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龙种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宫怨

作者 : 古梦月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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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到底要带她见谁呢,临川公主边小心翼翼地扶着虚弱的沐歆宁,边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是永宁宫的一处偏殿,因年久失修,屋檐外横梁上的红漆已有些月兑落,檐角蛛网暗结,但仍依稀可见当年梅太妃所住的落梅宫盛极一时的繁华。

“师父,当心。”临川公主推开宫门,与沐歆宁一同进入偏殿。

殿内一片幽暗,所有的门窗都被牢牢的钉住,忽远忽近的悲嚎声,一阵紧接着一阵传来,临川公主害怕地拽住了沐歆宁的衣衫。

“哭,你再哭,”除了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之外,随后,又响起了一个宫女的咒骂道,“你以为你还是那身份尊贵的沐妃娘娘,我呸,一个由妾室所生的庶女,就算让你怀上龙种,也改变不了你低贱的出身,你娘是妾,这辈子你永远都当不了嫡小姐。哼,庶女就是庶女,一朝得志就耀武扬威,不把我们这些宫女太监看在眼里,呵呵,报应来了吧,假的就是假的——”

粉衣宫女骂至一半,忽然听到身后蓦然响起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这一看,吓得她当场跪倒在地,惊恐地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参见临川公主。”

沐歆宁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而临川公主则随意地挥了挥手中的长鞭,虽不知偏殿内住了什么人,但听到这宫女骂得这般狠毒,临川公主侠义之心渐生,在经过宫女身旁时,啪的扬起鞭,看似无意却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宫女的身上。

“公主饶命——”粉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哀求,“奴婢有罪,公主饶命啊!”

沐歆宁淡笑地朝临川公主摇头,“别胡闹。”

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这宫女毕竟是皇上派来监视沐歆婉的,若真打死了,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姐——,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大床上,沐歆婉躲在锦被下瑟瑟发抖,一遍遍地说着重复的话,“姐——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这是沐狐狸的声音。临川公主大惊,忙疾步上前掀开覆在沐歆婉身上的锦被,待看清沐歆婉那张狰狞丑陋,已被毁得几乎没有完整皮肉的脸时,惊叫道,“沐狐狸,你——你的脸!”

“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仿佛是未听见临川公主的惊喊,沐歆婉依然自顾自地低语,她忽而悲嚎,忽而哭泣,空洞茫然的眼神似疯似傻,“姐——,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临川公主被沐歆婉那张奇丑无比、血迹斑斑的狰狞面目吓得小脸惨白,良久,她才哽咽地问道,“宁姐姐,是皇兄所为吗?”

沐狐狸虽罪有应得,但皇兄怎么能这么残忍,若是不喜欢,大可直接打入冷宫,哪怕杀了沐狐狸,也好过现在的生不如死。

向来敬重皇兄的临川公主第一次对皇上产生了不满与埋怨,而静静站在一旁的沐歆宁却什么都没有说,她要做的就是让临川自己慢慢地发现皇上的道貌岸然,并打破他在临川心中仁慈和善的虚伪面目,让临川不再对皇上的话深信不疑。

“不,我不相信,皇兄他不会这么做的,”临川公主自幼跟着皇上长大,除了明太后,皇上就是她最亲的人,虽然沐歆婉被皇上毁了容是事实,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一直疼爱她的皇兄有着心狠手辣的另一面,“宁姐姐,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皇兄他是个明君,他不会滥用酷刑,更不会草菅人命——”

临川公主一脸悲痛地朝沐歆宁大吼,吼完之后,她又喃喃道,皇兄他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不会的,不会的,皇兄绝不是这样的人,宁姐姐一定中了别人的奸计,误会了皇兄。

一想到有人陷害皇兄,临川公主气愤地上前抓住沐歆婉的手,逼问道,“沐狐狸,你快告诉宁姐姐,你的脸毁成这副模样与皇兄无关,沐狐狸,你说啊,这不是皇兄做得,沐狐狸,你说啊,你快说啊,这一切与皇兄无关!沐狐狸,你说啊——”

说到最后,临川公主自己却先哭了起来。

等临川公主放开沐歆婉,沐歆婉忽然害怕地在床上发了疯似地哭求,“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知罪——”

沐歆婉惊恐万状的哀嚎,虽有些含糊不清,但却是最好的证明。除了皇上,在宫中谁敢对一个怀了龙种的妃嫔用刑,就算是明太后,统率六宫的皇后,也断然不敢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宁姐姐——”临川公主哭着扑向沐歆宁的怀中,想起皇兄这些年对她的百般疼爱,忍不住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沐歆宁虚软无力,又被临川公主这么用力一撞,险些难以站稳。但她再怎么身子不适,也依然咬紧贝齿,极力维持着她面上一贯的清冷之色。

她不能倒下,临川需要她,婉儿也需要她。

“宁姐姐,皇兄他——是明君吗?”临川公主抬起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怯怯地问道。

皇上虽然行事阴险、生性多疑,但并非是个昏庸无道的君王,在大是大非面前,沐歆宁绝不会将个人私怨与之混为一谈,故而对于临川公主的疑惑,沐歆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一种平静的声音,慢慢道,“你皇兄是不是明君,自有后人来评说,但有一点,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终是你的皇兄。”就如同她的妹妹沐歆婉当初对她赶尽杀绝,不念一丝亲情,可看到沐歆婉今日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沐歆宁的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世上有善恶之分,但这善恶并非只是简单的善,与简单的恶。

就如有些人一生为善,却将自己的丑恶藏得极深,而他的善,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施舍,一种无心的怜悯;而有些人行善,却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也是为了救赎。至于为恶之人,除却丧心病狂之徒,也不乏心存善念之人。

沐歆宁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淡问道,“临川,你可听过我大哥之名。”

“是江南安抚使沐正钦沐大人吗?”临川公主一提及沐正钦,沐歆宁便下意识地朝锦被下的沐歆婉望去,随后,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皇兄是不是明君与沐安抚使有什么关系,临川公主心中困惑,可凭她那单纯的心思,又怎么能想得到沐歆宁的真正用意。

“五年前,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而他们中有些人走投无路便落草为寇,开始打家劫舍、为祸相邻,到最后连江南太守都镇压不住,只能向朝廷求助,恳请皇上派兵围剿,我大哥沐正钦便是从那日起就接了皇命,驻守江南至今。”

江南的水患不是早就治好了吗,盗匪不是早被剿灭了吗,张相爷不是说现在天下太平吗?临川公主越听越迷茫。

“有一日,大哥带着兵马在荒郊野外埋伏了三天三夜,终于将一群穷凶极恶的盗匪围住——”

沐歆宁还未说完,临川公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沐大人抓住他们了。”

“是啊,”沐歆宁面色如常,但她的声音却有些微颤,甚至还带着淡淡地悲伤,“万箭齐发,将他们都射死了,但大哥却在那长跪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回府后更是大病一场,从此梦魇缠绕,只怕这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

“沐大人何须如此,那些贼寇是死有余辜。沐大人这样做,是为民除害,是好事啊。”临川公主正义凛然地道。

“但那日射死的,还有一些是被他们劫持的老弱妇孺,可那些人该死吗?”沐歆宁的声音依然极轻极淡,或许根本就听不出半分的喜怒,但她极力遮掩的悲凉却连心思单纯的临川公主都深深震撼,“大哥若放了贼寇,那便是纵虎归山,而每拖一天,就会多几十人的伤亡,但若不放,那些老弱妇孺就得死。临川,你现在还觉得我大哥沐正钦是个为民除害的好官吗?”

这个世上,有很多时候,是做不到两全其美。倘若可以,大哥也不会被逼无奈,杀一儆百。

临川公主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凝重,她沉吟半响,虽仍是似懂非懂,但也渐渐地明白沐歆宁这是在教她一些分辨是非曲直的处世之道,“宁姐姐,我是不是很笨?”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母后为何会对着她一直唉声叹气,说她不懂事。

“怎么会。”沐歆宁清冷之色渐退,柔和地道,“等你及笄了,这些事自然就懂了。”

及笄便意味着成人,到时候,就算她不告诉临川这些事,明太后也会迫不及待地开始教导临川。

安抚完了临川公主,沐歆宁又缓步上前,慢慢地走到了沐歆婉的床榻旁坐下。

“这等事怎敢劳烦贵妃娘娘——”一直跪在地上的粉衣宫女见沐歆宁拿起手巾,亲自替蓬头垢面的沐歆婉梳洗,当即吓得全身颤抖不止,沐歆婉再低微卑贱,那也曾是皇上的女人,倘若让皇上知道她伺候不周,还常常辱骂他的女人,而且现在更惊动了真正的贵妃娘娘干她要干的活,心中惧意一起,怕得又哭又求,几乎是爬到沐歆宁脚下,“贵妃娘娘,奴婢知错,奴婢有罪,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奴婢这一次。”

“知道就好。”沐歆宁将手巾递给粉衣宫女,淡淡地吩咐道,“好好照顾她。”

临川公主在一旁暗暗称奇,难道这就是安太傅所教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偏殿之内不宜久留,若是沐歆宁自己倒也无妨,只是多了一个临川公主,她不免就有所担心皇上一怒之下会为难临川,当然,今日来偏殿探望沐歆婉之事,沐歆宁也没打算隐瞒。后宫本就是属于皇上的后宫,即使她想隐瞒也瞒不住。至于她与临川公主在偏殿内说了什么,若那宫女聪明的话,便自然知道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更无须她多言。

出了偏殿,临川公主仿佛一下子成长不少。

拿在手中的长鞭别在腰间,临川公主扶着沐歆宁慢慢前行,还未走两步,临川公主就按耐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道,“师父,沐歆婉真的疯了吗?”

沐歆宁听后,只是高深莫测地朝临川公主笑了笑,那一笑,更映着她苍白憔悴的玉容,清艳绝伦。

后宫深处尔虞我诈、阴谋不断,而活在宫中的人,即使没有疯,也迟早会被逼疯。倘若沐歆婉再不发疯,那就只有死了。

“虽然我很不喜欢沐狐狸,以前也常常恨不得要杀了她,但现在看到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我——”临川公主想到沐歆婉那张丑陋恐怖的脸,顿了顿,叹气道,“算了,既然她都这样了,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临川公主与沐歆婉在宫中本就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两人一见面即使不大打出手,也得吵个天翻地覆,看到临川公主毫不犹豫地放下与沐歆婉的个人恩怨,沐歆宁欣慰地道,“我替婉儿多谢公主殿下的大人大量。”

“师父,你笑我——”临川公主撒娇地嘟起小嘴。

与心思单纯的临川公主在一起,总会让沐歆宁不由自主地放下很多,浅浅地笑在她嘴角氤氲而开,比之刚刚,更风华绝代。

临川公主怔怔地看着浅笑嫣然的沐歆宁,暗暗地想道,怪不得皇兄一直对师父念念不忘,原来褪去清冷之色的师父,竟是这么的美。也不知谁这么狠心,会伤了师父的脸,倘若师父没有脸上的伤痕,那岂不是会倾倒众生——,不过即使师父的容貌不能恢复如初,不细看,旁人也发现不了那淡淡的伤痕。

临川公主一会儿苦恼,一会儿兴奋,使得沐歆宁大为不解,“临川,你又想作弄谁?”

“师父,我没想作弄你啊,”临川公主忙摆手解释,“我只是在想以后我们师徒闯荡江湖,万一打不过,你还可以使用美——,呵呵,没什么——”糟了,不打自招,说漏嘴了。

看着临川公主那乖巧认错、可怜兮兮的小脸,沐歆宁有些哭笑不得,她何时答应过这小公主要带她一起闯荡江湖,而且现在能不能出宫,还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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