傅,而且这话她又不是第一次说,以前皇兄听了最多只是说她不懂事,但今日皇兄却凶她,并骂她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长这么大,皇兄还从未骂过她,更别提打她。
一直以来,皇上在临川公主的心里是个仁慈和善的兄长,甚至有时,于临川公主而言,皇上就是如同那死去的父皇般无异,有皇兄在,就算在宫中胡作非为,母后要罚她,只要皇兄一来,她什么都不怕。但毫无心机的临川公主怎知,她这么多年来所看到的皇兄其实只是一种假象,沐歆宁静静地听着临川公主的哭诉,也不打算揭穿皇上的道貌岸然,因为即使她说了,以临川公主的纯善,也不会相信她的皇兄是个凶残之人。
“师父,你真的是我的皇嫂吗?”果然,刚刚还在骂皇上是个坏皇兄的临川公主,等骂过哭过之后,又开始关心起她的皇兄了。
临川公主的善良,让沐歆宁心疼。摇了摇头,沐歆宁淡淡地道,“我不是。”永远都不是。
坚定的目光,带着几分悲凉的苦涩,面对着临川公主的疑惑,沐歆宁开始慢慢地娓娓道来,“其实,我才是真正的沐歆宁。”从尚书府的大小姐到今日的永宁宫沐贵妃,岂是三两言语能讲清,而且有些事并不适合让临川公主知道。
“我就说那只沐狐狸恶毒卑鄙,竟敢抢师父的皇妃之位。”临川公主一听沐歆婉三番五次地害她的师父,当场气愤地道,“我一定要让皇兄将沐狐狸打入冷宫,不,先应该狠狠打她一顿,再打入冷宫。”
沐歆婉被皇上毁了容,这比将她打入冷宫更残忍,沐歆宁暗暗叹了口气。
“可是师父,你既然才是真正的沐府大小姐,那你不就是我的皇嫂。”永宁宫的贵妃之位,尊崇无比,再加上皇兄的圣宠,就算是皇后嫂子,也望尘莫及。临川公主抬起哭得红肿的小脸,不解地望着沐歆宁。
“长垣安氏的安太傅文采斐然,名满天下,那你为何就不愿嫁他。”沐歆宁反问道。
临川公主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地道,“我记得安太傅曾说过‘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师父,我懂了。”
孺子可教。沐歆宁欣慰的一笑,虽然现在教临川一些为人处世之道有些晚,但临川毕竟出身皇家,她的资质并不差。
“临川,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掀开纱帐,在临川公主的扶持下,沐歆宁慢慢地走下了床。
既然临川喊她一声师父,那就从此刻起,她便好好教临川认清这个世间的丑恶与虚伪,在名利与权势之前,没有多少人能经受得住,哪怕是世人赞誉的孤竹公子,为了长垣安氏的声名,一样可以放弃她。
“贵妃娘娘——”守在寝宫外的宫女太监一见沐歆宁出来,惊慌失措地纷纷跪倒在地,阻拦道,“皇上有令,贵妃娘娘重伤在身,不可出寝宫半步。”
啪,手中的长鞭一挥,临川公主怒道,“少拿皇兄吓唬本宫。”
临川公主的长鞭是用天蚕丝编织,轻柔而坚韧,以她的武功,这一鞭子下去,虽不能打死人,但也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请公主不要为难她们,这真的是皇上的命令。”姗姗来迟的阮小桃不卑不亢地施礼道,“奴婢永宁宫女官阮小桃,见过贵妃娘娘,临川公主。”
若是往日,临川公主自然不会怕一个小小的女官,但今日她刚挨了皇上一顿骂,多少还心有余悸,而阮小桃是皇上身边的人,身份远在一般的宫女太监之上,不知为何,临川公主忽然想到了今日面露凶相的皇兄,就不禁心生怯意,扯着沐歆宁衣袖的小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阮小桃,若我开口求皇上杀了你,你觉得皇上会听吗?”沐歆宁缓步上前,虽虚浮无力,言语也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她与身俱来的贵气与威仪,还有眸中的寒光,只是那么随意的一瞥,就当场令阮小桃后背生凉,冷汗直冒,她怎么就没想过,一旦这位贵妃娘娘对皇上服了软,别说杀一个她,就算送上半壁江山,皇上定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师父好厉害啊,不用动武,只说了一句话,就可以把阮小桃吓得哑口无言,临川公主双眼大发异彩,不经意间又想起当日藏书阁内皇上与沐歆宁的对话,因而更加认定师父能轻薄皇兄,自然也能替她做主,教训皇兄。
以后皇兄若再敢骂她,她就找师父。临川公主暗暗高兴地想道。
“师——宁姐姐,你要带我去见谁。”瞅了瞅后面紧跟着她们的一群宫女太监,临川公主忙改口。从夏紫菀变成了沐歆宁,此事若换了别人,一旦得知自己被骗,总会心生不悦,但临川公主却没有,因为在她单纯的心里一直都认为,无论是夏姐姐还是宁姐姐,都不会骗她,就算骗了她,也是迫不得已才为之。
离开金碧辉煌的正殿,沿着偏僻的小径,越走越深。
这个地方,皇上只带她来过一次,而且又守卫森严,但沐歆宁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她看过的,哪怕藏的再深,她都能记住。
“贵妃娘娘——”见沐歆宁与临川公主同来,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满脸戒备。
素手微抬,沐歆宁冷声道,“退下。”
“这——”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再看到沐歆宁清冷的脸上已有几分不耐,想起昨日永宁宫一战,这位贵妃娘娘连武功不凡的陈侯爷都可以打得伤痕累累,单凭他们几个,怎么可能会是贵妃娘娘的对手。
待几名侍卫走远,沐歆宁的手终于虚弱地垂下,她被师父打成重伤,除了皇上在场,再无旁人知晓,而这些侍卫最多只知道她受了伤,却不知她已伤得不能再用武,当然,以她现在的身份,谅这些侍卫也不敢真的与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